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熠面上笑容依旧,只是心中笑容有些裂了。他望着赵图南与萧淮二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只觉得异常扎眼。心中再不能平静,仿佛惊涛骇浪终于决堤,涌泄而来。
萧淮反倒眉头一蹙,瞥眼看向赵图南。
赵图南心领神会。论辈分,她总在萧熠之后,方才一番,确实不礼貌。
于是她矮身一伏,对着萧熠淡淡行礼。
萧熠只觉得胸闷气短,他不想再待在这里,于是淡淡退身道:“臣便不打扰王上和淳嫔了。”
“那好。”萧淮客客气气颔首。赵图南却亲眼捕捉到了他眸中分明压不住的小得意,而她百思不得其解,这有何意?
她自然不懂。
萧熠穿过中廊,脸色才绷不住阴沉下来。赵图南对他行礼是没错的,可是方才的“战场”,不是叔侄政斗的“战场”,而是男人们和女人们,情感之蔓缠绕蜿蜒解不开的战场。
这个念头在萧熠心中成形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为之震动一下。
这种想法,是绝迹不能够有的。
否则失败便在召唤他。
他的心中隐隐的有些烦躁,这么些年,他第一次想要将这些年攒下来的德名挥霍掉,他真想一下子就撕了面具,拿着剑冲到萧淮面前。
历史是总由胜利者书写的,它只看得到胜利者披上的黄金战甲,赫赫闪耀,红色披风,迎风扬起。至于被胜利者踩在脚下的那些失败者们,肮脏丧颓,满身血污,腥臭不堪。
萧熠咬咬牙,他断然不能将这些德名,美名一并挥霍着去换取“胜利”。于他看来,这样的胜利不算是真正的胜利。
因为还有百姓。
百姓纵然冷漠愚蠢,会跟随能使他们富足安康的人。可是他们不仅仅冷漠愚蠢,他们还虚伪!他们会一面享受着他带来的好处,赞扬他,拥护他,却在背后因为他的上位而狰狞着笑,辱骂他,不屑他,茹毛饮血。
他生来就是一个完美的人。就算一点瑕疵,他都不允许。
他要完美的成功!
他要让他想得到的一切,自然而然的在手中,而不是抢到的。
萧熠伸出拳头,闷闷的一拳打在柱子上,“便再容你一阵子。”打完这一拳以后,他心中蓦然舒爽了一些,因为他忽然想到,萧淮对赵图南,是有了些感情吧?
萧熠冷冷回想方才一幕幕场景,笑了。
***
这边赵图南看到赵羽儿低着头,红着脸,用脚在地上不断画圈圈,正是气结。
她看了一眼萧淮。只见萧淮眯着眼睛,嘴角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看来这个家伙,是想看看我的家务事啊?!
赵图南重重咳了两声,萧淮好像浑然不知她是何意的模样,还是哂笑着。
赵图南无奈的抿嘴,心中想着,能怎么办呢?他是王上,又不能赶走他……当然是带着他咯……
正因为有萧淮在,赵图南也不便多训斥和苦口婆心劝告赵羽儿。一来这样赵羽儿和她面上都不好看,二来便是怕赵羽儿情绪激动了,一下子失言说些什么诨话。
于是她堪堪只是跟赵羽儿说:“羽儿,你和王爷身份悬殊,这些事情若是叫旁人知道了,指不来引起什么非议与闲话。”
说到这边的时候,原本在一旁默默听话的萧淮,却不禁笑了出来,“赵图南,朕怎么从前不晓得你等级身份观念这么严重?”
赵图南皱着眉看了萧淮一眼,意思是让他别插嘴。
赵羽儿瞪大了眼睛,惊讶的抬眼偷偷望着他二人。心想着,这王上对赵图南确实太随和了些。
赵图南不怎的去理会萧淮,她严声喝道:“赵羽儿,把你的头抬起来,看着我。”
赵羽儿眉心一紧,还是不情不愿的抬起了头。
赵图南紧问道:“我素日怎么同你说的?你为什么总不听话呢?”
赵羽儿自知有些理亏,便又闷闷点头,“姐姐,你都未听我解释。”
“好,我便听你解释。”
“呃……”话音刚起,赵羽儿忽然想到,萧熠教她习字一事并不能说出来,否则萧淮便晓得了。“反正,这样是有原因的。你不信我,上来便训斥我,我也不想理你。”她将头扭向一边。
“你……”
萧淮不紧不慢,把玩腰间系着的环佩。他徐徐而语:“赵羽儿,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用这样的态度?”
赵羽儿一下觉得如芒在背。
萧淮眼神犀利了不少,“现在和你对话的,在你看来,是你姐姐。而在朕看来,是朕的后妃。”他站起来,很自然的揽过赵图南,“看你姐姐的份上,朕不罚你。但是朕只想找王叔商量一下,这恭安王府对于下人的约束,到底是怎样的?!”
“王上,奴婢知错了……”赵羽儿慌乱的跪下来,有些语无伦次。
赵图南将手轻轻搭在萧淮手臂上,然后摇了摇头。
萧淮居高临下觑着赵羽儿,“下不为例。”他似乎有些生气,将赵图南的手轻轻拂开,“朕到大堂等你。你与她说完话,就赶紧来。”
“是,多谢王上。”
萧淮走后,赵图南才叹了口气,亦欲扶起跪在地上的赵羽儿。哪成想赵羽儿直接将赵图南的手挥开,叫她摔在了地上。
赵羽儿只觉得一股热血往头上涌,“赵图南,你是什么意思?王上走了你便惺惺作态来扶我,刚刚训斥我我不是很开心吗?是不是在宫里头娘娘当多了,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越来越好了?爽不爽?”
赵图南面色复杂,她完全不能想到,她才离开恭安王府不过几个月的光景,赵羽儿的性格怎么会转变的这么大?从前赵羽儿也会与她闹矛盾,但从来不会讲这么伤人的话。
赵羽儿气着气着,忽然站在原地,捂着眼睛,跺着脚大哭,“你欺负我,你抛开了我,如今还不分青红皂白就欺负我,质问我。”
赵图南心中五味陈杂,她近乎忘却了,赵羽儿孤身待在恭安王府,该是多么害怕和孤寂啊。
赵图南爬起来,将她头上的银簪取下来,放在赵羽儿手中,又慢慢合上手掌。
她轻轻抚摸着赵羽儿的背,声音柔和的像是在哼唱着摇篮曲,“不哭了。别怪姐姐,姐姐是真着急,你若真的和王爷有了什么干系,到时候姐姐还能叫你怎么脱身?”
赵羽儿停止哭泣,她望望赵图南的银簪,红着眼眶,泪水涟涟道:“我好像陷进去了,出不来了,那日……那日我落水了,他想都没想就跳下水里救我。他已经救了我两次。我好喜欢他。”
赵图南沉默半晌,“那……昨日为何他在你房中,你们真的什么都未做?”
赵羽儿气得快跳脚了,“当然什么都没做。方才王爷和我都没有说出真相,只不过是因为不好说。昨日王爷来我这儿检查我最近的习字。然后……然后他跟我讲了许多道理,许多诗文,虽然我听不懂,可是我真的好幸福好幸福。”她的幸福的确是,完完全全刻画在脸上,生动极了。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幸福由萧熠带来,赵图南也会由衷开心的。
可是萧熠会刺伤她的。
“后来讲得太晚了,我撑不住了,便睡着了。王爷昨日喝了许多酒,所以话也多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离开,大概真的醉了罢。总之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发生过,我对天发誓。”她向天举起手。
赵图南脸色有些不好看了,“我不是什么狠心薄情之人。我也不想去阻碍你的幸福。我很痛恨自己,成为你追求幸福道路上的一颗顽石。羽儿,告诉我。”有泪水自赵图南的脸颊上滑落,她伸出一只手,抚摸着赵羽儿的脸,“如果姐姐就此放手,将来你若是受到了伤害,姐姐用什么偿还?”
“无论得到什么,我都愿意亲自试一试。哪怕苦的要死,痛的要死,是刀子我也吃。不关姐姐的事情,你已经照顾我太多太多。”
“好……”赵图南觉得自己此刻的声音颤抖到不像是她自己的声音,“姐姐从此,不会再因为这件事情说你分毫。你长大了,你有你要走的路,姐姐不能给你制定路线,只能在必要的时刻引导你。倘若你行差踏错,也是你的命途了。”
“谢谢你。”
赵图南不再说什么了,她摇摇晃晃往门外走。
赵羽儿扬扬手中握着的银簪,“我会看管好它的。”
这银簪,她从见过赵图南的第一天,赵图南便一直贴身戴在身上。赵图南无名无姓的来到她身边,一直将这银簪视为珍宝,流浪路途中多少磨难,都将它护好了。如今赵图南却亲手将这根银簪,郑重的塞到她的手中。
是因为赵图南知道再也不能护着她,管束她了?
是因为怕她尝到痛苦,所以将这银簪做她的护身符吗?
不管哪一种原因,结果不都是一个?她如今可以靠近萧熠了。哪怕萧熠不能接受她,身边没有容她之所,她也想静静待在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