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悦一边大快朵颐地吃着,一遍偷偷望着百无聊赖地替她捧着食盒的秦岱,心里暗想:这六殿下竟然是个好人,有好东西倒还惦记了我。
可是大好人很快变了脸,在她伸手又要拿一块紫薯糕时,他拍掉她的手,把食盒收了起来。
“我还没有吃饱!”南悦不满地抗议道。
“你已经吃了十来个了,”秦岱一本正经道,“你这小肚小肠,再吞下去几个就要吐出来了,恶不恶心?”
南悦负气地别过头去,挪了屁股到离他最远的地方,撑着脑袋,遥望着天上的耿耿星河,咬着嘴巴不服气地小声道:“你又什么都不知道。”
“我需要知道什么?”秦岱挑眉反问道:“受了那些仗势欺人的狗奴才的气?还是一直没得圣宠,灰心得病了两个月?那天在太液池畔你说的,你会凭自己的本事得到想要的一切,我还替你记着呢。”
被戳到了伤口,南悦白了他一眼:“你跟宫里的那些人一样,你们都看不起我!只当我是蛮夷出身,什么道理都不懂可以随意玩弄于股掌之间!”
秦岱倒不反驳,他直接点头:“曾经,我以为你会是很好的伙伴,各取所需、各自谋利。”
“现在呢?”南悦好奇地探过头去。
“现在我觉得,你还是一个小孩子……”秦岱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因一时挫折就病了两个月的人,并不适合做皇帝的宠妃。”
“你!……”
“你别生气,你仔细想想我说的道理。”
秦岱的话是对的,南悦知道。她年纪太小,城府太浅,即便一时因美貌得到了恩宠,也很可能会因为自己张扬乖戾的脾气,迅速失宠。
阿碧能做到的,耿直如她是做不了的。
可是这样直接被秦岱点破,南悦还是有些不高兴:“你、你凭什么这么说……”
秦岱转过头来认真的看她,他的眼中有少有的真诚和温润的波澜。
“因为我的母亲,也是这个样子……”他说这话时,非常温柔,这语调让南悦心里猛得一震,她突然想起自己为什么在戏楼遇见了秦岱,因为他的母亲生前爱看戏。
六七皇子的生母是德妃,在五年前已经歿了。
虽然说后宫无真情,但是看秦岱的样子,又确实非常怀念他的母亲。
或许在此刻他对着宫妃可以撒谎,可是在那个戏楼里,他是不会假装的。
南悦掩饰住自己心里的好奇,问道:“你的母亲,也是我这个脾气?”
她的问题让秦岱一愣,很快竟是笑了出来:“怎么可能?我母亲是闺门小姐,温柔善良、知书达礼。哪里像你这样,野得很……”
他说南悦野,她倒并没有不高兴,她说话做事确实是很野的,这对她而言不算一个贬义词。
秦岱笑完,又有些沉寂和伤感的意味。
南悦撑着脑袋看他俊秀漂亮的侧脸,缓缓道:“我看错你了……”
秦岱一脸茫然。
“你是一个好人。”她说。
秦岱笑着摇摇头:“采薇教你的是对的,这个宫里,没有纯粹的好人,所有人都是别有用心。”
南悦一字一句认真道:“可是我觉得,爱自己娘亲的人都不会太坏的。”
南悦说着说着,也有些伤感起来,她想阿娘了。
她忍不住开口道:“其实来长安之前,我去过一次汉人的城镇,那时我还很小,才过十岁的生日。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街市”。
“塔袒太小了,族里做不起来生意,偶尔有外邦的人挑些新鲜货来卖,都是非常受欢迎的。除了这个法子,想要外面的东西,就得去汉人的集市上赶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人,”她兴冲冲地对着空气比划道,“人太多了,步子都迈不开。大家都挤在一起,周围又吵又闹、热烘烘的。我只能慢慢地随着人流一点点往前挪着走。”
“阿娘怕我丢了,一直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她带我去了镇上最好的绸缎庄,拿钱给我裁了一身水蓝色的绸布衣裳,可漂亮了。我们塔袒生产出来的都是粗布麻布,绸布是漂亮,可是真的是非常非常稀罕!”
“我那时候天天穿着舍不得脱,可惜我那时候长个子呢,穿了几个月就穿不了了。那件衣服我一直舍不得扔,还留在我塔袒的柜子里面呢。”
南悦与秦岱一起度过的这个夜晚,还是相当愉快的。
虽然秦岱性格孤僻傲气,但是相处下来实在是一个不错又可靠的人。
月亮在头顶挂着,闲着等待天亮实在无聊,于是南悦絮絮叨叨地把她记事以来记忆深刻的大小事都与秦岱分享了一遍。
秦岱也不嫌烦,斜靠着听着,不时附和两声、点评两句。
南悦说了许多许多,舔舔干巴巴的嘴唇,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秦岱早就没有了动静。她探头一瞧,发现秦岱正双目有神地盯着月亮,不知想到了什么。
失去了别人的回应,南悦感觉有些无趣了。
“六殿下~”南悦小声地叫他,“你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我的故事……没什么好听的。”他把头转向内侧,避开南悦的眼睛,含混不清地回答道。
“肯定有的,你是皇子啊!中原这么大!从塞北到江南这么大的疆域,你见过什么有趣的、好看的,也给我讲讲呗。”她笑眯眯地说。
“山不就是那些山,水不就是一样的水。”秦岱随口搪塞道,“十里画舫连成一片,锦绣河山、歌舞升平、美女如云。跟书里写的差不多……想都能想出来。”
本来应当是人间胜景,经他的嘴巴一讲,顿时变得干瘪无趣了。
他大概是真的不想分享,南悦失望地“噢”了一声,缩回了角落里。
她们没有再说话,气氛一安静,睡意便不可抵挡地袭来。南悦抱着膝盖,坐在屋顶上昏昏欲睡,朦朦胧胧间听见秦岱问道:“你在塔袒地位尊崇又受人喜欢,无忧无虑的生活哪里不好?为什么要入宫?”
南悦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没有精神去计较他突然的疑问从何而来,嘟嘟囔囔地回答道:“我是塔袒出身啊……我阿娘吩咐我来,我就来……哪里有什么……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