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步玉略微瞅了瞅自家老爷，“都是羡家庄住着，别这么生分，这一路上多亏了你，本来想让你吃顿饭，好好睡一晚上觉，明儿一大早就赶车回去，可现在我们家出了点小岔子，胤杰那孩子把家里的老少做工的都放了假回家过年了，你来了就没个人照应，现在着急忙慌的我们也没什么给你好招待的，还真是对不住了，这街斜对面有户黄门大院龙家，他家经营糖茶的，跟我们羡家是多年的老交情，你去给他们管事的说，就说我们羡家先来向他们家借俩做饭的厨子，等过过了年，开了市，我们家买了使唤丫头、婆子就还他们。”
赶车的老板儿答应着，从后门去了龙家借使唤丫头婆子，羡永修背起手，望着地上那滩血迹，对羡安诚说：“颍彦，你是不是下手太狠了，毕竟咱们都是一个祖宗传下的，往后咱们怎么跟他父母交代……“
羡安诚面露后悔之色说：“爹，我当时也是气急了，你也知道那个孩子是个倔脾气，驴脾气上来不来的硬的狠的谁还治的了，我下手狠点都是为了能改过他的脾性来，过两天等大家都气消了，咱再去把他找回来给他治伤，这点伤对他来说算个啥。“
羡安诚他娘巩步玉拦住，“哎，我看就算了吧，这事给你们闹的，眼瞅着你把那孩子腿祸害坏了，拿啥补救，就当没发生这么档子事，也别去把他找回来，这人都怕将来翻老账，万一哪天他想起这档子狠事，对他再好也不顶用了，到时候他在咱跟前转悠，亲人仇人都做不成了。“
羡永修想起了胤杰他爹，略微叹了口气，“就随他去吧，现在没外人，我透个实底，八国联军进北京，老佛爷从西边逃难回来借了咱两百万两整修园子，最后只赏了我个五品无实职的官，前两年朝廷借款五百万两，一直拖着没还，清朝没了，咱们家业已经去了大半，现在有一百万两在押运路上，咱们把存在上海的钱往北运，这船就在海上漂着，想想总比陆上镖局运输安全。“
巩步玉摸了摸头上快掉的簪子，“你爹说的那笔银子由我娘家兄弟托人办的，到时一准能到，我跟你爹商量过了，清朝没了，京城是靠不住了，可不管哪朝哪代更替直沽都是通连北京的商家码头，再不济就回老家南宫做买卖，依现在的情形看，我娘家兄弟跟对了袁大总统，路上还听说孙礼帽子安排小皇帝退位，最后还是袁大总统拍了板儿，给定了退位时辰，你看看你表哥多人精，比你爹强的不是一点半点，安诚你往后跟你表兄巩智蕴学学，咱们往后经营的丝绸布匹大炮铁器都靠他了……“
羡永修白了媳妇一眼，低着头，“跟孩子说那个干嘛，袁大总统要从日本进口军用器械，但是手头上没闲钱，国库里空虚，你舅舅家在日本购置了火器，运送至大沽，装备新军，这些都是当前紧俏货，出手翻番的利，你大表哥二表哥都是支持新军的，咱们家只要有我在，大清朝在时咱们家怎样，将来还怎样，我觉得心里硬气，倒是安诚你往后就得改改脾性，跟着你俩表哥好好学学，咱们家生意被我亏空的，哎……。“羡永修说完很无奈的摸摸脑袋瓜儿。
羡安诚诚恳的点了点头，对他父亲说的话表示认同，现在他的心思不在他父亲身上，而是有些后悔，觉得下手重了，这些伙计里属胤杰重义气，因此他们才如此器重他，让他守着京城的家。
原来守院子的伙计都被羡胤杰打发回家探亲了，他们一家三口在京城没人照应，巩步玉几次想回娘家去住两天，但怕哥哥嫂嫂侄子侄媳妇儿知道羡家跟着清朝亏了巨资，背后说闲话过不好这个年，更怕娘家人给脸色看，商人之间多少都是重利轻亲情的，谣言往往都是自己人先传出来的，羡家虽然说亏了不少钱，还不至于沦落到她娘家要饭吃的地步。
一袋烟功夫赶骡车的老板儿从后门匆匆领进一男两女三个人，看打扮都是龙家粗使的，全都四、五十岁上下年纪，仨人到了巩步玉跟前，赶骡车的说：“羡家奶奶，我去了龙家，正巧她家大奶奶在家，听说您回来了，很是惊喜，立马就拨了俩烧饭做菜的婆子，又听说现在家里没有人看门，接着叫了看门的老楷来供你们家差遣。”
羡永修对去龙家借使唤的下人，本来就有意见，自家家大业大，竟然沦落到要去邻居家借使唤的人，看见眼前等待使唤的龙家下人，脸面上总觉得挂不住，哼哼唧唧的找借口上屋里炕上躺着。
他老婆巩步玉的身子往前倾了倾，“你们三位来到我们家羡家，我挺高兴的，一个人先赏你们二块大钱，等临走的时候，我再赏你们些，都拿着吧，别嫌少。”
羡安诚从袋里摸出几个大洋，没数个数，全给了当中的一个面相看着喜兴的中年妇女。
婆子们拿着钱，轻声谢了，走去厨房里准备饭菜，看门的老愚到后院雪堆里扒了些柴火来烧火。
羡家灶房里还有些剩菜剩饭，都是戏子红英生做得，不能给主人家吃，仨人把剩饭菜热了热，荤素八样，又从篮子里翻出六个松花蛋，扒了皮切瓣儿淋上香油醋，坐到一堆儿互相说着话吃了。
老愚也不客气，找出坛子白酒，打开盖子闻了闻，瘦点的婆子拦着他，“还不到晚上，你喝酒就不怕羡家主子闻见，这酒你原样给放回原处，到了晚上你再喝不迟，到时给你再炒俩菜，我们姐儿俩陪着你喝两盅。”
吃得了饭，两个人挎篮子出去，从龙家厨房拿了些时兴鲜菜，借了几斤上等好猪肉，十几斤牛羊肉，来回搬了几趟，用着羡家的精米白面，做了十来样可口饭菜，蒸了白馒头，到了快晌午给羡永修一家人端上去，羡家人在炕上睡了好几个钟头，抬起头都睡眼惺忪，头晕乎乎，接过洗脸水抹了头脸，聚拢坐到炕头上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