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楼。
是曲阳市的一座地标性建筑。
究其始末已经无可考证,单单有历史记载的年限就已经超过三百余年。
巨木横措的庞大建筑仿佛恒古就存在这里,跨越了超过三个朝代的历史人文,让人单单站在它面前就能感到一种精神冲击。
“春雨楼啊。”
余明跟在徐连生身后,仰头望着那高高的匾额,迟迟没有迈步,幽深的门洞以及那深青色的廊柱,宛如带着钩子一般,轻轻勾动了余明被封存的记忆。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曲阳人,相信没听过春雨楼的大概是凤毛麟角一样的存在,甚至几乎每一个曲阳人的童年里大概都不会缺席春雨楼的大碗茶和那厅堂中央小戏台。
在他的记忆里,只有父亲活着的时候来过这里,每次午夜回梦的那一盏清茶和一碟咸豆,都让余明泪湿枕角。
所以长大以后,余明搬到了城市的另一边,从未主动踏足这里。
“走吧。”
徐连生率先跨进门内,找了个位置坐下,不需要招呼,便有侍者麻溜的端上一壶热茶,和一碟咸豆。
胖子拿起咸豆吃了几颗,然后轻嘬一口清茶,舒服的靠在椅子上,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听着小曲儿。
此时是中场休息时间,随着说书人年纪越来越大,中场休息变得越加频繁,为了不造成太久空场,说书人的孙女一般会出来唱上两首小曲儿,弥补空缺。
余明缓步走进春雨楼,看着那熟悉的格局,被埋藏在心底的记忆再次跃上心头,那熟悉的一幅幅画面,仿佛昨日,历历在目。
走到徐连生旁边的位置坐下,捏起一颗咸豆,感受着那股咸香在口中慢慢扩散,余明舒服的发出一声轻叹。
忽然对自己这些年的刻意回避有些后悔。
“是不是以前的味道?只是张老头这书是越说越短了,大部分时间都拿孙女儿的小曲儿来凑数。”
徐连生闭着眼睛,再次捞了一颗豆子放在嘴里,含糊不清的跟余明发着牢骚。
“是啊,张老头是越来越老喽。”
余明喝了一口茶,随声附和,眼波流转间将这木质阁楼细细的观察了一番,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样子,让余明觉得岁月好像未曾在它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还记得吗?小时候就是在那儿,我跟你光着屁股比谁尿的远,可是挨了一顿胖揍。”
徐连生张开眼,指着小戏台旁边的一张茶桌,陷入回忆。
那张桌子是离戏台最近的一张,围栏之外越过一条米许宽的鱼塘,便是张老头说书之地,三米见方的小台子,四面环水,将表演者与观众隔开一小段距离。
曾经余明和胖子就是爬上那张桌子,对准小戏台开始开炮,几杯清茶蓄力,再加上高度差距,最远的一次,胖子差点尿湿说书人的布鞋,当然少不了被一顿收拾。
“呵,当然记得。”
余明笑呵呵的顺着徐连生的手指看去,他记得那次父亲见胖子被揍的哇哇大叫,便耍了滑头,只是将自己揽在腿上,学着徐连生父亲的样子,轻轻比划了一阵,事情便以徐连生的一顿痛哭落幕,而自己仅仅是被胖子夸张的表情吓得有些慌张。
“说起来,我们也算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你说除了我,还有谁能如此待你?”
收回手臂,徐连生再次捏起一颗咸豆,喝了口茶,斜了余明一眼。
“怎么,打算打感情牌了?”
余明并不接他的话茬,也许小的时候他们确实情同兄弟,可人是会变的,从父亲死后,余明知道,再没有一人像从前一样待他。
小时候他也想过,为什么谁都没有变,只因为自己没了父亲,他们为何就都疏远自己?可是直到现在余明也没有想的明白,便只是将它压在心底。
“是啊,感情牌不算牌吗?我只是觉得,以我们的关系,没必要闹得太僵,那样于你于我,都没有好处。”
徐连生变得比以前更加直白,说话几乎不再兜什么圈子,目的赤裸裸的毫不掩饰。
“是于你不好吧,于我又能有什么损失?”
余明轻笑一声,哪里会在意胖子的威胁,早在刚才他就通过口袋里的胡海发现,陈絮跟在他们身后也进了茶馆,只是将一头银发不知用什么手段隐藏了起来,现在一头黑发的样子,如果不是胡海提醒,余明还真没发现。
“你是真的打算跟兄弟翻脸了?”
徐连生端起茶碗一口干了,然后看着余明,面上再无笑容,反而升起一丝冷意。
这冷冷的寒意让余明背脊一阵激灵,泛起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余明之前并不清楚这种感觉,不过在经历几次之后,现在想来应该是叫做杀气。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徐连生,有些好奇,难道这大庭广众之下他还敢杀人不成?
“翻脸的人怕是你吧?”
“就为了一条狗,你要这样逼我?”
徐连生的双眼微微眯起,眸中一缕暗红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你不用这样试探我,我是真不知道,而且这件事情,我还是那句话,趁早退出,我们参与不起。”
随着精神与识觉的全方位增强,余明发现自己对于潜在的危险越发的敏锐起来,甚至不需要过多关注徐连生的表情,单凭身体的第六感,都能清楚感到那股在背的锋芒。
“这是你逼我的!”
徐连生的情绪忽然就不对了,一缕暗色的光芒自眼中喷薄而出,如同两团火苗,随着他摆头飘然而动。
他的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语调显得十分古怪,抑扬顿挫毫无规律可言,就像是快放的录像带,让人听得头皮发麻。
“胖子!”
余明瞬间感到危险感升至顶峰,汗毛都立了起来,惊坐起身看向陈絮,却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熙熙攘攘的大厅里竟然沉寂下来,身后哪里还有陈絮的影子,分明只剩下徐连生与自己一人。
窗外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雾蒙蒙的看不清楚状况。
“现在想要求饶了?晚了!”
徐连生一个闪身就到了余明面前,身手矫捷的简直不似人类。
“快停下!”
余明抬手挡住胖子打来的一记直拳,那沉重的触感让余明没有防备之下,连退几步,撞翻了不少桌椅。
“停不下了!”
徐连生双眼那暗红色的光芒晃的余明心里发慌,一边努力应付徐连生犹如****般的攻击,一边抽空观察的地形,琢磨着如何才能从这鬼地方出去。
只是当他余光瞟见,那几个犹如红绿灯一般的脑袋从后厨拐角慢慢出现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坏了。
……
“嗯?”
陈絮跟在余明和徐连生身后,一路到了春雨楼,本来吃着豆子喝着茶感觉还挺惬意,可忽然之间却失去了两人的身影。
“鬼界降临?”
感受着周围萦绕着的那股淡淡的诡异力量,陈絮轻轻皱起眉头。
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并没有任何变化,戏台上,张老头再次说起书,人群中不时便传来阵阵欢呼,勤快的侍者很快就收走了余明与徐连生的茶具,如同两人根本没有来过一般。
“启!”
也不见陈絮有何动作,只是抬起右手,双指并拢抹过双眼,就见他本来黑色的眸子忽然变成银色,瞳孔中倒映的世界也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余明与徐连生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眼前,此时两人已经打的不可开交,纠缠到了窗口位置,不过半斤八两的两人应该短时间内还分不出胜负。
在他们身后,白绿红蓝四个身影正坐在旁边默默的喝着茶,察觉到陈絮的目光,还抬手打了个招呼。
“狱行者!”
看清四人,陈絮瞳孔一阵紧张,拍桌而起。
“啧,你们人类还是这样,一点都不懂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