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鹏不是慈悲之人,但这样远远不够。他看到街上要饭的孩子曾想过施舍,在那一刻他把别人告诫的话忘在脑后,但片刻之后那句话他会记一辈子。
第一次施舍换来的不是感激,而是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蜂拥出来的一双双乞讨的手,脏兮兮的小手将宋鹏身边围的水泄不通,距离近的孩子牢牢抓住他的衣角,而自己又不敢大力挣脱,生怕这些骨瘦如柴的孩子经不住力道散落在地。
挤不进来的孩子努力举起双手,经历太多困苦的他们深谙一切收获都要靠勤劳的双手赚取这个普世真理,却浑然不知那一双双犹如饿鬼的手会给人带来多大恐惧。
在普遍饥饿的地方,施舍换不来感激,只能带回更多索取。宋鹏在那一刻明白了不给不是不善良,而是恐惧,恐惧的不是这些饥饿的孩子,恐惧的是饥饿本身以及站在饥饿身后的那些东西。
上海毕竟是这时候中国最繁华的城市,在汪伪政府和巡捕房的共同努力下,这些影响城市形象和治安的最底层孩子只能在角落里生活,宋鹏此后也很少见到他们,偶尔在凌晨的街角能看到他们蜷缩着安睡,但还没等到天亮,他们就会随着小木车永远离开这座城市。
宋鹏经常会想自己为什么活着,他感觉自己和那些孩子没什么区别。他们活得痛苦,自己活得迷茫,这两者真的有区别吗?宋鹏每每在想不通的时候都会回忆余华的《活着》,或许人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活着。
有些人不太想活,他们只是不敢死。有些人想活,却活不成。
天刚亮不久,宋鹏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叫醒,心中奇怪这住进来后的第一位访客是谁。宋鹏揉着惺忪的睡眼拉开门,心里却也在小心提防,这是职业病,凡是面临意料之外的情况都会不自觉地小心谨慎。
大门应声而开,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噶吱声,宋鹏一边开门一边想着什么时候换个大门,每天听着这个丧气的声音很影响心情。
门才拉开一道缝隙,门外之人就按耐不住伸出手来,宋鹏及时向后退步,这才免遭年迈大门的回首一击。
“轻点,拍坏要赔的。”宋鹏对正迈步走进来的柏荟说道,像没看到她脸上严肃的表情一样。
“关门,进屋。”柏荟头也没回径直走向屋内,只留下这一句话。
宋鹏笑着摇了摇头把门关严,同时细心地将门闩插上。
“出什么事了?”宋鹏进屋后问道,看到柏荟突然造访他心里就已经清楚——平静的生活要结束了,奇怪的是心里竟还有些期待。
“昨天夜里,准确地说应该是今天凌晨,敌人开始行动了。”柏荟严肃的表情足矣体现情况的严重性,看来谭郁彬新官上任后的第一把火烧的很大。
“损失怎么样?”宋鹏问道。
“损失很大,敌人明显是有备而来,这一次元气大伤。”
“有内奸?”
宋鹏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能一夜之间令军统损失惨重,就算谭郁彬是神仙也做不到。
“上峰也是这个猜测,不过组织刚重组不久,现在这些人都经历过严格的考核,敌人打入内奸的可能不大,应该是出现了叛徒。”柏荟说道。
“有怀疑目标吗?”
“没有,近段时间没有收到有人被捕的消息,不然我会第一时间安排善后工作的。”
“可疑人员总能确定个范围吧?”
军统的作风虽然饱受诟病,但能力还是值得认可的,宋鹏不信他们对此会束手无策。
“如果叛徒是这段时间被捕的,那么这段时间有任务的人都能排除嫌疑,因为我们只有在有任务时才会联系他们,能联系上就说明没出问题。被捕的人一定是之前行动露出破绽了,可以据此缩小范围。”
柏荟早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做出了推断,但是范围还是太大,涉及到的人太多。
“不能根据凌晨遇害的人员分析出叛徒吗,在你们确定的范围内,谁能同时供出这些人来?”宋鹏想的很好,但是结果并不乐观。
“遇害人里没有中高层的人,凡是潜伏一年以上的人都可能认识他们,甚至有的潜伏时间短但任务执行多的人也有可能,这个办法只能再缩小一点范围,没太大作用。”柏荟也想过这个办法,但是许多任务是需要配合的,和这些人合作过的人实在太多了。事情多就需要更多人手,而人手越多结构就越臃肿,这也是现代企业难以处理的一个通病,当组织人员多了以后就会很难管理,带来的是效率低下,以21世纪的管理学也没有一种完美的解决办法。
所以各国的间谍人员都追求少而精,这种世界上最特殊的职业,对结构的严谨以及效率要求也是最高的,在特殊时期因为任务量大而违背这个原则,就必须要承担其带来的严重后果。
“需要我做什么?”宋鹏问道。
柏荟大清早来找自己,一定不是就为了说这些,定然是有什么事情是需要自己做的。
“保护好自己。”
“就这么简单?”宋鹏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们不确定敌人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动作,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乱,你不要轻举妄动,唯一的任务就是隐藏自己。”
“不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等事态更严重时就需要你了,你要知道自己的重要性。”
“你们需要有人是绝对安全的,在关键时候能派上用场,这个人就是我。”宋鹏总结道。
“还有我,但是由于我暴露的可能性比你大,关键时候要牺牲我。”
宋鹏诧异地看向柏荟,对方竟如此淡然地说出这种话。
“别这么看我,进入军统的第一天就应该有这种觉悟。”
“应该还有别人吧。”
宋鹏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像自己这样的特殊人员不应该只有一个。
柏荟沉默了一下,很快意思到此刻沉默就是答案,只好说道:
“你不要打听,这是绝密,就像关于你的信息,只有我和‘判官’两个人知道。”
宋鹏只是试探一句,能得到这个答案已经很满意了,至于对方有几个人,具体是谁,这些还是不知道为好。如果自己能知道,情况可能已经到了最严峻的一步。
“其实真实情况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吧?”宋鹏问道。
“你指什么?”
“我。”
柏荟又沉默了,她和宋鹏双方向来不用说的太直接,彼此都能听懂言外之意。宋鹏看到对方的态度,继续说着:
“你说的应该反过来,其实我是掩护你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