兴平城作为延顺府的府都所在,确是名副其实的。它依山傍海,河道密布,陆路亦是四通八达。这使得其常年车船如龙,商旅如云,那长得不见尾的街巷往往人山人海,昼夜难息。论起繁华的程度,在整个郑国的百城中,兴平也是名列十甲的。
不过这只怕是五年前的事了。五年前那场突发的大地动翻江倒海,让兴平城以南的县城十有八九被淹毁,霎时间浮尸遍野,惨不忍睹,连兴平也损失了近半的房舍屋宇。
大难过后,流民如蝗,纷纷涌向地势偏高,且又富裕的兴平城。
自此兴平虽依然贵为延顺府都,却因幅地缩水,道路受阻,加之居民鱼龙混杂,便很快跌出了郑国十大名城之列。
这从今年天子招考的分配名额上就可略窥一二。
天子招考是郑国五年一次的练武修道之辈翻身改命,扬名立万的登云梯,它对于出身低微,家境贫苦的修士们尤其显得重要。要知道,修路漫漫,没有充足的资源,没有强力的依靠,单凭个人的苦修,是很难有多大的境界的。
往年兴平都会拥有二十人左右的招考配额,而今年下发的贡员数仅仅为十,要知道这十人并不单单是兴平一城的贡员,而是以兴平为代表的延顺一府的贡员数。
对于这次京考的改变,整个延顺府的修士界虽然普遍不满,但是都心里有数,毕竟当年那场骇人的大地动折损了不少延顺的修界栋梁。
朝廷为了保证京考的含金量,防止滥竽充数,维护天子威名,会根据各地的实情,适时调整下发的配额,有加有减。
有鉴于此,延顺府院经过多方斗争,决定变革自救。
这变革先从府院招考开始。
府院招考相较于天子招考又有所不同,府考是一年一次,每年选拔排名前二十名的考士进入府院道所栽培。京考之年,再根据朝廷下发的贡生配额,从道所之中选拔排名前列的门生,入京参考。
今年开始,府考排名前三十的考士都可成为府院道所的门生。
更重磅的是,京考之际,在道所选拔中脱颖而出的前十门生,在十日以内,须接受来自全延顺的适龄修士的挑战。挑战者若胜出,便取代被挑战者的京考资格。
消息一经张榜公告,整个延顺都为之沸腾,尤其是那些不在道所修练的修士们,都在跃跃欲试。他们早就对那些平日高人一等的道所门生感到不满了,觉得单单从道所内选拔京考生是不公平的。
这些人大多数都参加过府考但名落孙山,无缘进入道所。对于道所的门生,他们是羡慕嫉妒恨的,仍旧期望能跟道所出来的尖子生,作最后的比试,才算服气。
不过,这当中也有一些不愿受拘于道所生活的散修。他们虽然看不上府考和道所,但对于京考资格还是很心动的。
这里不得不提提在京考之时脱颖而出的好处,除了能即时得到天子赏赐,可被授予某些官职,很快便能在皇榜的昭告下光宗耀祖外,更诱人的是还可能获得朝廷的举荐,步入修界名门大派,使得自己的修途更加不可限量。
总之,五年前那场大地动给延顺带来的最终是福是祸,暂不盖棺论定。
不说别处,只看兴平一城的修练氛围之改变就知端倪,而这端倪,从那街头巷尾的乞丐们身上都流露了出来。他们闲时也有模有样的打坐入定,切磋比划,臆想着能练出个名堂,甚至幻想有朝一日可以参加府考京考,迈向人生巅峰。
然而,修练一途,既讲究天资,更讲究本钱。临时起意,半路入伍的修者大能不是说没有,而是太过于凤毛麟角了。这种人要么奇遇连连,要么家财万贯再加天资过人。
延顺有史以来,都没有出现过这种人。
这些当然不为那吃上顿而没下顿的乞丐们知道,因此并不影响他们难得的练武修道之热情。
……
兴平城,延顺府院修练道所的大铁门外,一群乞丐站在门口两只大狮子前,谈论着什么。
“府——院——道——所”望着大门正上方的横匾,一个年纪稍大的灰衣乞丐一字一顿地念道。
“啊,这儿就是咱们延顺练武修道之人的最高学府呀……啧啧……”有个二十来岁的高个乞丐满脸向往的感叹道。边说边不由得攥紧拳头,他似乎被院内悠悠传来的比练之声感染到了,饿了一天的身子顿时生起耍练之意。情之所至,他竟当街耍起了不知从哪儿学的几招把式,引得在一起的乞丐们跟着“嚯”“嚯”“嚯”地比划开来。
也许是无事可干,也许是这段时间养成了锻炼习惯,十数个衣着破烂的乞丐们好像耍上了瘾,不觉得越耍越有劲,越叫越大声。
“嚯!哈!”
“嚯!!哈!!”
“嚯!!!哈!!!”
……
门外乞丐们喊叫的声音,渐渐地盖过了道院内传来的悠悠比试声,它越过高墙,穿过铁门,落到了院首当值管教的耳根子里。
此时他正入定打坐,听得这整齐划一的细微之音,不由得心头一乱,暗自思忖:
莫非是有人来踢馆?
什么人吃了豹子胆跑到堂堂的府院道所来叫嚣。
且听这声音来者应该不少,非得亲自瞧上一瞧不可。
想罢他一个身形闪动,轻点了一下屋檐,便悄悄跃上了院首那棵高大得有如巨伞般的榕树顶部,循声望去,但见得一群衣冠不整的人在门口耍练。
他略一观察那些人的身形气度,便在心里苦笑道:原来是叫花子们在耍假把式。
待到他轻身飘下,缓缓步入值班房时,只见他又捋了捋花须,微笑着暗叹道:不想院生们口中说笑的事却是不假,此次府院招考改革,竟使得街上的乞丐们都起了修练之心,真是可喜可贺……
忽又感到让一群乞丐,在门口这么瞎叫嚷,终究是有碍观瞻,他便唤来两个当值弟子,吩咐他们去处理,并叮嘱道:他们修练之情可嘉,只可劝说,不可强莽。两弟子领命而去。
延顺府院的道所大门缓缓而开,步出两位身穿统一道服的当班弟子,莫约十七八岁,两人皆神情傲然,一人昂首喝道:
“哪来的穷叫花子,跑来这撒野!还不速速散去!”
大概是怕院内管教听到,这人并没使出真气说话,因此被全情投入的乞丐们的嚯哈之声盖住了。正当他感到有些为难之际,只见身旁的另一弟子已闪入那群乞丐中,连推带打,三两下便把十来个“嚯哈”乞丐都撂倒在地了。
人群顿时消停了下来,除了几句“哎呦”的疼痛之声,大体算是安静了。
先前说话的当班弟子,佩服地看了回到身边的出手弟子一眼,后者的嘴角跟着微微扬起,略显得意。接着,只听前者对着眼前的乞丐们继续喝道:
“真是天生贱骨,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下满意了吧?还不统统滚远!”
那年纪稍大的灰衣乞丐识得他俩的身份,连忙边赔笑脸边哈腰道:
“两位道爷息怒,小的们这就离去……”
说罢他拉起几个小乞丐,就要走开,只听得:
“走就走,嘴巴那么不干不净……”
却是高个青年乞丐边走边不甘地嘟哝。他原本也只是随口抱怨一句,并不打算真跟他俩叫板。不料这话在喝斥他们的那位修士听来,甚感挑衅,加之刚刚看到同门显露一手,心里不平,便闪过去打了高个乞丐一个大嘴巴。直打得他转了一圈,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嘴角的血不住地流。
不知是本能反应,还是年轻气盛。他虽然被打得无还手之机,竟一只手忍痛捂着脸,一只手配合双脚摆出了迎敌的架势,看起来应该是他学来的把式。
“赵大哥,打他!”不知是哪个乞丐轻声喊了一句。乞丐们忽然群情激奋,纷纷喊叫起来。
“对,打他们!”
“赵野,让他们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不能就这么走了!”
……
名叫赵野的高个乞丐本来是惊惧与疼痛交加,被兄弟们这么一激励,生出了无畏的勇气,竟不管那肿胀不堪又流着血的半边脸,双手并用,大摆架势,一副要跟人拼命的样子。
只见他双手交错,忽上忽下地轮换,脚步也是不停地左右移动,有板有眼。
嘴里还嘟哝着:
“来呀,来呀……”
两三丈之远的那两个值班修士,见赵野这幅滑稽模样,既感吃惊又觉好笑。先行动手的那个修士,对身旁的同门面带讥讽地轻声道:
“杨刚兄弟,看来你并没有让他服你呀……”
杨刚心知同门是在激自己,却仍旧感到脸上无光,暗想道:倘若不早点打发这帮乞丐,任由他们叫喊,没准会惊动院内掌教,到时治自己一个阳奉阴违之罪,可就有些麻烦了。
于是他打算出重手,想一招将眼前这个不自量力的可笑乞丐打服。
只见他飞身而起,冲向嘴里念叨着“来呀”的赵野,空中一个侧踢,没等他双脚落地,赵野已在十丈之外躺着了,一动不动。
“还有谁!”
杨刚怒目环视已被吓呆的乞丐群,叫道。
“没有的话,给老子滚!”
见没人出声,他接着喝道。
“快…快…快快走……”灰衣老乞丐终于回过神来,面容满是恐惧,断断续续地轻声提醒道。他二话不说,拉扯着几个小乞丐头也不回地先走了。
很快,剩下的那些呆若木鸡般的乞丐也醒了,赶紧跟着走开。
“好俊的脚法呀……杨兄弟”杨刚听着身旁同门的一句恭维,也只微扬了一下嘴角。
正当他俩准备重新合上大门时,外头远远传来几句人声。
“王叔,赵大哥怎么样了?”
“作孽呀……你赵大哥他,他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