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嫔妃都来了，皇后高坐在上面依然没有说话，她的眼睛半阖着，精致妆容都遮不住眼底的青色。
底下一片安静，细碎的噪杂声慢慢响起来，关清秋垂着的眼睛抬了一下，说话是前段时间晋封的御前宫女胡氏和孙才人留衣。
几个御前宫女，胡不为，包括王氏，许的宫殿是煦春轩，地方清雅华美，也算是圣上恩典。
孙才人小声对旁边的胡更衣道：“皇后娘娘今儿是怎么了？”
胡更衣侧着耳朵，掩口压低了声音：“谁知道呢？昨夜你宫里离景阳宫近，就没听见什么动静？”
孙才人睁大了眼睛连忙道：“是，妹妹不说还以为是我听岔了，听妹妹的意思，景阳宫是……”
胡更衣含了一缕笑意，看了眼对面的椅子示意。
“娘娘？”上面壹心轻轻唤了声皇后，皇后回过神来，微微一垂目往下看了一圈，左手边第二个位子空着，壹心道：“只有淑妃娘娘还没来。”
皇后早知道了，此时“嗯”一声道：“众位妹妹都来了，有件事要告诉你们。”
她清了嗓子道：“在宫中，妃子的本分其一是服侍圣上，其二便是为皇家绵延子孙。嫔妃之间相处要同心同德。”
“淑妃有孕，阖宫欢欣不已，但是就是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为了争宠使出些下作手段，这次险些伤到了皇子！”说到最后，竟然重重拍了下凤椅扶手。
皇后一向甚少疾言厉色，这次可见心中震怒，众人都是悚然一惊，不觉端正了身子，关清秋环顾四周，只有一人还斜靠在椅子上，佳贵妃。冬日里她只穿了件罩纱衣衫，上面重重莲瓣玉绫随着轻轻浮动，外面一件银狐轻裘披风，身段风流，把其他人都比了下去。她随意的拨着手中流光溢彩的宝石戒指，听了皇后的话也神色如常，慢条斯理道：“淑妃妹妹无事吧？”
皇后余怒未消道：“淑妃受惊，虽然并无大碍，太医说也要好好调养，否则生下来的孩子容易体弱。”
佳贵妃笑道：“总算是淑妃妹妹吉人自有天相，孩子无事便好。”
关清秋想着还好，淑妃胎儿无事，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查出幕后凶手，前段时间五石散，李嫔堕胎，佳贵妃那里虽然有个疑影儿，但是她总感觉其他嫔妃也逃不了干系，这后宫看似平静，实际上里面是暗潮汹涌，稍不注意，里面看不见的浪花就能把人给卷进去。
皇后告诫了后宫众人半天，看时间不早了，才道：“诸位妹妹都累了，先跪安吧。”
众人一同出来，聊了几句提到淑妃，孙才人道：“上官贵人的紫台宫就在景阳宫对面，夜里都没有听到什么吗？”
关清秋还没开口，顺苏就笑道：“小主有所不知，我们主子昨天着了风寒，很早就睡下了，连着奴婢们也睡的早些，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孙才人没听到什么，这才罢休。
关清秋与她们不顺路，和顺苏独自走了，不过没有立即回宫。
她们顺着交芦馆往前走，再前面是临溪亭。这个时候没什么人，去看看也好，关清秋还想着淑妃的事，两人沉默的走在路上。
阳光照在明澈的琉璃瓦上，仿佛一层层的金粉浮动，顺着宫苑殿梁往下倾洒，
关清秋突然出声：“你听到什么了？”
顺苏没想到冷不丁问起这个，脸上少有的有些踌躇，她看了看左右，才悄悄附耳到关清秋耳边道：“后来半夜，恍惚听到女人的叫喊，只是不知是什么原因，声音又尖又利，奴婢估摸着，应该是淑妃。”
“不过好歹孩子保住了。”
“孩子……”关清秋淡淡念了一句。
霎时间她的意识像是回到了南安王府，那些零零碎碎的画面脑海的最深处翻涌出来，像一个个灰白褪色的无声影像，一下子又铺天盖地的重组成记忆的片段席卷而来。
看似美丽的女人站在檐下，一张她从小看到大的柔弱脸庞，说着她从来没有想过的话。
她想挣扎，想呵斥伪善的关寄云，说出的话却是——
“王爷，我们的孩子在里面啊？”
沈裕声音平淡却残忍：“本王的孩子不会在贱人的肚子里。”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板又一板的钻心剧痛，血腥味无声的飘荡开来，剧痛，挣扎……
脑海画面倏而消失，她急促的喘息了几口，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一个声音——
“小主！”
“……没事。”她回过神来，“走吧。”
两人拐过一个弯，朱红墙壁浓重的深色仿佛能滴出血来，把人的心都蒙上了一层晦涩。
沈裕，沈裕……
关清秋轻扯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你们不仁，就怪我我不义，无论如何，都是你们自找的，怨不得旁人。
…………
临溪亭东西两面临水，中央残荷点点，虽然没有夏日的碧波万顷，吹来的风亦有清芬之气，池中冰块消融，清澈见底，鱼儿开始涌动起来。石桥上雕刻着精致纹样，顺着木护栏走进去，上面的四角攒尖的屋顶。
海墁天花，蟠龙藻井，关清秋一角一角看过去，只觉清雅异常，移步换景，美得几可入画，不禁想到，待到春季，牡丹、芍药玉兰、丁香，等花卉吐露花蕊，又是何等的富贵雍容，她自小也算得上衣食无缺，看到宫里的一事一物还是感慨万千，皇家气象，终究不是寻常人家可比。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响起来，这个时候有谁会悄悄的出现在这里？只见草地旁裙角一晃而过，紧接着就有女子的声音响起来，两人刚准备出去，忽然听见一声：“……淑妃娘娘……”
关清秋和顺苏对视一眼，静静的屛住呼吸站在了原地。
两人就势掩在门后，从门缝间看见一个女人和一个宫人模样的在说话，女人头上戴着大大的斗篷，遮着脸，看不清面容，声音却是很容易认出来，是佳贵妃。
她们站得位置很好，这扇小门前面还有一团树枝挡着，关清秋做了个手势，示意顺苏不要动，自己则悄悄的开门出去，靠近了树枝蹲下，这时宫人的脸也看见了，是春雨。
既然是佳贵妃，两人偷偷摸摸，不知道在干什么？
关清秋听得佳贵妃道：“淑妃一点事都没有吗？你可打听清楚了？”
春雨双手不停的搓在一起，脸上也有些疑惑之色，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量明明下的足足的，可是淑妃只是腹痛而已。”
佳贵妃神色一动，似是也有疑惑。
春雨又低着声音道：“娘娘放心，这次我看这次淑妃还怎么躲过去……”
佳贵妃顿了一会儿，点头道：“这次一定要万无一失，李嫔的孩子已经没了，这次圣上一定会防范的更加严密，要是出了什么疏漏，别说你我，就是家中也难逃干系。”
春雨道：“娘娘放心，这个东西乃是从域外过来的，连老爷都说好，轻易人连见都没见过，更别提发现了……以奴婢的意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紫台宫的那两位，一直与娘娘作对，不如不声不响也……”
佳贵妃神情似有意动，张口说了什么。
关清秋压低身子，一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另一只手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李嫔……
淑妃……
眼前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等反应过来时顺苏已经在眼前了，正有些焦急的看着她。
她脑子里很多东西闪过，复杂纷乱的画面一帧帧席卷在记忆中，但最终她定了定神，什么都没有说，声音有些颤抖：“先回宫。”
顺苏看关清秋的脸色也不敢多问，扶了人回去，只见人脸还是煞白的，无言的递上去一盏热茶，待人平息了才问道：“小主怎么吓成这样，究竟怎么了？”
关清秋看了顺苏一眼，黑水银一样的珠子像浸在冰水里一般寒凉。
顺苏心里微微一惊。
只听关清秋声音罕见的有些咬牙切齿：“之前的事和淑妃，后面的人都是佳贵妃，这还不算，淑妃腹中胎儿仍在，她竟然想谋害皇嗣的时候顺便除了我和闻笛。”
顺苏听得手一抖，茶水霎时间扑了满桌子，这时候也顾不上了：“她怎么敢？”
关清秋冷笑一声：“她怎么不敢？那东西是从外面来的，总共都没几个人知道，怪不得宫里的太医瞧不出什么，只会支支吾吾，说是有人从中做的手脚，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这次她不但要除了淑妃，连我都想一起送走了！”她这时候已经冷静下来了：“她父亲又是高和昌，当朝宰相，名义上是代相，谁不知道权利都顶上当时的关相了！”
殿中袅袅轻烟幽幽上升，时间的流逝恍若不觉，日光一点一点下沉，照在殿内疏落有致的珠玉小帘上，反射出点点流光。
顺苏轻声安抚道：“主子息怒，如今咱们既然知道了，就好防范。敌在明总比在暗的好。”
关清秋半天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趁着日色西斜却有点说不出来的发狠的感觉。
顺苏急忙低下头不敢言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