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起来，老旧的小院点起一盏昏昏暗暗的残灯。院子外面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有急骤的马蹄声，有刺耳的呵斥声，还有断断续续围观者的声音。而这些声音来源的原因，又是因为小天下客栈，昨天刚起了火，今天又发生了爆炸声，连衙门里的官儿都坐不住了，亲自下来督办查看。
大拇哥知道这些，心里难免会有些伤痛，这毕竟是他亲手经营出来的客栈，耗费着他大量的心血。可是伤痛归伤痛，毕竟他现在如半个通缉犯，既不能出头，也不能露面。况且旁边还有一个受伤的十一。
十一躺在破旧的床上，微闭着双眼，但是他此时的心情却无比复杂。“你本可以逃走的！”十一忽然说道
“逃，往哪逃？本来或许可以，但是你打伤了衙门的人，即使我是真的，也不是真的了！”
“至少可以从我身边逃走。他们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你！”
大拇哥点头道：“你说的对呦，那我现在就走啦！”说着作势要离开。
十一不回答，依然闭着双眼。但是他的一支手里紧紧握着一支镖。等门开启的那一刻，他手里的镖也会出现在大拇哥的脖颈上。
大拇哥没有发现，依旧向门前走去，空气紧绷的如拉紧的皮筋，随时都有可能崩断，“唉，我走了，谁照看你，我说了多少次了，这次你毕竟是因为我受的伤，你等着，我去给你烧点热水。”
“何况”大拇哥接着说道：“何况我走了，也不一定比这安全，你也不用担心你是我的累赘。”
“……”
“你先好好休息。”
十一心想明明你是我的累赘怎么反倒是我的不是了？忍不住叫道：“谁担心是你的累赘，你不要弄不清状况好不好！”
“好好好，我是累赘行了吧，我这个累赘去给你烧水弄吃的去！”大拇哥笑道。
十一睁开的眼睛又闭上，气的不说话。心里却像吃了带皮的橘子，虽然有点苦涩，却微微有些甘甜，而他的手也缓缓松开飞镖。因为没受过别人照顾，头一次被照顾，原来是这种感觉。而作为一个杀手，他知道自己不能有这样的感情。所以，他打了自己一巴掌。以此来提醒自己。
不一会儿的功夫，大拇哥端着水进来了，“怎么样，渴了没，我可是好久没干过这样的粗活了。”
十一冷冷道：“不渴，你把水放在桌子上吧。”
大拇哥也不以为意说道：“好，就给你放桌子上，小心别烫着。”因为大拇哥是经营客栈的，所以关心的话也就成了习惯，随口而出。
十一道：“不用你操心！你还是想想怎么找到我们要的东西吧！”
大拇哥叹气道：“我也在想，这都过去一天了，就落到这般境地。唉，你的脸怎么红红的，是不是又发烧了？”
经大拇哥这么一说，本来一边红的脸，变成两边红了。
“来，我看一下！”说着大拇哥把手搭在十一的额头上，“也不热啊！这是怎么回事。”
十一刚想抬手把大拇哥的手挡回去，可是手抬了一半，就放了下去。他转过脸去：“没事。”
“怎么没事，脸都红成这样了。”
看着大拇哥还是有些担心样子，十一赶紧岔开话题：“你怎么打算，还有九天的时间。”心中暗道：唉，这一下脸，白打了！
“我还是要去一趟客栈。”大拇哥道
“还去一趟，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你去了就等于自投罗网。”
大拇哥笑道：“你这是担心我吗？我又没说我自己去！”
十一一翻白眼，“我才懒得担心你。”
大拇哥呵呵笑道：“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地方？”
十一道：“哪个地方？你说的是这里？”
“嗯”
十一道：“最危险的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大拇哥道：“这里也不是最危险的啊！最危险的应该是客栈。”
十一道：“这里距客栈不远，而且这家的主人外出，没有十天半个月的不会回来的。”
“你不会把他们杀了吧！”
“按理说，这是最好的方法。…我有那么噬杀如命吗？”
大拇哥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我只是推测。那你是把他们怎样了。”
“我只是给了他们一点银两，让他们出去几天，当然那些银两是从你们客栈借的。”
“借的？我看是偷的吧。”
“你这不在人家的房子住下了，这可不算偷。”
大拇哥突然感觉十一这个杀手也有挺善良的一面，倒不像那种穷凶极恶之人。
“那你怎么突然打算用这房子？”大拇哥继续问道
“找胡莱！”
“你们怎么知道胡莱住小天下客栈？”
十一突然板着脸道：“你问的太多了。”
大拇哥苦笑道：“好好，不问了，那咱们说一说你的，不对，说说咱们的事。”
“说什么？咱们有什么事可说？”
大拇哥道：“十一公子，你当初为什么选择当杀手？我当时是为了赚钱才当掌柜的，虽然是个副的。”
“当然也是为了赚钱。”
“赚够了没？”
“够了。”
“为什么还要当杀手？”
“因为杀手这个职业，只要是做了，就退不出来了。”这时，十一表情有些黯然神伤，他接着说道：“世上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不是吗。”
大拇哥也注意到了十一的表情，经过这一天的相处，他发现十一和之前在郎十三时的十一完全不一样。他也迷茫，痛楚，只是一切身不由己。大拇哥不想在触碰十一心中的触点，因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不是随随便便就传出来的。何况现在的他也不能为十一改变什么。他起身把虚掩的窗子关好，说道：“十一公子，你肯定也经历过比这还凶险的情况吧。”
“有一次，任务失败，我身负重伤，就躲在被刺杀那个人家里，躲了三个月。还有上次，我完成任务，却受伤严重，也躲在那个人家里，可是却没那么幸运，第二天就被发现，被折磨了两个月。”
“他们没杀你？”
“没有，因为雇佣我们的人是被杀那个人的姑父。只要我不吐口，他就会救我出去。”
“后来他把你放走了？”
十一眼中崩出怒火，“是放走了，可是他又派人追杀我。”
“这是杀人灭口！”
“对，如果不是我诈死，恐怕你今天陪着你的就不是我了。”
大拇哥问道：“你后来有没有找他报仇？”
“想过，但是被十三先生制止了。”
“为什么？”
“十三先生说，完成任务是我们最大的责任，不能对雇主出手也是我们的行规。而且雇主以后还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的任务。所以让我不了了之。”
大拇哥把水拿到十一跟前“先喝点水吧。”
十一道：“你不想问问我最后有没有杀了那个人。”
“没有！”
“你怎么知道？”十一问道
大拇哥道：“如果你真的杀了他，恐怕现在陪着我的还不是你。”
十一道：“为何？”
大拇哥道：“因为郎十三会
杀了你。”
“你认为我没有一个雇主重要？”
“不是。”
“那为什么？”十一问道
“因为他不会让一个不听从命令的人留在身边。特别是作为一个杀手。”
十一道：“可是后来那个人却死了。”
“是你杀的？”大拇哥问道
“不是，我也不知道是谁杀的。”
“那郎十三先生知道吗？”
十一道：“他知道那个人死了，却不知道是谁杀的。”
大拇哥拿水的手，一抖，砰的一声，碗掉到地上。
十一手中迅速拿起匕首，谨戒望着大拇哥，“怎么了？”
大拇哥道：“十一公子莫要紧张，我突然想起一件不好的事情。”
“什么事情？”
大拇哥道：“你认为郎十三先生第一个会认为是谁杀了那个人？”
“是…，难道是我？”
“那个人是何时被杀的，是你的伤好了之后，还是没好之前？”
“好了之后大约半个月的时间。”
大拇哥道：“那你之后的都是啥样的任务。”
十一道：“之后就没派给我任务。”
大拇哥道：“除了这次？”
“对”十一答道
“我想，郎先生要开始对你下手了。”
“为何？”
大拇哥道：“因为郎先生会以为是你杀了他。”
“不可能！”
“也不一定不可能。”
十一用匕首指着大拇哥道：“你想离间我们。你可知道下场。”
大拇哥道：“离间十一公子对我有什么好处？”
十一道：“至少可以让我与十三先生反目成仇，你可以从中渔翁得利。”
大拇哥笑道：“十一公子多虑了，我哪有那胆子啊。我现在能活着都是靠公子，岂敢离间。只是向公子提个醒，多注意一些罢了，如果没事，那岂不是更好。”
十一缓缓放下匕首，虽然他对大拇哥的话不敢相信，但是最近这些时日，十三先生对他确实有些古怪，一些重要的任务都不让他参加，甚至一些商议的小事情都不予告知。他的身体中如灌了一池冷水，肆虐的摧残着他的心灵。
大拇哥安慰道：“十一公子莫要沮丧，我们俩现在不是好好嘛，那只是个推测。”
十一问道：“如何可以确定你的推测是不是真的？”
大拇哥道：“十一公子，我也是管理一个客栈的人，要什么样的下属，我相对也是有分寸的，何况你们是随时有生命危险的职业。如何确定，那就看看今天会不会有人来了。”
“来这里？”
大拇哥道：“对，不知公子有没有把这个地方告知其他人。”
十一摇摇头道：“没有。”
大拇哥道：“如果他们信任你，今晚就不会来人，相反，他们如果想杀你，就会暗中跟踪，而今晚也是最好的时机。”
十一苦笑道：“那我岂不是要命丧于此？也罢，我这一生杀人无数，受此报应，也是应该。”
大拇哥道：“十一公子莫要如此自弃，能雇佣公子你们去杀人的人，多半也是穷凶极恶，或者德行不好之人，与之交恶的大多也算是利益之争。只是会有些人被无端牵连，白损了性命。所以公子以后要为他们多赎罪过，方好。只是，若是他们不来，公子该如何自处？”
十一眼神中透露着迷茫，叹气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我会杀了你！”
大拇哥道：“那我还是祈祷他们能来吧。”
十一道：“如果他们真的来的话，我也要杀了你，就算死，我也不会让他们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大拇哥哭笑不得道：“那我岂不是横竖都是死？那公子现在杀了我便是。”
十一道：“有一种情况你不会死。”
大拇哥问道：“什么情况？”
十一道：“就是他们会来，而我们俩会安全离开。”
大拇哥道：“那公子把我当人质，逃走就是了。”
十一道：“不行！必须是我们家安全离开。”
大拇哥忧伤道：“唉我怎么想起来和你唠这家常，无端端把自己的小命唠进去了。”
十一道：“我告诉你让你少说话，可你不听，你现在还是想想如果他们来了，如何能逃走吧。当然，我如果不能安全离开，最后一刻我也会把你击杀的，所以你不要想着如何自己逃脱。”
大拇哥此时的心情犹如霜打的茄子，又冷，又蔫。“你们见过那些铜器没？”大拇哥忽然道
“我见他们看过一次。但我没有看到。”
“那就就好办点。”
十一道：“你已经想到方法了？”
大拇哥没有回答“不知道十一公子现在的伤怎么样了？”
“经过休息的这一会儿，勉强还可以，但是维持不了多久。如果来的是功夫好的，可能都吃不住三招。”
大拇哥道：“你对他们了解多少？”
十一道：“不算是有多了解，我们都是由郎先生直接调动，除非有大规模的行动。期间相互之间很少交流，就算是两人一起行动，郎先生也规定我们除了任务上的事，不能过多谈论与任务无关的内容。”
“谈太多会怎样？”
“曾经有一位，现在变成了哑巴。”
“奥，你们郎先生够无情的。”
十一不悦道：“我劝你说话还是注意点。”
大拇哥道：“没想到即使这样，你对你们郎先生依然很敬畏！”
十一道：“现在这件事还不是事实，而且毕竟是郎先生给了我们一口饭吃。”
“给了你们一口饭吃？你怎么加入的这个组织？”
十一道：“小时候发生的事我记不太清楚了，只是知道我全家被杀后，有人救了我，后来被郎先生收留，并帮我报了仇。”
“所以你心底还是不太会相信郎十三先生会派人来杀你。所以不管他们来不来，你都会杀了我。因为你认为我在耍花招骗你！来了，你就会伤心透顶，就像你说的，还是要杀了我。”
“对！不过我不是告诉你还有第三条路了吗。”
大拇哥道：“其实，十一公子，我还有一个理由，让你不杀我？”
“欧？什么理由？”
大拇哥道：“你想不想知道你的身世？”
“身世？”
而此时，已经黑透的天默默的注视着，注视着院子外面飞跃而至的几道黑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