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这……”李玉小跑着跟上车辇。
圣上从车上下来，大步跨进贵妃的居住的素阁里。
李玉在旁边看的冒冷汗，但是也不敢阻拦。
这时淅淅沥沥的雨滴一刻不停，雨势忽大忽小，整个太平行宫都笼罩在一片灰色的，迷离的雨幕里，空气中到处都混合着泥土潮湿的味道，圣上的衣服下摆已经湿透，滴滴答答的声音从沈衍身下传出。他的鞋子也被雨水浸湿，但他好似一点没有察觉。
圣上的声音是平静的，但是气氛愈加沉重，压得人透不过气，李玉甚至不敢抬眼的看沈衍的面容。
圣上淡然的面容下，身体紧绷的像一根蓄满了的弦，仔细看，他的肌肉甚至都微微绷紧，这不是平时的圣上，而像是尽力压制自己即将捕捉猎物的野兽一样。
此时天色已暗，但是贵飞宫中才换的宫灯，一盏盏精致靓丽，点起来气宇轩昂，照亮了大殿，可以清楚的看见贵妃就这么歪倒在冰凉的地板上，双眼惊恐的睁着，她的脖子有一道深深的勒痕，活像是被一道白绫勒的，凶器就散落在旁边，甚至有一截还搭在贵妃的脖子上，可见‘凶手’连一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
李玉和黑衣面具的十一都静静站在旁边，只有两个长长的影子，外面咸腥潮湿的空气往里面渗漏，静寂的几乎有点可怕了。
圣上低声道：“十一。”
“是。”
“只有上官氏来过。”
“是。”
圣上自佳贵妃冰凉的床榻上慢慢坐了下来，他的动作极轻极慢，带着一股莫名的悲凉。
檐瓦上的雨点打在深色的泥土里，一滴一滴，像是要持久到永远，不知过了不久圣上淡淡地开了口：“把贵妃弄个棺木，……殓了吧。”
李玉小心的问道：“对外面怎么说呢？”
从李玉的角度可以看出圣上手指一紧：“就说贵妃身体不好，突发疾病。”
圣上从素阁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的时候了，李玉手持拂尘问道：“圣上是回宫吗？”
圣上淡淡的道：“不，去霁月殿。”
他的声音低沉，连空气都变的生硬异常，就像砂纸一样粗粝的磨着皮肤。
到了霁月殿，里面的下人没想到圣上这个时候过来，呼啦啦一片都跪下来请安。
圣上扫视了一圈，里面唯独不见上官容，他大步踏进了宫，头也不回道：“上官氏呢？”
顺苏跟着圣上进来，闻言迅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问小主：“小主在内室中歇着。”
她心中不禁一惊，圣上提到小主，一向都是和颜悦色的，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子，不但与其冷淡直呼小主名字，还透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恨，这时候顺苏觉得，要是小主在圣上面前的话，圣上说不定一巴掌就上去了。
殿中气氛发沉，沉水香清淡的香气都让人觉得窒息，一丝一丝的凝固在横梁之上，顺苏以为圣上要做什么，等了很久，却只听到圣上的呼吸声。
“好，她好。”圣上像是咬着牙说的，又道：“那她下午在哪呢？”
圣上出乎预料的，问起了小主去了哪里。
顺苏想起小主，的确，她从今天开始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今天很早就出去了，直到傍晚才回来，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字也没说过。
顺苏当下，也不敢说什么，只道：“奴婢下午帮小主看着小厨房给我圣上炖的紫参乳鸽汤，实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知，你不知——”圣上出乎预料的突然暴怒起来，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檀木案几，“你是她的贴身宫女，你怎会不知？”
说完手圣上穿过霁月殿的正殿，一直走到了里面寝殿的大门。
关清秋正斜躺在床上，一床艳丽的锦被裹在她身上，倒是显得她格外单薄，她紧紧闭着眼睛，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在她脸上投下了扇形的阴影，猛然看过去，竟然有点蝴蝶残翅般的意味，
巨大的推门声响起来时，她淡淡抬起眼皮，看见沈衍的怒容也毫不惊慌，丝毫起来的样子也没有做，安安稳稳的躺在那里：“圣上这是做什么？”
沈衍冷笑了一声。
旁边的顺苏无声无息的跪在了地上，沈阳冷漠的挥了挥手，顺苏立马悄悄的退了出去。
关清秋看了沈衍的样子，笑了一声，极冷极沉，褪去了往日的伪装，在都空荡的寝殿中格外分明。
沈衍再也控制不住，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看着那张脸，本想狠狠的甩上去一巴掌，最终也只是拿拳头重重的砸在了墙上。
“上官容，一尸两命，你怎么这么狠的心？”
一尸两命，关清秋心里念着这四个字，不禁觉得好笑。
光影暗淡，高高的窗棂照下来一点月光在她脸上，白的怪异，关清秋的脸色映着这样的月色，她对沈衍笑了一下。
淡淡的笑意，看起来竟然有点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当年南安王过来求亲，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最终把她送入南安王府，却是沈衍的一纸诏书。为此她在南安王府，几年的水生火热，痛不欲生，真到了生命尽头时，她也是一尸两命，那时候怎么没有人来同情她。父亲关儒惨死在牢狱中，一场像是从天而降的火，烧尽了半个大理寺，烧尽了几十条人命，也烧尽了一颗微微颤抖的心。
当年的关府何其无辜，虽然说献上罪名的是高和昌和曹嘉，可最终下命令的人却是沈衍，现在冤死父亲性命的又是他！
沈衍有什么资格跟他说这句话？！
她淡淡的说：“臣妾什么也没有干。”
沈衍狠狠的看着她，眼中比剑锋还要冷厉冰凉，眼中的恨，几乎汇聚成风暴，每个字几乎是从齿缝见逼出来一样：“只有你进了贵妃的住所，下午她便暴毙身亡，贵妃要杀你的确该死，可你千不该万不该，连她的孩子也一同杀了。”
关清秋几乎要咆哮出声，那关府的人命又怎么算？！
反正父亲都死了，她简直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全部和盘托出算了，免得步步为营，机关算尽。
沈衍恨得几欲滴血，一个是因为贵妃，一个是因为心底不愿承认的私欲，他再也忍不住，一只手掐上了关清秋的脖颈：“你怎么就下的去手？！”
关清秋没想到沈衍手劲这么大，活像是铜墙铁壁一样，她肺中的空气在慢慢减少，她一把抬手抓住了沈衍手腕：“咳咳……那贵妃要杀了我又怎么算？”
“贵妃一而再，再而三的下手，圣上视作无物，后来证据确凿也只是幽禁而已，贵妃的命是命，我的命就该贱如草芥吗？！”
关清秋的尾音尖利嘶哑，沈衍不由自主放开了手。
关清秋脖颈离开桎梏，立马惊天动地的咳嗽了起来，过了很长时间才平复下来，声音还透着嘶哑，像是被磨过一样：“是，我是杀了贵妃，你就没有杀过人吗？你当初处置关府的时候有犹豫过一下吗？还有关相到底是怎么死的你敢说吗？！”
——上官容这是什么话，霎那间沈衍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但是他已经顾不得上官容话中这是什么意思了。
从他登基以来还从没有人这样跟他说过话，这时候他已经被怒火冲昏脑子了。
“朕……”沈衍脸色发青，阴霾的如同海面上即将席卷而来的风暴，“朕真是看错了你。”
关清秋一想到父亲在狱中被烈火焚身的痛苦，就像一刀子捅死沈衍再和父亲一道去了，狠狠抓上了沈衍的手腕：“现在也不晚，您是皇帝，想怎么样不可以，要不您今晚也一场大火把我烧死，刚好去给你那心爱的贵妃陪葬，你有种就把这霁月殿全烧了！去啊！你去啊！！”
她的声音和贵妃的惨状莫名的相似，血色仿佛弥漫在紫禁城的上空，像是关相死去的那个晚上。
玉影摇斜，相顾两无言。
沈衍看着上官容的的脸，突然改变了主意。
低低冷笑了一声，在这样的夜色中说不出的残忍。
为什么要杀了上官容，不管是死的活的，她也该是自己一个人的。
沈衍看着上官容，想起了第一次见她时的场景，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呢？这样的佳人，在深宫之中竟然没被注意，真是不可思议。
然后呢，就是寤寐思服，坐立难安。这样的美人，为什么要杀，沈衍想着，突然一手把她扯了过来，再也没有以往的顾忌，直接粗暴的吻了上去。
“啊……”
关清秋的手从沈衍的被抓的皱成一团的朝服上松开。
衣衫一件件落在地上，因为铺了厚厚的地毯，所以一点动静都没有，明黄的朝服就那么随意的被仍在地上。
沈衍紧紧抱着上官容，夜风猛烈的刮了进来，冰凉的拂过两人的身体。
纱帐起伏又落下，红色的蜡烛明明灭灭，滚滚的像流动的血泪一样。
离恨恰如春草，更深更远还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