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不知从何处漫延，正好打碎了第一缕阳光，戴着鸭舌帽的青年裹紧了围巾，哈了一口暖气，抬头看向树林外的古塔，天空缓缓浮下的雪粒，坠落在清晨的微风里。
傍山的小镇，就那古塔是最坚强的、最古老的，它站在那里一百多年了，看过了很多时间的回忆，最开心的时候它可以以钟声庆祝，最伤心的岁月它却哭不出声。
青年缓缓走过空无一人的街道，鞋底和青石板砖摩擦的声音惊起了一只在花圃旁睡觉的黑猫，炸毛的黑猫对他嚎了一声，串进了花丛中，不见了。一张破旧得泛黄的报纸映入眼帘，那是黑猫用来睡觉的睡垫，标题只能看到“3月火灾，一家四口仅一人获救”这几个字，其余已经是模糊不清了。
青年看了一眼，又压低了鸭舌帽，转身走了。静悄悄的街灯暗淡无光，唯有十字路口那一直亮着黄灯的红绿灯稍微有些存在感，过往的车辆也是寥寥无几，微凉的阳光慢慢抬起，印在马路上的房子的影子，就如同余后的人生一般渐渐变短。
雪花悬悬飘落，染上了晨曦的淡黄，青年停下了脚步，转身看了看旁边的一间学校，远远传来的读书声倦了枝上不知名的鸟。人生喜欢漫游，时间爱上跑步，往事总比未来更加珍贵，因为回不去了，那个美丽的岁月。
青年走进了白色的大楼，那是医院，每一个来这里的病人，都有一段故事。脚步在一间病房前停下，暗淡的灯光下坐在一个穿着病服的女人。“姐姐，躺下休息一会儿吧。”青年动了动嘴唇，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传出，很刺耳。
“你来啦，有点无聊，睡不着。”姐姐微笑着看向他，不过看过来的，是一双没有神采的眼睛，无神，无色，一双深邃的瞳眸。
青年没有说话，缓缓走向窗边，把白色的窗帘拉开，没有一丝温度的阳光懒洋洋的照到姐姐身上，青年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姐，身子怎么样？”
青年微抬起头，看着床边的吊瓶，缓缓滴下的药水，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倒映在药水里的姐姐的身影也渐渐残缺，就如同生命一般。
“没事，还是和平常一样。”姐姐笑着说出来，只是，那个笑容配上那无神的瞳眸，很像落在地上的雪，不肯成冰，不愿融化，等春天来临，却又只能成为湿泥，衬托花朵。
渐冻症，一个令患者绝望，令家人碎心、令富人变穷的病，它来的时候，静悄悄地，它要离开的时候，也想带着人离开，所以它会劝说人，那是来自天堂的邀请，和恶魔的低语，也许，姐姐现在所看到的，是在关心她身体的死神。
“那次你伤了喉咙可惜了，你从小就想做一名歌手吧，要是那时候我双脚能动就好了，也不至于连累了你，”姐姐用灰暗的眼睛看向窗外，迎着阳光说道：“好想看看你，瘦了还是胖了，有没有长高，工作苦不苦，有没有好好吃饭，我……好想看看。”
眼泪从她的脸庞流下，带着无奈的悲愁，在脸上写着不舍，青年握着她冰冷如雪的手，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姐姐，我会努力活下去，所以你也要努力活下去，等到明年花开了，雪融了，我给你唱歌，你喜欢的歌。”
“嗯。”姐姐用有些颤抖的冰冷的双手，擦掉了脸上有些温度的不止的泪水，青年看向窗外，外面的花开了，遍地都是，枝桠上，屋檐上，路过行人的头发上，都开满了雪花。
“也是呢，开心一点才对，不能辜负别人的心意，”姐姐含泪一笑，为了不让弟弟担心，就转移了话题：“对了，那个救我们的人来过吗？我当时看得很模糊，就记得他眼睛下边有一颗泪痣，跟我高中时候的一个同学很像。”
青年愣了一下，微微摇头，缓缓地低下了头：“他，不会来了……”
“……是吗，可惜，我还想和他道谢。”
“你最爱的人已经不在了。”青年用他那嘶哑的喉咙，发出了低声的哀悼，就像是冬天的风一样，怜悯着流不动的冰雪。
姐姐有些疑惑不解，解释道：“说什么呢，我最爱的人是你呀，你得替姐姐活下去，帮姐姐再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等遇到你喜欢的人了，就好好对人家，陪她走过一世，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我会的……”青年点点头，然后站了起来，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我该走了，打工时间快到了，好好休息，有事就叫医院的护士。”
……
青年慢慢地走出医院，却又不知道该往哪去，站在雪地里，回头看向那间病房，轻轻地自言自语：“我会陪你度过余生，我会在你离去的那天，为你举办一场婚礼，至少这样，你能幸福的离开这个世界……”
钟声不知从何处漫延，正好消融了第一片雪花，青年摘下鸭舌帽，阳光无情的照在他的脸上，青年微微一笑，流了一滴黑色的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