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屋内到处挂满着喜庆的大红灯笼,将这小小一隅照得通明。
然而这样温馨的房间,却是上演着一幕格外鬼气森森的可怖画面。
整个画面分作两幅,门槛外,新娘们头上盖着红布头,穿着一声鲜亮明艳的嫁衣,拥攘作一团,张牙舞爪,喑哑嘶吼,就是不敢跨进门槛半步。
门槛内侧,沈愚山捂着胸口,一阵阵撕裂的痛楚从胸口处传来,他猜想定是刚才大咧咧冲出去,被这些凶残新娘拍伤了肺腑。
沈愚山手边点亮着一根死白的蜡烛,幽绿色的灯光滋滋的燃烧,蜡烛燃烧的很快,沈愚山在燃尽的刹那,立刻又重新点亮一根新蜡烛。
“喂,看够了没有,出来!”
“怎么,真打算做缩头乌龟了?”
“好,那我便拆了这座鬼屋。”
沈愚山冷笑了几声,他自己是无法单独解决这些新娘的,他也真不敢拆掉这座邪门的树屋。
屋外是整座燃烧的森林,那雷火可是连灵元都能烧穿,沈愚山无法御空逃离,唯有此处可以栖身。
“不过,真以为我没有办法了吗?”
沈愚山的眼底闪过一抹异色,口一张:“剑来!”
鱼骨大剑瞬间化作一道流光,大剑狂舞,卷起一阵风似的剑芒,锋芒四射间,整座房间仿佛龙卷风刮过,五零八落,拆了个彻底。
“喝令,临渊。”
沈愚山轻轻吐出几个字,浩渺烟波便忽然而起,这些飘渺无痕之烟,来去无踪影,不知从何处来,凝而不散,等到白烟消散,地面上很快便多了一座咕噜咕噜冒水的水棺。
沈愚山彻底放松了紧绷的心神,先前幽冥天井失效,他便猜到那些人必然在暗中窥测,虽然不知道对方使得什么手段偷偷观察,但他一力破万法,将这房间捣毁,什么符箓阵眼都得败下阵来。
沈愚山从怀中取出贴身藏着的竹笛,搁在唇边,一曲沈王如梦令再次奏起。
水魃闻乐起舞,从棺材中而出,哗啦啦带起无数水花,房间内的空气顿时潮湿了几分。
那些实力并不弱的新娘们,突然间仿佛受到了什么无形的压制,无骨似的软倒在地,就像是迎接君主般的仆人。
“魃者,僵族之尊也。天下五行,金木水火土,水魃便是一极,这些不人不鬼的新娘见了,啧啧,真就像是老鼠见了猫。”
杨醉赞叹不休,饶是以他的见识,也未曾见过这一幕,只因修炼到五行魃层次的大僵,实属罕见。
这五行魃有个特点,那便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譬如说,除非沈愚山手中的水魃死了,否则后来者无论如何修炼,都无法再成就水魃之尊。
这也是天地因果压制的结果,五行魃的威力不同寻常,同属性的魃,天地只允许一尊存在世间,传言倘若能集齐五魃,演化通天阵法,圣人不出,无人可制。
“徒儿,为师还是得多唠叨几句,以你如今的能力,根本无法完全发挥出水魃的力量,因此不到关键时刻,最好不要在人前显露,正道的眼珠子里可容不得沙子,小儿持金闹市的道理,你自是清楚。”
“而且你其实并未将这水魃炼化,水魃行动都是依赖本身的力量,你能够将其役使,不过是因为你祖父遗泽,它认可你罢了,但这是柄双刃剑,五行魃毕竟是天下至邪之物,伤人未必不会伤己。”
沈愚山点点头,杨醉的话是至诚至善之言,他听得进去,绝不会迷信水魃的力量,更不会肆无忌惮使用它。
“师父,水魃对尸气格外敏锐,他似乎已经发现了那些人的藏身之处。”
沈愚山忽然感受到了水魃传来的快活情绪,尚未下达命令,水魃竟是自己循着尸气飞快离开,等到沈愚山匆忙追去时,已经杀得满地狼藉。
“师父说得对,徒儿无法管束这水魃,还是得少用。”
沈愚山明显感觉到,相比起乱葬岗时,水魃的实力明显恢复了许多,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水魃的实力恢复得越快,他这个低阶修士便愈发难以驾驭了。
水魃杀戮过后的景象,自然不用多说,活生生便是血淋淋的屠宰场,沈愚山不愿多看,刚想把正在虐尸的水魃唤回,突然惊咦一声:“你还活着?”
那爱听故事的年轻人从檀腥中站起,掸了掸衣袖,又无奈苦笑,衣裳浸满了血污,还多此一举掸什么尘埃啊。
“水魃留你性命,似乎是你身上没有尸气,没有引起它的兴趣。”沈愚山与水魃沟通了片刻,惊讶道。
“从小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怎么可能没有。”年轻人苦笑道。
沈愚山唤住施暴的水魃,水魃乖巧的立于一边,那年轻人惊讶极了,道:“原来这头怪物是你放出来的,原以为你不过是路过的寻常修士,早知道就不招惹你了。”
沈愚山淡淡一笑:“你听了我那么多的故事,你是否愿意讲一讲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年轻人低头看了看满地尸骸,“我故事里的人,已经叫你的这头手下杀干净了。”
“……”
“抱歉,这头水魃闻到尸气就像闻到肉味的狗,我也没法拴住它。”
“罢了,看在你先前提醒我逃命的份上,算是给了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等外面大火灭了,我就走了。”
沈愚山转身,正准备去看看外面火势如何,忽然身后扑通一声,他回首看去,年轻人已经死了,满地的碎肉污血将他小半个身体埋了进去。
“这个眼神,我在那大师姐的眼睛里也看到过。”
沈愚山叹了口气,又十分不解,年轻人明明是个不谙世事的普通人,并没有修炼邪术,甚至在这样的环境中还能保有几分善良,已是难得的了,或许他曾经掺和过袭杀过路修士的事,但他真的并不坏,沈愚山能感受得到。
“徒儿,看到了这些人的下场吗?这修炼养尸术的厉家,我亦是曾耳闻过,可是被玉凌霄通缉,天下之大,无处容身,昔日庞大家族转瞬凋零,只剩下这么几只小猫小狗藏身在这片古怪森林里,靠袭击过路修士,养尸苟活。”
“你要记住这些人的教训,你的水魃决计不能在玉凌霄的走狗们面前显露,否则,你的下场只会比这些人凄惨一百倍,一千倍。”
“玉凌霄,听名字就应该是个庞然大物啊。”沈愚山摇摇头,不过并没有追问杨醉关于玉凌霄的事情,他知道杨醉是不会告诉他的。
“师父,徒儿不明白。”
杨醉沉默片刻,神念一动,地面倏忽间翻起,将这满地尸骸埋了一个土堆,勉强算是一座坟冢,认真道:
“世人修行本为寻长生,长生未有人修得,但力量却是有很多人得到了,于是有许多人渐渐迷失,不去再追寻虚无缥缈的长生,而是追求这看得到摸得着的力量。”
“什么旁门左道,什么牛鬼蛇神,不择手段追求力量的下场,便是如此,躲躲藏藏如老鼠,死了也是孤魂野鬼。”
沈愚山愈发困惑,道:“我看得出来,那个年轻人其实自己也不喜欢养尸这样的邪术,他身上甚至没有多少灵元,他既然不追求力量,那为什么还是深陷其中了呢?”
“身在牢笼之中,想要求得解脱,谈何容易,天下修士皆如此,这才是修仙的本来面目。”杨醉无限扼腕叹息的声音,渐渐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