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由鸣坐在沈小发的对面,一边抽着烟,一边死死地盯着沈小发看。他的一只眼睛被烟熏得眯了起来,看着沈小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他女儿养的那只泰迪。他一直很不能理解,为什么小芝不愿意生孩子,但又要养只泰迪当儿子。不过不管怎么样,他是绝不可能认一个狗孙子的。
沈小发叫了声“大伯”,眼睛却止不住地往他书桌上的砚台上看。这砚台通体黑色,台上刻着大小山峰三十六座,层峦叠嶂,明暗相间,砚池中有天然水波纹,砚堂中金光闪闪,似白云飘逸。沈小发心中一惊:这老东西居然碰了黑货。
前厅进旧物有成千上万种法子,从偏远的农村收,从典当行里买,从拍卖场上拍,甚至还有外国黑市的门路……这买卖能不能做,全在老板的那双比鹰眼还毒的招子上。说白了,就是他们看得出别人看不出的好东西,以低价购入,再以高价售出。当然,把本来不值几个钱的东西硬炒出高价来,也是他们的专长。
可这些都不能算是黑货。真正的黑货指的是陪葬品。万一真有买主非要墓里的东西,陈家养着的那一群“做活器的”可以用古法仿制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来。当然在卖给买家之前,都得和他们说明白是仿品,且那些“做活器的”都会在一个极隐蔽的地方留下一个陈家的家徽以和真品进行区分。这个家徽旁人一点都看不出来,非得陈家人才看的明白。至于那个买家会不会拿着陈家的赝品去忽悠别人,陈家是管不着了。
沈小发看得很清楚,那砚台上没有暗纹。
“大伯,咱陈家不是不和死人抢东西吗?”
陈由鸣抽了一口烟,皱了皱眉,问:“什么意思?”
沈小发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我听说米芾嗜砚如命,曾经得到一方南唐后主李煜的教砚,抱在怀里三天三夜不肯松手。可惜啊,镇江的那座米芾墓只是个衣冠冢,真正的米芾墓到现在都没找到,不然我还真想看看那方绝世好砚。”
陈由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方砚,冷哼了一声,说:“你小子也不完全是个废物。”
沈小发颇有些得意地往椅背上一靠,说:“您找我什么事儿?”
陈由鸣掐灭了手里的烟,说:“孙长生的事儿,你该给我个交代。”
“孙长生?哪个孙长生?”沈小发知道这事儿瞒不住陈由鸣,不过他还是想试探一下,看看陈由鸣对后堂的监控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你少跟我装蒜。就是那个从南福村来的,要鹿蜀毛的孙长生。”
“要鹿蜀毛啊。这是我们后堂的事儿,大伯也管?”
“可这人走的可是我们前厅啊。前厅没有接不了的活,这个你知道吧。我不想因为你,败坏了陈家的名声。”
沈小发突然有一种感觉,这一切都是陈由鸣安排好的,甚至那个孙长生都是他故意找过来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像孙长生那样一个圈外人居然会知道鹿蜀毛了。沈小发知道陈由鸣想害自己,可不知道他究竟要怎么害。有的时候,对于过程的未知比对结果的未知更加让人恐惧。
沈小发稳了稳心神,说:“大伯,我接了你的客人,是我不懂规矩。您要不把孙长生再接回去?”
陈由鸣冷笑了一声,说:“当家的真会说笑话,鹿蜀毛哪是我们这种凡夫俗子能弄到手的?”
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这老东西究竟要干什么?沈小发心里恨得要死,脸上却还要陪着笑,说:“那我们把孙长生分成两半算了,一半归你,一半归我。上下分还是左右分,你说了算。”
陈由鸣又点上了一只烟,狠狠地嘬了一口,说:“三个月之内搞到鹿蜀毛。”烟雾在陈由鸣的面前缭绕。他脸上的表情时隐时现,让人看不真切。
沈小发“嘿嘿”笑了两声,说:“我哪有那本事?”
“那我可管不着,不过,你爹妈住的那套房子可是我的。我随时可以卖掉。你也别想让他们搬进来。你们家是三房,按照规矩进不了祖宅。”
沈小发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陈由鸣继续说:“前两天钟老爷子还和我说舍不得丫头跟着我们吃苦,要把钟飒接回去。我看要不把何用也一并辞了算了。反正你也用不了这么多人。我们前厅养着你们后堂这么多年,自己人都快吃不饱。”
“大伯,你这算是在要挟我吗?”
陈由鸣突然拍案而起,指着沈小发的鼻子骂道:“废物就该有废物的自觉!你们一家都靠我养活,你真以为自己有和我面对面地说话资格!?”
沈小发终于明白了,陈由鸣不是要害他,而是要他死。“三个月,鹿蜀毛我给你带回来的。”他低下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如果你带不回来呢?”
“那你就把我杀了!”
“杀人犯法。不过,自杀不犯法。”陈由鸣阴险地笑着。
“好。”
出了门,沈小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瞬间又变成了一副倒霉样。慈禧用的那团鹿蜀毛,是他太爷爷寻摸了整整半年的时间,差点送掉了半条命才弄到手的。三个月的时间找到鹿蜀毛,对他沈小发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小菡,不舒服吗?怎么愁眉苦脸的?”
沈小发一抬头,看见二伯陈由磬一脸关心地看着他。要说这陈家上下还有把他当个人的来看的,也就只有二伯一家了。只不过他的这位二伯是个守旧的老古董,成天把“长兄为父”挂在嘴边,在陈由鸣面前只会点头哈腰。
“二伯。”沈小发直起身子,问候了一声。
“怎么的?又挨你大伯训了?”
沈小发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也是为你好。”
沈小发凑近了些,小声说:“他为了什么您会不知道?”
陈由磬连连摆手,说:“你别瞎想!家和万事兴。”
沈小发“嘿嘿”笑了两声,往门上一靠,故意大声说道:“大伯让我去弄鹿蜀毛呢?”
“啧啧啧,那玩意儿可不好弄啊。”
沈小发竖起三根手指,接着说:“三个月。”
“啊!”陈由磬直接失声叫了出来,意识到不妥之后,压低了声音说:“你一个人能搞来?”他低头想了一会儿,又说:“要不,我让你琮哥回来帮帮你吧。”
陈玉琮是陈由磬的独子。沈小发他爹结婚得晚,生沈小发的时候已经三十来岁了,所以陈玉琮比沈小发大了有足足十岁。因为年纪相差比较大,兄弟两从小没怎么在一起玩儿过。沈小发对陈玉琮的唯一的印象就是家里长辈们对他的夸奖。他们每次夸奖陈玉琮的时候还不忘给沈小发送去一个同情的眼神。沈小发很不喜欢那样的目光,因此他从小就不喜欢过年,或者说不喜欢任何一个有可能和陈玉琮同时出现的场合。
陈玉琮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大学毕业了,十八岁的时候开始创业,如今已经是身家千万的富豪了。沈小发虽然对陈玉琮没什么太深的感情,但毕竟血浓于水,人家的小日子过的好好的,何必陷人于危难呢。
“我先自己试试,实在不行了,再去求琮哥帮忙。”
陈由磬想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沈小发背后的门,说:“行。我找你大伯还有事儿。”
沈小发给陈由磬让开了道,然后特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陈由磬进去的瞬间,整个儿人都矮了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