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冬天的寒冷有时候突然而至,白纷纷的雪花落下来,在亭台楼阁上一层层的堆积。
等羡永修从美梦中醒过来,便觉得喉咙里干渴难忍,急需要滋润,连续喝了几杯摆放在桌上的龙井茶,温润的五彩茶具是清朝官窑定制的,茶杯上刻着四爪描绘金龙,是清朝赏给达官贵人用的,他拿起茶杯仔细看了几眼,样式端正刻板,总觉得没法跟自家收藏的明朝酒缸杯媲美,他正琢磨着,龙老爷的醒了,他也拿起茶杯喝了几大口,撂下茶杯。
“羡掌柜的醒了,我刚才睡了不短的功夫。”
羡永修起身,“龙老弟您客气了,我也是刚醒。”
龙老爷抬头望了望门口的梁柱,喘了口气。
“哎呀,当初我们家跟你们家祖上都是蒙大清恩宠的,这几十年闹乱党就没当回事,想想也是,太平天国、义和拳闹得凶着呢,大清都没当回事,各省的革命党起义却把大清朝给腾笼架鸟了,到底是八国联军把大清的龙脉给破了,就似那李自成内乱,让皇太极夺了大明江山一样,大清朝四平八稳了将近三百年,最后这改朝换代就给咱们碰上了。”
羡永修接过话茬,“朝代改,人心乱,要是不改我还不从老家来京城了,按理说这会儿该躲到家乡避避,可谁都不愿,都硬挺着。”
龙老爷叹口气,“烂船还有三千钉,大清不还有小皇帝,说不定哪天皇帝长大了,楞把这天下夺了回去,还不照样姓爱新觉罗,这点儿老哥你不如我看的长远。这也许就是革命党天真之处,京城迁到南方,这招还行。”
龙老爷的祖上是江浙人,对天下事特别有感触,羡永修不想跟他议论政事,这不是他所愿,他心里就自己生意那么大一摊子,但是这一下午龙老爷跟他说的话,无疑让他心界大开,原来这国家政事跟生意联系的这么紧密,他活了六十岁,早三、四十年是他爹当家,他不用操心这么多,而等到他爹去世,家里家产已经去了十之六七,他自己当家又亏了不少,如今听了龙老爷的一番话,总算是头脑开了窍,要想把生意做大做好,跟官场上的人不能离的太远。
俩人聊到羡家的生意,龙老爷突然说起羡家一品香的田掌柜,他有个老闺女嫁在京城,一个人过年应该住在闺女家,羡老爷一琢磨,请龙老爷派自己的账房把羡家一品香的田掌柜找到,龙老爷给足了面子,可也总不能腆着脸吃人家的,到了傍晚田掌柜从家里搬着铺盖卷,跟着羡永修从龙家回到羡家,换回了龙家的老愚。
晚上,俩借来的婆娘做的菜肴就简单了,三荤两素,一家三口吃的多少觉得寡淡。
羡永修掰开半块白馒头,吃了几筷子黄豆芽菜,味道是不赖,可总觉得寒酸了,想想更是憋气,一抬头看见儿子羡安诚嘴里在咀嚼韭菜,活脱脱像头老牛,心里顿时泄了气,扔下白馒头,喊了一句,“都别吃了!”,他生了一口气,背起双手到院子里四处查看。
儿子和老婆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一顿晚饭不欢而散,巩步玉用眼光瞅了瞅晃动的门帘,外面雪停了,北京冬天的风一股股顺着掀开的门帘缝隙涌进来,让坐在屋里的人觉得不舒服。
吃完饭,俩婆娘戳在地上等着给明天的买菜钱,巩步玉是一个子都不想给,侧过身卧在床榻上,拿锦缎被子盖着腿脚,嘴里还哼哼了几声,羡老爷靠在炕桌上抽烟袋,听了来意,默默点点头,他本打算能省就省,坚持过完这个年,可看见等着钱的俩婆娘的脸色,当场就做了决定,既然丢了大钱,省俩小钱也没多少用处。
一不做二不休,羡安修一咬牙,拿几百两银子想过好这个年,他这一辈子离棺材不远了,现在不吃好的喝好的,恐怕享受不了几年了。
他从白木茬箱子里抓了几把银元,递了过去,俩婆娘接过大把的银元,笑嘻嘻的谢过老爷,其中一个忙不迭的还介绍起明天要做的菜肴,羡老爷略微点点头,打发她二人出去。
快到子午之时,突然一家子都觉得饿了,羡永修从炕上趴下来,穿上百纳底针线的棉鞋,到门口刚好遇见之前的一个老熟人,此前这个人在他的店里扛过几个月的差,灵机一动,便差他去京城的几家大饭馆去给自家轮流送饭。年关到了不是每家馆子都关门歇业,有些大馆子因为要供应达官贵人的年夜饭,都早早把前门关了,只剩下后门开着,手艺稍差但还能说的过去的伙计们过年不回去,彻夜点着油灯烧菜做饭练手艺,直到四更时分关门休息,第二天中午时分,又把后门打开,从小窗口里接菜单,食客付了钱,从里面递出写了菜名的木牌或是纸单,做好了差遣腿脚快的伙计送菜送饭,到了府上两头一对,把木牌或是纸单还给送饭伙计就算完,价格是平时的两倍。
京城的早晨寒冷而寂静,偶尔几声叫卖都透着孤寂和绝望,引得远处的狗叫此起彼伏,羡胤杰让戏子红采生在一处破客店里不要钱的坐到大半夜,又被赶了出来,俩人相互陪伴着,他拖着伤腿一步步慢慢往挪动。
穿过两条长街转弯进了螺丝胡同,红采生轻拍青砖胡同第二家的漆黑木门,因为被撵出来的,俩人穿的不多,这会儿都冻得直哆嗦,羡胤杰血染的手握着红采生冰冷的手,俩人拍门声断断续续,不长时间,从门内传出人的问话声,开门的恰好是他拜把子兄弟韩鹏程,俩人是在新华武馆认识的,他俩人一个景县人,一个冀县人,口音相差无几,一个头拜的同一个师傅,见面却也就投缘了。
羡胤杰一抱拳,“好兄弟,弟弟今天被少东家折了,没去处了这才求到门上,这位是我义弟红采生,我们俩……”说完羞愧的一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