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南部森林的战斗已经进入了极其惨烈的白热化阶段。
第一战线已经彻底沦陷,第五射手大队所有的俄国射手已经集体阵亡在第一战线的争夺中,失去了地形掩护的俄国射手,在肉搏近战当中,远远不是下马披甲哥萨克和一部分失去战马的重骑士的对手,但没有一个人后退。直到最后一刻,第五射手大队的队长,举着残破的钢斧,疯狂地呐喊着,率领最后几十个火枪手,冲向最后一座高地,旋即淹没在对方的箭雨之下。
雷泽诺夫抹了把眼泪,此刻他的眼泪早已经干了。他举起不知道从谁的尸体上拔下来的重型骑枪,一个血战八方逼开围在他面前的三个落马的重骑士,旋即大吼一声,抖出一串枪花,一枪扎进对面那个动作稍慢的铁罐头的眼睛里,再顺势一绞,只听“铿”的一声,枪刃断在那个铁罐头的脑子里。
雷泽诺夫一把把断刃的枪甩向面前的波兰人,顺手从地上又抄起一把俄国刀,咆哮起来:“弟兄们,反冲锋!反冲锋!”
已经呈现出崩溃迹象的沙俄步兵们,伴随着这句忽然间响彻战场的怒吼,突然又挤出了最后的一丝勇气和力气,纷纷举着手上残缺的盾牌和武器,歇斯底里地,野兽一般狂吼着,向前冲上去,再一次把那些同样伤痕累累的重骑士推下了那道堆满尸体的壕沟。
那边的皮埃尔,终于又一次吹响了撤退的号角,潮水般的波兰人慢慢退了下去。有些受了重伤的,被丢在了壕沟里,已无人顾得上了,被疯了一般的俄国人一拥而上,乱刀捅死。
已经是第四次了,这是波兰第四次突破第二战线,又再一次被逆推回去。这么久的战斗中,只有第一次,第一战线还俱全的时候,波兰人蒙受了重大的损失,之后的三次冲击,波兰人的损失加起来还不如第一次那样沉重,那两千的重骑士已经失去了全部战马,以及三分之二的骑士,彻底变成了步兵,哥萨克骑兵们也还剩下五七百人,但他们拿下了第一战线,波兰人的撤退休整,不必再退回到数百米开外,而只需要退后五十米,就能在易守难攻的陡坡高地上好好歇息,补充体力。如果不是在先前的战斗中,所有的箭矢都用完了,所有的火枪都被打碎了,现在他们就能凭高射击对面的俄国人。
但直到此时,皮埃尔手下那一千翼骑兵都始终没有投入战斗,这让雷泽诺夫的眼睛都仿佛要滴出血来。翼骑兵不投入战斗,一个是戒备可能存在的伏兵,另一个,是留到最后,给他最致命的一击。翼骑兵可不同于普通的重骑兵,阵亡任何一个都是严重的损失。
而且,翼骑兵不动,就意味着雷泽诺夫无法得到援军。
此时的雷泽诺夫,第五火枪手大队已经全部拼光了;第二步兵大队,那些套着双层厚甲的铁罐头们也在前三次对抗重骑冲锋的战斗中彻底崩溃了。虽然在这场战斗中暂时消灭了对方的重骑这一兵种,但只是消灭而不是歼灭,至少有六百重骑只是失去了战马,变成了重步兵。而他的第二步兵大队却付出了一千七八百人的惨重代价,第二大队大队长阵亡!
现在,第二步兵大队已经临时和第三步兵大队合编为一个大队,可是即使这样,这两个大队加起来也没有满四千人的编制。
好在,他还有一千多龙骑兵的预备队没有动用,即使是第五火枪手大队全部阵亡在抢夺高地的战斗中,他也没有动用这只生力军,他始终在等待,等待最后的机会,等待翼骑兵启动时,从他们背后杀出来的重骑兵。
这一时刻,突然有一个传令兵赶到,他完全不去管拦住他的卫兵,纵马蛮横的撞开了他们,气喘吁吁的赶到雷泽诺夫面前,高声说道:“沙里波夫·叶林斯基大人下令,要求雷泽诺夫大队长留下龙骑兵拖住敌人,略一抵抗就跑,全体其他人员现在撤退!”
“你说什么?撤退!”雷泽诺夫眼珠子都快出来了,一把把传令兵拽了下来,“你说的是实话?团长大人要我们撤退?”
“是的,团长大人要求你们立刻撤退。”传令兵被吓了一跳。
“你妈的,为什么!那样的话,兄弟们就都白死了!”雷泽诺夫一拳轰在了传令兵的脸上,把他打飞了出去。
“呜呜......团长大人......攻陷了波兰野战营,击杀五千余人,现在正在转移,要求大人您立刻撤到亲王大人那里去......”传令兵揉着脸说道。
雷泽诺夫火冒三丈,指着传令兵的鼻子吼道:“那团长呢?他在哪里?”
“对不起,这是机密。”传令兵突然很平静地答道。
“机密?”雷泽诺夫一脸的不相信,“我是第一大队的大队长,对我还能有机密?”
传令兵摇了摇头。
“那好。”雷泽诺夫转身面向士兵们,“沙俄的勇士们,前面就是屠杀了你们同胞的敌人,你们愿意留在这里,和我一起杀了他们,为死去的同胞报仇吗!”
“誓死相从!杀光波兰人!”每一位战士都怒吼道。
“看见了吗?其势如此。”雷泽诺夫,对传令兵说道,“回报大人,我们不会撤退的,我们一定要多杀几个波兰鬼子。另外,让大人他,多替我们杀些波兰人。我雷泽诺夫,先走一步了......”
突然,雷泽诺夫又说道:“你等一下,我需要你带几个人去帮我做些事,拜托了。”
忽然,有一匹无甲骏马,带着上面只披着一件白色斗篷和一领链甲衫的骑手从林区外飞奔而来,这名骑手浑身浴血,白色的斗篷上插着数只利箭,血污把原本洁白的斗篷染得红一块黑一块,污浊不堪。
骑士来到皮埃尔面前,来不及见礼,便直接翻身下马,将挂在脖子上的信筒丢给了皮埃尔,接着边抽搐着吐起血沫来。
皮埃尔伸手接住了信筒,立刻有人接住了那个濒死的骑手,可不到两分钟,那名骑手便结束了死亡边缘的挣扎,双腿一蹬,死去了。
皮埃尔只是缓缓拉开了卷起来的羊皮纸,匆匆扫了两行,脸色忽然间变得青一块白一块,十分难看。
接着,他把那封信揉成一团丢在地上,顺手从腰边拔出利剑,猛地朝对面的俄国阵营处狠狠劈下。
伴随着利剑的劈下,那一千始终没有投入战斗的翼骑兵,外加几百胸甲骑兵,终于缓缓动了起来,一步一步,开始了向前的小跑。整齐的黑色阵线,如同从天上倾泻下来的夜色,滚滚向前。
马蹄声逐渐变大,逐渐变成了隆隆的雷声,敲打着地面,又好像一阵沉重的鼓槌,狠狠敲在雷泽诺夫的心上。
雷泽诺夫的心里,一时间既是放松,又是紧张,他似乎盼望这一刻很久了。
他挥了挥手中的俄国刀,站到了步兵队列的最前端,所有残存的第二大队和第三大队的俄国战士们,他们的脸色煞白如死灰,但还是紧密地站在了一起,肩膀靠着肩膀,把残破的长枪插在面前的地上,高矮参差不齐的长枪指向前方,指向翼骑兵扑来的方向。
最后的决战,终于到来了!
雷泽诺夫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高声道:“我的沙俄弟兄们!能和你们并肩作战,是我,雷泽诺夫·伊万诺夫斯基……”
“……一生的荣幸!”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号角,翼骑兵的骑枪放平了,整整齐齐的五排冲刺阵型,立刻发出了骏马欢腾般的嘶鸣声。
皮埃尔位于整条冲刺阵型的最后一排,他已经放下了铁面罩,高举着利剑,时刻准备中冲进对面那些明显军心和士气都到了涣散边缘的沙俄人。
刚才,他得到从野战营出来的信使的消息,就在半个小时前,一只神秘的重骑兵,突袭野战营,至少三千骑兵两千步兵阵亡,普热梅斯瓦夫险遭斩首,而对方的人数不详。
看完这封信,皮埃尔感觉浑身的血都冷了!之前,他被一只只有几千人,战斗意志虽然很顽强,明显没有后援的步兵人拖在这里接近四个小时!现在,足足七八千骑兵和五千步兵驻守的野战营竟被半小时攻破,很明显,对手绝对不是寥寥几千人可以做得出来的,少说也有几万人的武装。
那么,这几万人的目的就很明显了,不问可知,是在要消灭所有波兰武装!
而他却因为谨慎于可能存在的伏兵,而迟迟没有动用手里的王牌,天知道,在这样宏大的算计之下,这一队俄国人明显就是用来牵制他的弃子了,对方的指挥官所谋如此之大,根本不会在乎这几千残兵的生死!
什么时候沙俄也出了这么犀利老辣的指挥官?是普希金那老小子,还是沙皇那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亲自带队了?这战略眼光和决心甚至直逼费奥多那一辈的老将了!
皮埃尔后悔得几乎吐血,他现在只希望在最短时间里歼灭眼前这些负隅顽抗的沙俄人,然后迅速回师,同时派人去通知奥格拉和帕维尔,两支重骑和一队步兵,或许能挽回危局。
“可惜之前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试探,那些骑兵们,虽然不如翼骑兵的珍贵,但也还是有一定用处的。”皮埃尔一边策马,一边沉思中。
我们把时间倒退二十分钟,有什么呢?
六月的南部森林是炎热的的,森林也因此极为干燥,那些活了几百年,死了几百年的干枯老树,给一点火星就能点着。
雷泽诺夫的计划就是——用火!
但用火也要配合多方面的因素,不论是风向还是敌我双方的站位,都直接关系到纵火点的位置,一个不小心,烧到了自己人麻烦就大了。
这也是雷泽诺夫派传令兵侦查的用意。
他把原龙骑兵队和步兵队的两个长官招呼了过来,小声提出自己的方案,这三个家伙一听到“放火”这两个字,脸色一下就变了。
“放放放放火?”龙骑兵大队长结结巴巴道:“这里这么干,火一点起来就收不住了啊!”
雷泽诺夫扫了一眼那个步兵队长,后者马上想起了被处决的原第一大队长,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脖子往里缩了缩。
另一个大队长咬咬牙,点了下头。
“就这么定了。”雷泽诺夫点点头,“我们是经过了民主决议了的,你们三个都赞同我的想法吧。”雷泽诺夫说着,手边在腰边的砍刀柄上轻轻摩挲,似乎只要谁反对,就会马上一刀砍过去似的。
那个龙骑兵队长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步兵队长马上往后缩了缩脖子。
“那么就还这么决定了。”雷泽诺夫笑笑,“让弟兄们抓紧时间砍伐干柴,另外,这附近有一片松树林,你带上弟兄去割一些松脂过来,当然把你们的火药也用上,虽然时间有些紧,但也没办法了。”
那个龙骑兵队长惊恐地看了一眼雷泽诺夫:“真的要放火吗?”
雷泽诺夫已经偏过头去,不看这家伙的脸了。
一个小时多一些的时候,传令兵和带过去的四个斥候回来了。雷泽诺夫也很快了解了情况。
“四千人?”雷泽诺夫心里开始盘算了,“四千人的话,对方从人数上和我们没有太大的差距,但他们有两千多的重骑……还有什么?说说。”
那个斥候想了想:“好像是发现了一些穿着白色骑兵半甲、披着黑斗篷的骑兵和一些穿胸甲的步兵,战场边缘徘徊,但并没有参战,不清楚他们的立场,我们怕会打草惊蛇,就没再看。”
“骑兵半甲……?”雷泽诺夫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有些难看,他在身上摸索了一阵,从怀里翻出一张羊皮纸,上面用炭笔画着一些栩栩如生的素描,这些人清一色的硬质半甲或胸甲,手里的武器整齐划一,甚至每个人都有手枪。
“是这个?”雷泽诺夫把这张素描抖开在那个斥候面前,手竟然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
“唔……”斥候细细看了几遍,肯定地点点头:“没错,就是他们!他们的装备,我印象很深。”
“完了……”雷泽诺夫的冷汗忍不住地渗下来,“是……波兰日尔曼雇佣兵!天知道他们怎么会出现?!”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雷泽诺夫的腿都软了,无力地依靠在树上,“第二军团完了,团长他也要完蛋了,接下来就是……”
雷泽诺夫的话头突然止住了,他回过头看了看身后正在捡拾干柴的士兵们,忽然说不话来。
沉默了许久,他才猛地回过头,对那个斥候说:“快,你们快点出发,把这个消息告诉沙里波夫团长,我和兄弟们去隘口,为你们牵制波兰的人。告诉大人,这里危险,对方的目标很可能就是他!他的身上,寄托了我们第二军团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