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量世界勾连的灵空仙界之上,法界福街之处,赤头陀正领着一位年轻人赶路。这福街居住的尽是生前积德行善,修桥铺路的大善人,只是因为缺些仙缘悟性,不能得道飞升,才被昊天上帝安排在这处街道上享受天人至福,无论美酒佳肴,还是良舍高宅,一念生出便应有尽有,更无百病侵扰,因此这街才被称作“清福之街”。
话说福街上住着一位福伯,本是街上的老住户,对赤头陀也不陌生,自然知道对方是世尊所收的第一百二十八位弟子,只是一点佛缘未满,才被世尊安排在外修行,今天怎么会亲自接引一位貌不惊人的年轻人?
福伯心生好奇,就走上前去行礼问道:“敬拜尊者,今日如何有空,要亲自下界接引?”
赤头陀赶紧还礼:“老施主有礼,贫僧受世尊法令,接引这位十世行善的施主去往西方极乐世界。”
福伯大惊,“十世行善”正如其名,是有人连续十次轮回转世都坚持行善,除了下凡历劫的仙佛,凡俗之中简直闻所未闻。福伯又更加奇怪,之所以说十世善人稀少,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往往数世行善就以难得,多半会有上界仙佛化身下界,亲自点化,就算生前没能修行,死后也有阎罗地藏保护,哪会继续沉沦轮回到十世?
赤头陀摇了摇头:“好教老施主得知,这人所在的摩诃世界人业已满,天地间红尘瘴气早就遮蔽仙凡,这次还是世尊法力感应,才发现了他,安排贫僧亲自前去接引,否则谁知他还要轮回几世?”
说到这,赤头陀心里又有了一丝妄念,自己追随世尊苦修千万年,论神通法力比一些菩萨也不遑多让,可至今连一个罗汉果位都没修成。可眼前这个年轻人,就因为在凡间积攒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善功,就能前去西方阿弥陀座下听法,相比自己流落凡间俗世可要清净得多。
福伯听不懂何为“人业”,只是看着这年轻人,心里一阵琢磨。那年轻人面相清秀,一脸傻笑,颇有些呆气,但好在那对眼睛清澈有神。福伯越看越满意,不禁问道:“年轻人,你真要和尊者去西方世界参禅礼佛?当和尚可清苦得很,不能喝酒吃肉,更不能娶妻生子,何不如留在这街上享福?”
赤头陀暗笑,福伯到底是尘念难消的俗人,喝酒吃肉都是世俗福,哪比得上菩萨佛陀的清净福?那年轻人听到这里有些动摇,可还是礼貌回绝:“尊者说能去佛祖座下听法是大福缘,我得听尊者的话。”
福伯看出年轻人有些动摇,赶紧加把火道:“嗨,我也没说去学佛是不好,只是看你还没享受过世间好处,就去吃些和尚清苦,难免可惜。我有一个本家侄女,也在街上居住,模样长得很是周正。你若是愿意,不如留在街上,且生个一儿半女,再去西方不迟。”
年轻人心中一动,他生来有些笨,可传宗接代的观念还是有的,自己少年早夭,还没留下过半点香火,确实对不起父母。要是能在这福街上升个儿子,再去西方学佛岂不是更好?可心里虽然有这想法,却不敢说出来,只是拿眼角去瞥赤头陀。
那赤头陀哪看不出年轻人的想法,心里嗤笑就这还配去阿弥陀佛座下学法?又想到自己的遭遇,索性顺水推舟,点头道:“你若是自己愿意,就先留下来,等日后得空我再来接引你。”心里却说,等世尊知道了你贪享俗欲的心思,哪还会再给你机会?
年轻人却不管这些,大喜着行礼道谢,就与福伯回家。到家一看,福伯那侄女果然貌美,四周的街坊知道这事后也来道贺,众人设席摆宴自不必说。
……
另说天外天不知名处的虚空中,一座玄黄二气环绕的仙宫之中,几位仙圣正盘坐云头,一同观看云涡中央的一座宇宙。那方宇宙状成鸡子,内里嵌着颗星球,其上山河湖泊、飞鸟走兽无一不有,只是整座宇宙外膜正弥漫着一层浓厚的暗红云雾,让内里景象看不真切。
老君身穿紫绶八卦袍,手持白玉浮尘,叹气一声,左右环视四周:“诸位,难道就无别法可想?”
灵宝天尊捏着一尊宝印,摇头:“天数如此,为之奈何。”
老君又看向一个麻衣和尚:“和尚,既有慈悲心,怎能忍看一界生灵沉沦?”
世尊闭目不答,只是合掌于前。
季侯大笑:“老君何必多言,世间万物有生有灭,本是正理。你我已合大道,早该见惯了才是。”
老君听到这话,却不喜反叹:“道友,若非你与和尚斗气,何至如此?”
季侯面现怒色:“你这话什么意思?事前早有约定,诸天各界之内,我等各自传法,如何选择皆由人自选。摩诃世界人业已满,恶果自种,就算旁人有心相救又能如何?”
“嗡……”一声空灵低沉的声响,两人这才停下争执,一起望向上首。
元始天王持如意敲响身旁金钟,睁眼道:“都是混元无极的大罗金仙,怎好徒做这口舌之争,失了清净气度?”老君和季侯也是一滞,也点头称是。
元始天王看向世尊、季侯:“自天地开辟,万物滋生,便有成住坏空,生死恩仇。生死一分,便生痴妄,恩怨一起,渐积因果,以致业力红尘遮蔽天地,凡俗众生再难修行成道。然,天衍四九,亦余一数,祸福如何,其人自择。两位相争已有亿万年,何妨这次就以此为注,既定此界生死,亦定胜负,如何?”
天王虽然言语未尽,但众人都是混元得道的道真,下一刻便已明了,各自称善,就此散去。世尊回返大雷音寺,正见到赤头陀回寺复命。赤头陀面不改色,把那年轻人留在福街娶妻一事向世尊说明。他本以为世尊会叹息年轻人佛缘太浅,哪知道世尊不提此事,只是看着赤头陀,一双慧眼慈祥真挚,瞳孔中流露出的是难以掩盖的惋惜。
赤头陀到底跟随世尊无数年,一见此景就知道世尊的惋惜是针对自己,一刻间明了自己犯下大错,急忙下拜认错。世尊只是摇头:“我早对你说,学佛修行,不是为人,只是为己,他人修行如何,与你全无关系,只是你从不放在心上。早年你随我修行时,因为自己少些悟性,就一直对其他师兄弟暗生嫉妒。我为了打磨你的心性,才只把你留在俗世,迎来送往,只望你能从苦海众生处明悟此理。可今日你竟对一个十世至善心生妄念,一念之差,就要害得他从此重入轮回,真是罪过。”
赤头陀大惊:“世尊,我只是将他留在福街享乐,如何就害得他重回轮回?福街上众生都积攒无量善功,一点善功就可安居百年,街上一日又如下界一年,那人又是十世行善,至少可住上数个纪元。我这就前去,将他接回!”说罢,赤头陀驾起祥云,就飞离大雷音寺。世尊见了,也不拦他,只是摇头叹息,默默合掌诵经不提。
赤头陀虽然连罗汉果位都未修成,但神通法力甚至不输许多菩萨,一道虹光闪过,念动即至,便落在福街之上。赤头陀刚一落地,就见到福伯在街边唉声叹气,忙问:“老施主,那日我带来的年轻人何在,世尊传令于我,要速速将他带去大雷音寺听传,我这便要接他去了。”
福伯叹气:“尊者来晚一步,我那侄女婿已下界多时了。”
赤头陀大惊失色,急问缘故。原来那日赤头陀离开后,年轻人与福伯回家,与福伯侄女设宴行礼不提,宴席过半时就听到门外有人哭嚎。福街上居民百病不生,诸用不缺,怎么会有人当街哭嚎?年轻人好奇之下出门去看,就见到四个衣着破烂的乞丐倒在路上。
年轻人上前好奇地问:“几位朋友,何事苦恼,不如说了出来,我也好帮帮诸位。”
一个乞丐答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我们四个本是下界修行多年的修士,原本内功已满便着手飞升,哪知道临到半路才发现身上资财不够,根本到不了灵空仙界。多年心愿一朝落空,我们才在此丢丑而已。”
年轻人一听原来只是缺钱上路,慨然笑道:“我道是什么大事,你们缺多少银两,不如说来听听,我送你们一些便是。”
另一个乞丐先是一喜,又转瞬摇头:“不可,小兄弟你不知道,我们所谓‘资财’不是俗世金银,而是阳功阴德,哪怕一分一厘都胜过人间金山银山。你虽然居住在福街之上,可消耗的同样是你生前行善积攒的‘资财’啊!一旦资财耗尽,你也要重落轮回,沉沦苦海了。”
年轻人一听才知道原来说的资财便是功德,但还是答道:“无妨,我本是世尊传令,要被接去西方极乐世界的,只是为了传承家门香火才暂留街上,过不了几日就要离开,届时资财留着又有何用。各位却是急用,且先拿去,不必推辞。”
又有一个乞丐摇头:“兄弟心意我们心领了,可修士飞升所需善功何止海量,纵然你积攒了些善功,又如何够我们四个之用。你还是留在身上,以后到了阿弥陀佛座下也有用处。”
年轻人到了福街,此时已经无师自通明了自己拥有资财几数,面对乞丐所说只是笑而不语,返身家中取出几乎全部家当,尽数赠与四人。四人何曾见过有人积攒如此多善功,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十世行善的奇人,也相信了他受世尊法旨接引的话。四人一番推辞,可终究不忍一身苦修沦为泡影,又有年轻人安慰自己不日将去西方之言,才忍住愧疚接下财物,急忙上路奔向灵空仙界不提。
哪知因为世尊前去与几位圣人见面,回返大雷音寺又耽误了些时候,也是天意如此,那年轻人大气送出几乎全部身家,尚未等到赤头陀回返,便已资财耗尽,被打落轮回,重新转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