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教授没等到第三天,病情加重,昏迷不醒,母子俩只能将他送到医院抢救。
期间,出于私心,母子俩并未通知他人。
直到医生宣布死亡,母子俩放下心来,才拨通了外祖母的电话,为掩饰他们故意拖延时间,电话里只说“情况不妙,赶快过来。”
外祖母挂了电话,跌跌撞撞地下楼来,朝着正在喝茶的女儿说道:“你爸危在旦夕,正在医院进行抢救。”
苏母霍得站起身来,“这么严重!”茶杯脱手而出,摔落在地,“砰”地四分五裂。
“哪家医院?我们马上过去。”苏菀出现在她们身后。
三人慌里慌张出了门,由苏菀开车,带着两人往医院赶。
一路上,坐在后座的外祖母似有种不祥的感觉,面如死灰,眼泪源源不断涌出来,擦了还有,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她的丈夫快要死了。在他所剩无几的生命悄悄流逝的时候,她却嘻嘻哈哈,和牌友们打了半宿的麻将。
她后悔不已。当时,她若是以命相搏,护住他,直到警+察到来,流+氓又能奈她何如。可是一看到那个私生子那副嚣张的面孔,她立刻心理失衡,理智欠费,为了体现所谓的大度和从容,答应了让那个孽子带走了他。
孽子什么德行,什么目的,她真的不知道?不,她一清二楚,不过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想让丈夫看清楚亲儿子的真面目。
这种不显山不漏水的报复,他一定心知肚明,却握着她的手,笑着配合道:“好,我去怀瑜家住三天,三天后,你记得来接我回家。”
到了医院,三人下车飞奔进医院,几经询问,找到抢救室,找来找去,却没有发现外祖父的身影。
作为医生,外祖母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如五雷轰顶,当即腿脚无力,整个人软下去,幸得一旁的苏母伸手扶她到长凳上坐下,才不致于摔倒在地。
苏菀却不死心,随手抓住一个护士,报出外祖父的名字,“他在哪里?”
“病人抢救无效,宣布死亡,家属已经签过字了,你们不知道?”护士奇怪地打量着这三人。
苏母一下子懵掉了,“不可能,我们没签过字——”想到那母子俩,她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终于,外祖母双手掩脸,率先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他怎么可以不等我来就先走了?”
失去父亲的苏母也控制不住情绪,失声痛哭。
苏菀望着窗外,潸然泪下。
天气如此之好,蓝天白云,云淡风轻,外祖父竟没有通知亲人一声,悄无声息地远去。不知他的灵魂浮在半空中,看到哭淂快要晕厥的妻子和女儿,会不会内心悲痛,不忍离去?
待情绪稳定下来,三人去见外祖父最后一面。
外祖父静静地躺在太平间里,掀开盖在脸上的白布,能看到他遗容安详,就像是走了一辈子的行者,身心疲惫,终于找到一张舒适的床,安安心心地躺了上去,熟睡过去,神情放松又从容。
外祖母沉默地握住丈夫的手,记忆中温暖,厚实,有力的大手,被时光榨光了一切精华,变得冰凉,干枯,无力。即使这样,她仍紧紧地握住它,生怕一撒手,再也不能感受到他。
她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我不恨你了。”不知他的游魂能否听到这句话,但是这句话百分百出自真心。
苏母伏在父亲的胸口,啕嚎大哭。
三个月不到,先是失去了相濡以沫的丈夫,现在又失去了遮风挡雨的父亲,这世上如大树般庇护她,疼爱她的两个人相继离世,她完全有悲恸不已的理由。
苏菀默然地看着眼前像是熟睡中的老人。
上一次见他,虽然一脸病容,却还能从他身上看到当年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的影子。对于生病令得女儿一家四口千里迢迢赶过来看他,他很是得意,像个顽皮的孩子,不时挑起眉毛,向外祖母邀功。
这一次见面,他已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样,但是在外孙女面前,他却始终保持着乐观,从容的态度,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还不时说几句俏皮话,逗她们开心。
想到他曾视她为心肝宝贝,苏菀内心凄凉,忍不住泪如雨下。
苏菀永远记得,外祖父离世的那天,是个大晴天,阳光太过绚烂,双目受阳光刺激,不停流出眼泪来,止都止不住。
三人在极度悲伤中,并没有留意到不远处有两双冒出冷光的眼睛,斜着眼睛看着她们,一看就不怀好意。
正是那对母子。
胖妇人问儿子:“我们什么时候赶她们滚蛋?”
男子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急什么,等办完葬礼,我带几个兄弟去收房。”
“我找人打听过了,她们现在住的小洋楼,地段最好,曾经有开发商开价三千万,她们都没卖。”
男子一怔,没想到老头留下的房产远比他想象中的还值钱,昏黄的双目发出贪婪的光芒来,催促道:“妈,你赶紧去找人问问,还有没有公司想要买下那块地。”
胖妇人起了疑心,问道:“怀瑜,你到底在外面欠了多少债?”
“要你管!”男子没好气地白了母亲一眼,“老头房子,地那么多,随便卖掉一些,我们下半辈子无忧了。”
胖妇人放下心来,“这倒也是,不过,怀瑜你听妈说,你……”她张着嘴似乎还要说什么,却被儿子一个恶狠狠地眼神制止掉。
突然,男子神色焦虑,不住地打呵欠,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不客气地抛下一句“走了。”匆匆往外走。
看着儿子焦躁不安的背景,胖妇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跟着离去。
这一次,方致尧没有错过机会,得知消息,立刻赶到医院。
看到他宽阔的肩膀,苏菀已安下一半的心。
“伤心,你就哭。”他温柔地说道。
早哭麻木了,再加上,三人之中属苏菀年轻力壮,接下来自然由她当家处理外祖父的身后事,哪有功夫无休无止的哭下去。
她苦笑道:“哪有空哭?我要通知阿公的亲朋好友,还有联系葬礼公司。”
“这些琐事都交给我来做,你去照顾外婆和伯母。”方致尧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不仅如此,从那天起,沈家多了不少人,有负责做饭的保姆,有负责开车司机,更多了六个人高马大,神色警惕,看着就不好惹的彪形大汉。
苏菀不禁用眼神询问方致尧,这是什么意思?
“小心驶得万年船。”他轻声说道。
苏菀忍不住打趣他:“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家藏有黄金万两。”
这种关头还能说笑,方致尧放下心来,实话实说:“我是担心你那位瘾君子舅舅。”
“拜托,别把那种人渣和我扯上关系。”苏菀不悦地竖起一道眉毛。
他陪着笑脸哄道:“对,他就是个人渣。”话锋一转,脸色严肃起来,“像他那种瘾君子,多年下来,肯定负债累累,最后的翻身机会都放在外公的遗产上。虽然外婆已经提前规避风险,但是狗急跳墙,人急造反,要不到钱,他肯定会孤注一掷闹事。”
苏菀吓一跳,嘴巴却很硬:“防治社会,他敢闹事,我们就报警,我不信,他不怕警+察。”
“求人不如求己,既然有风险,就要防患于未然。”方致尧提醒道。
很快,外祖母和苏母也察觉到家里多了不少人出来,不等她们发问,苏菀说出方致尧的担心,末了,还要嘲笑一句“富豪人家最是惜命。”
没想到外祖母和他意见一致,觉得“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
到时间,保姆把饭菜端上桌,三人哪有心情吃饭,端着饭碗半天都没动作。
苏菀食不下咽,用汤泡了饭,胡乱扒起来。
“汤泡饭小心胃痛。”方致尧悄声提醒。
苏菀赌气地说道:“胃疼又不会死。”
“不知道爱惜身体,生了病,只会让亲人跟着难过。”方致尧压低声音教训道。
教训得对,苏菀眼观鼻,鼻观心,老实起来。
外祖母强大精神说道:“都好好吃饭。”
饭后,保姆递上来两杯参茶,外祖母喝一口,忍不住赞道:“致尧这孩子不错。”
苏菀想说,“一杯参茶就把您老收买了?”犹豫三秒,没好意思说出口。
喝了另一杯参茶的苏母也参与意见:“家里还是得有个男人撑着。”
参茶里莫非放了迷魂汤,喝了的人,一个两个,不管当下什么状况,先替方致尧说起好话来。
不等苏菀反驳,外祖母先不满了:“话不能这么说,女人也能顶起半边天,别小瞧苏菀。”
苏母砸咂舌,不敢出声。
外祖母又说:“主要是致尧真心对苏菀好,全部精神都放在她身上,做事沉稳,有担当,是个不错的人生伴侣。”
苏菀只能胡乱“嗯”一声。
外祖母也不逼她,只说:“你自己好好考虑,我们的意见,仅供参考。”
有如此开明的长辈,是苏菀的福气。
是夜,夜深人静,苏菀躺在床上,隐隐约约听到抽泣声,隔着一层楼,那哭声有说不出的哀怨和凄凉。
苏菀心酸,跟着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