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斜,天红草黄。
沈愚山与老婆婆终于赶到青霞观。
青霞观比不得七派联席的任何一派,就是一座不大不小的道观,坐落于山峦之顶,此刻整座道观沐浴在晚阳里,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颇有几分神圣之感。
敲开门,走出来一个年轻道士,看了眼少年,又瞧见年迈的老婆婆,对这一少一老的组合微感诧异,道:“何事?”
沈愚山指了指天边,笑道:“听说青霞观的朝霞极美,我与婆婆想在贵道观里叨扰一宿,明日清晨起早看霞。”
“青霞观不待远客。”年轻道长面露不喜,便欲合门。
沈愚山按住门框,摸出一枚灵石,笑道:“就借宿一晚,不知观里有没有空房间?”
年轻道士眼珠子盯住灵石,不由得点头道:“原来道兄也是修行之人,有的,有的,厢房有几间,请里面走。”
沈愚山与老婆婆对视一眼,皆是一笑。
年轻道士将两人迎入,忙不迭关上大门,嘘声道:“我偷偷把你们安排在侧院厢房,那里空置很久了,晚上不要出来,我给你们送饭,明天早上就走。”
沈愚山笑着点点头,把灵石塞入道士的衣襟里,道士立时便喜不自禁。
几人往厢房走去。
沈愚山随意张望,将地形纳入眼中,见整座道观空空荡荡,不由得有些奇怪。
厢房确实空置了很久,尘埃蛛网极多,房间杂乱,几乎找不到完好的凳子就座。
年轻道士脸皮有些微红,毕竟收了人家一枚灵石的高价,结果房间却这样简陋。
沈愚山驻足,微微沉眸,心中问道:“师父,可有感应。”
“逃走的黑衣人,一个不少都在观里。”杨醉早已在黑衣人身上附着神念。
沈愚山点点头,对那年轻道士问道:“不知观里有几多人众,实力又如何?”
年轻道士警惕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不是七派联席举办在即,门派里特地派我出来探听消息,免得输得太难看。”沈愚山随口胡诌了一个谎。
七派联席不仅仅是七大派之间的排名之战,西虞、东极、雨前等各国的修行门派都会参加,以战绩分配石料地,减少各派间的纠纷争斗。
年轻道士面色一凛,道:“未曾打听道兄的名讳,不知道兄师承何门何派?”
沈愚山淡然一笑,道:“杀头帮杨二郎。”
“杀头帮?”年轻道士挠了挠头,道:“没听说过这个门派啊?”
沈愚山笑道:“小门小户,没听过是正常的。对了,不知是否愿意告知贵派实力?”
年轻道士略有几分斟酌,道: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这些表面消息在慕容城里是买得到的,青霞观里有传承弟子六人,内门弟子三十六人,外门弟子若干,乌照子师兄最厉害,已在通幽境上京期稳固数年,根基极深。”
沈愚山想了想,蒙面黑衣人的实力不差,应该不是外门弟子。
青霞观核心弟子四十二人,蒙面黑衣人约有近二十人,这么说来,青霞观核心弟子竟然半数都是黑衣人,这算是什么道观,分明就是个贼窝。
这样也好,厮杀起来,倒是无须担心错杀无辜了。
思索片刻,沈愚山又问道:“掌门和长老呢?”
年轻道士狐疑的看了眼少年,道:“掌门和几位长老都是斩妖境,具体是什么境界,我就不知道了,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纯粹是好奇而已,刚才一路进来,观里空空荡荡的,不知众人都在何处?”沈愚山的手缓缓抚上剑柄,杀头帮嘛,自然是要杀头的。
问明了众人的所在,便不必费事儿去找,待料理了眼前的贪财道士,安排老婆婆暂避,一人一剑直接杀上门去即可。
年轻道士摆摆手,道:“上清观的掌门云青空道长到访,师兄弟们都去大殿了,唯独留我守门,不然我也不敢把你们放进来。”
上清观掌门到访?
沈愚山心头跳了跳,抚上剑柄的手顿了顿,澎湃而起的杀意立时收敛了去。
年轻道士愈发狐疑了几分,瞧着少年的手不知何时抚上剑柄,顿时警惕道:“你握剑做什么?”
沈愚山拍了拍手,好似掸去那并不存在的灰尘,淡然道:“剑柄脏了,擦擦。”
年轻道士愣了愣神,对这喜欢打听的少年有几分怀疑,刚想追问:“你到底……”
沈愚山立时打断道:“肚子饿了,烦请准备些果腹的斋饭。”
年轻道士未见有任何动作,沈愚山抛出一枚灵石,立刻便把怀疑咽进了肚子里,转身道:“好,我去取端斋饭,你们稍等片刻,不要胡乱走动。”
道士走后,一直没开口的老婆婆笑道:“看来咱们来的不是时候啊。”
沈愚山点了点头,心头有几分苦涩。
若是只有青霞观的人,他仗着底牌倒是能打一打,打不过亦可从容退去,然而不凑巧,上清观掌门云青空亦在,纵使是自负如他,动手前不免有了几分忌惮。
“且多等几日吧,上清观掌门总不至于一直留在青霞观。”沈愚山说道。
有钱能使鬼推磨,年轻道士很快便送来斋饭。
用罢斋饭。
老婆婆对年轻道士说道:“后生要下山了,烦劳替我送一送。”
沈愚山呆了呆,望向老婆婆。
隐约间,少年明白了什么。
老婆婆捏了捏自己的脸,道:“这座观很不错,埋我正合适。”
年轻道士看了眼风烛残年的老婆婆,皱眉道:“青霞观不做法事,不供骨灰。”
老婆婆笑道:“开个玩笑,老婆子还想多活几年呢。”
这个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年轻道士没有笑,沈愚山更加笑不出来。
显而易见,老婆婆早已心存死志。
见沈愚山没有动作,老婆婆起身,好似厌烦的催促其离开,沈愚山不敢与她多争执,唯恐道士看出破绽,反倒害了老婆婆的计划。
出门前,沈愚山忍不住回头。
老婆婆张了张嘴,做了个口型,无声道:“老太婆的仇,老太婆自己来报。”
沈愚山心头一凛。
少年忽然想到,那日画皮扑进厨房里,为何不去吃白清儿与慕容小宛这两个身娇肉嫩的少女。
难不成是老婆婆自己撞上去的,就准备借助画皮完成今日的复仇?
又或者,老婆婆被画皮寄宿,便想到了借助画皮报复曾经害她的仇人?
具体如何,已不可考,沈愚山在老婆婆的催促下,不得不下了山。
老婆婆已经没有几天的命好活了,风烛残年,垂垂老朽,可沈愚山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深不见底的力量,那是凡人临死前对仙人的反击,豁出性命的一击。
原来,枯萎的生命亦蕴藏着无限的张力。
沈愚山终于不再停留,往山下远远走去。
现在看来,老婆婆决心已下,她与自己一起来青霞观,不过是害怕路途中遇到艰险,让自己保护她到达终点。
自己这“护花使者”的使命已经完成,该是这朵枯萎之花,绽放复仇烈焰的时候了。
来到一株大树下,翻身上树,舒舒服服躺在树杈里,繁密的绿荫遮住晚霞,沈愚山把酒葫芦搁在胸口,小口啄酒,目光则是遥遥凝望山峦之顶的青霞观。
沈愚山不愿打扰老婆婆的复仇,他唯有远远静观,目送老婆婆最后闪现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