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夜沈暮江和沈明离终于沉沉的睡了一个好觉。小姑娘朱朱带着一两银子和原封未动的一篮子胰子澡豆回到了赵屠户家。
舅母将筷子重重落在碗碟上发出嘭的一声响，吓得朱朱和朱朱的妹妹小紫一个机灵。她们两个从姐姐回到家说没卖出去一件舅母就发了很大的脾气，罚她们不许吃今日的晚饭，
舅母王氏又瞪了两姐妹一眼，扭着肥硕的身材走了出去，舅舅赵屠户就挤进了狭小的厨房来看她们，赵屠户搓了搓油腻腻的双手，捏了最后一小块馒头把王氏送进厨房让她们来洗的碗碟上抹了又抹，直到那菜碗干净的已经是不需要再洗的样子才放了下来，又用搭在脖子上的巾子擦了擦油光的嘴。“别生你舅母的气，只是我们家里实在是太苦了，养着你的表姐表哥已经很难，”明明是夺占了她家的良田和家畜还作出一副菩萨心肠的样子，“你舅母就是这样的人，哄也是很容易，舅舅不是教过你了嘛？”
他冲着姐妹低下油腻腻的脑袋，动物的腥味和人常年积累的腌脏味道混合在一起，气息打在妹妹阿紫的脸上，直叫她一阵阵干呕，朱朱一把将阿紫抱在怀中，替她挡去这令人不适的感觉，“我会的，只是人太多不好下手，明日，明日我一定能偷来钱的，我已经在客栈找到了一个有钱的客人，舅舅，能不能先给阿紫一小块馒头，她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原来这丧尽天良的舅舅一家竟然为了钱财，叫一个十岁小丫头去做那偷鸡摸狗的事情，真是天打雷劈。
赵屠户抠了抠下巴，他已经听见让自己满意的答案，便收起了那副伪善的嘴脸，漫不经心的说，“等明日再说吧。”然后直起腰，向外走去。
朱朱抬起阿紫的脑袋，心疼的替她顺了顺胸口，轻轻安抚道，“明日姐姐一定会让你吃上饭的，先喝口水缓一缓吧。”又走到水缸边舀了一大瓢水递给阿紫，阿紫接了过去，朱朱开始洗碗。
“姐姐，不要去偷东西，我，我不饿。”阿紫喝了一大口水之后恢复些力气，但声音还是小的和蚊子似的。
朱朱听见这话，正好也洗干尽碗筷，她擦了擦手坐到阿紫身边，无奈的摊开手，“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也是不愿意，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她愤愤的咬了牙齿，“爹娘在世，舅舅一家就想方设法占我们家的便宜，现在我们寄人篱下，他不榨干我们是不会停手的。”阿紫听完这话，眼睛瞬间变得暗淡无光，爹娘过世不过才四年光景，舅舅一家就已经对她们缩衣短食，想想还有未来五六年的日子，真是快要熬不下去。
“阿紫不用担心，姐姐会有办法的，定不让你一直在这里吃苦受累。”朱朱敏锐察觉到妹妹的难受，于是便转移话题。“等明日将那客人的银钱偷到手，我就带你逃出去。”
阿紫瞪大了眼睛，面色因为惊讶而有些发红，她四下瞧了瞧，看见周围没有别的人才放下心来，“阿姐，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而且就算是逃走，我们又能逃到哪里。”
“管他呢，只要不是这里都好。”朱朱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她乐观的态度感染了阿紫，两姐妹抱在一起，似乎明日过后，她们真的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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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沈暮江帮着沈明离穿戴好，自己也收拾完成，便牵着女儿的小手准备开开心心去逛街。
他们先是在离客栈不远的馄饨店要了两碗馄饨，又一人一碗豆浆下肚，沈暮江看见沈明离稀奇的看着一个小摊上一位老妇用小炉子在炸春卷。又给她买上四个，用紫苏叶子包裹了，一片包一个春卷，沈明离四个拿不下，沈暮江就替她拿了两个。
日头渐渐东升，街上的行人也开始多了起来，摊贩走动着让本来很是宽阔的街道变得拥挤，沈暮江没法抱沈明离，又见她吃的很欢也没有手去牵，就用目光盯着她好不叫她走丢了。
正当沈暮江含笑看着沈明离可爱的背影和软乎乎的吃相时，一个身影突然从人群中窜出来，沈暮江看着沈明离被那个影子撞了一下，手飞快就扶住了。
那撞人的身影停住，她本来打算撞上的事那个大人，岂不知被哪个摊贩的竹扁担一绊，身子一下就倒在那个小姑娘身上。她转过头，不好意思的看着那大人，又向他们欠身行礼。
“是昨日的姐姐呀。”沈明离看到她的脸，一下子就认出来，对着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本来打算偷东西的朱朱看见沈明离这样可爱的笑脸顿时就下不去手了，这还怎么下手呀，真是对不起阿紫。
朱朱抿着嘴，低着头，她知道那大人穿的那小袖圆领衫可是缎子，是她们这种普通人一辈子都可能穿不到的。再见那大人飒爽的英姿，就知道这并非凡人。虽然这小女孩穿的是和她们一样的麻布，不过那针脚确实细密的，也是花了心思的。本打算偷去这种人的银两他一定不会太过计较，但是刚刚可是差点把这小姑娘撞翻在地，这大人不会不会轻饶她已是不敢想象，只求能够放她一马。
朱朱被自己的想法弄的有些惊颤，低垂的头一直不敢抬起，一只白嫩的小手拿着一个黄色的饼子递到她眼前，朱朱才有些不确定的抬头，“给，给我的吗？”
沈明离认真的点头，“谢谢姐姐昨日的帮忙，阿娘说，投我以桃要报之以李，我现在没有李子，这个春卷味道也是极好的，姐姐尝尝。”她又把手伸了伸。“若是姐姐不喜欢，我下次再给姐姐带李子好了。”
朱朱看着以前倒是还能吃到的春卷有些难过，心中有着对小姑娘的感谢还有刚刚有偷窃心思的羞怯，她抬头看了一眼沈暮江，沈暮江的眼睛全盯在女儿身上，一脸的自豪，“拿着吧，无妨的。”
这父女看起来很好说话，要是以后也能和他们在一起该有多好，朱朱心下一横，在大街上就冲着沈明离跪下，“求小姐救我姐妹二人，奴愿意终身伺候小姐，尽心尽力，绝无二心。”大人很是爱护这个小姑娘，若是小姑娘同意，那么这位大人一定也不会反对。
沈明离转过头，她是很善良但也很懂事，她是想若是以后这个姐姐能一直帮她洗澡就好，不然下次还不知道又要换谁，但是爹爹若是觉得为难，她一定就不会做。她看着沈暮江，问道，”爹爹，可以吗？”
沈暮江到不曾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又见到那女孩子跪下，手腕上露出的伤痕，看着沈明离略带希翼的目光，拉着她们去往路边，“你叫什么字？今年几岁？家在哪里？为何想做我女儿的奴婢？”
朱朱心里知道这问话关系到她和妹妹能不能真正脱离苦海，也无比认真的回答，“奴唤朱朱，今年十岁了，家里本在炳州城南的吴家村，爹娘去世后便投靠到这炳州城内的舅舅家，舅舅一家打骂奴与妹妹不说，还不给饭吃，奴的妹妹已经饿了三天了，再不吃饭，就要饿坏了啊。”一想到妹妹阿紫托着羸弱的身体还在遭受非人的待遇，朱朱的眼泪就下来了，心疼那个懂事的妹妹为什么也要遭遇这些啊。
旁边站着看热闹的人已经围成一圈，一个中年妇女听着也露出同情之色，“这赵屠户家的事我也听说过，他就不是个东西，他那媳妇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就住他家隔壁两间院，他家的事我清清楚楚，白日里要这姐妹浆洗洒扫不说，晚上还打骂这对可怜的姐妹，我都瞧着可怜啊，但那赵屠户那人你们也是知道的，谁被缠上就像沾上了狗屎一样甩也甩不掉的，我就只能趁他们不注意，偷偷给过几回吃食她们。”有些人听完这话也暗自点头，好事的说道，“大人您就发发慈悲，救救这对姐妹吧，将人带走给她们一个安生之处吧。”
沈暮江看到女儿眼中的期待，又细细听了这小女孩的身世遭遇，觉得要是将她带回去给明离做侍婢也不是不可，就说道，“既如此，先带我去你舅舅家，我看看再下决定。”
朱朱喜不自胜，连忙爬起来，领着沈暮江和沈明离就往赵屠户家的方向走去。
赵屠户今日起早在市集上就卖出去三十斤猪肉，现在已经回到家，坐在外面的一张木凳上休息。妹妹阿紫坐在一个硕大的洗衣盆边上，正在清洗一家人换下来的脏衣服，赵屠户的衣服混身油腻，所以阿紫使出了吃奶的劲还是觉得力不从心。
朱朱一进门就看到阿紫为了拖动那脏衣服憋红的脸就冲了过去，将衣服放下，拉着阿紫站了过来。
赵屠户看见一个气宇轩昂，文质彬彬的男子进了院子，就慌忙站了起来，局促的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小心的开口，担心自己吓跑了这神仙一样的人物，“不知，不知您是来干嘛的？”话一出口又觉得此话对这样气质非凡的人又不太适宜，赶忙打了一下嘴巴，改口道，“不知您有何贵干？”
沈暮江也看见了那洗衣服的小姑娘，苍白无力的面容还有单薄的衣服，再看赵屠户和善的笑容就觉得有些刺眼，所以话也直白了些，“我见你这姑娘伶俐聪明，想要带回去做个侍婢，不知道是否可行？”
赵屠户瞥了一眼朱朱和阿紫，慢慢直起了刚刚躬下去的腰，倒掉的三角眼露出商人的精明神色，“这个嘛，也不是不可以，就是这姑娘我们一手拉扯大实在是辛苦，就这样给人做侍婢我们可不忍心。”
朱朱听了这话，好不容易忍住呸他一脸的冲动，揽着妹妹阿紫的肩膀有些攥紧。
沈暮江也是在大宅院生活过的，虽不曾管家理事，但是也知道这赵屠户话中含义，“以你看，多少银两比较合适。”
赵屠户拿着眼睛上下一扫沈暮江，心下有了算盘，又看见朱朱一脸杀人的目光，他回瞪了过去，这死丫头可别坏了他的好事，“这丫头洗衣做饭不说，这嘴也是能说会道，我看这二十两是个底数不为过吧。”
二十两，二十两，朱朱爹妈从前一年大概也只能攒下一两银子，他们就已经算得上能温饱稍有富足的人家了，赵屠户一下子要二十两，他怎么不去抢，朱朱甚至没有等沈暮江说话，开口道，“我不卖了，我这条贱命还不值这么多个钱，我就算烂死瘫死在你家，也不让你这黑心肠的白瞎好心人的钱。”
沈明离看着朱朱一脸愤怒，又无比坦诚的样子不禁噗嗤笑了，沈暮江看着女儿的笑脸心情也好了很多，又冲着赵屠户问道，“这个呢？我要一并买下。”
赵屠户本来担心朱朱要坏事，又听见沈暮江这样一句，觉得此事事成大有希望，“一个价吧？”他有些迟疑的说，眼睛看着沈暮江的表情，若是沈暮江有一个细微的皱眉，他或许还可以把价钱跌一跌。
叫他可惜的是，沈暮江收了对着沈明离的笑容之后的脸就变得没什么表情，沈暮江从海里掏出一个荷囊，取出四张十两面额的银票就递了过去，“劳烦纸笔，待我写完卖身契，有劳你去官府跑一趟，将契尾盖上。”
朱朱还没来得及高兴，听到这话就先夺过那叠银票，抽出一张来递给赵屠户，又转过身将剩下的交给沈暮江，“大人，奴实在是不值当这些钱，且奴的爹娘养我六年，家中田地家畜也在四年前全数归在了舅舅名下，这四年来我和妹妹吃的穿的用的拿那些来抵都多了。”又冲赵屠户说，“你卖就拿着这钱，不卖我也能留在你家，横竖就是个死罢了。”
赵屠户看着眼前的到手的银子就飞了，气得要打人，听见这话嘴唇都哆嗦了起来。
沈暮江看着眼前递过来的银子，笑着看了一眼沈明离，她的女儿并没有识错人，朱朱待人倒是一片真心。他将手上的银子还是递给赵屠户，对朱朱说，“小姑娘，我觉得你值得，若是这四十两能买你们两颗护住的真心，我觉得竟是捡了便宜的。”
朱朱听到这话，内心感动，她咬住嘴唇，拉着阿紫就要跪下，“奴和妹妹定将主人当作再生父母，从此叫往东便不敢向西，这命以后都是主人的，奴，奴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这恩情。”
赵屠户正捏着银票仔细查看，一听这话不禁嘲笑，“一看你这样就知道，做奴婢的贱命。”
朱朱听见了就立刻从地上弹起，把银票又夺了过去，“你把我与妹妹的籍契与卖身契拿来，再给你这剩下的钱。”
“你主人还没说什么，你在这瞎巴结个什么劲，快给老子拿过来。”赵屠户面露狞色，伸着胳膊就要去抢。
沈明离站出来，走到朱朱身边，“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爹爹就这样做吧，此人看起来就不像有信之人。”
朱朱对着沈明离点头，沈暮江抱起女儿，将她与那赵屠户隔开，“好好好，都听你的，谁叫是买给你的侍女呢。”又转过头对赵屠户说道，“那就等你将契子一同拿来，日暮送去悦迎客栈，到时候再将剩下的钱交付，不知道这样是否麻烦。”
赵屠户愤愤瞪了朱朱一眼，又重新堆起笑来，“不麻烦的不麻烦，那我现在就去拿纸笔来。等会这人您就这直接带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