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醒来已过九点,酒精的作用还是没有完全消散,头脑依旧发昏发胀。看到墙上的挂钟,夏桐本能地从床上一跃而起,脑子里只是想着要怎样才能尽快赶到公司。
看到对面墙上的镜子中自己那一身已经满是皱痕的套装,昨日经历的一幕幕才又上心头。
呆坐了一会儿,调整了一下思绪,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不打招呼地就不去公司,无论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不能去上班就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通知自己的上司,并且尽可能地安排好自己手头上的工作,这是一个职场人的基本行为准则。
打电话向汪家明请假,说家里有要事待办,对方爽快地答应下来,还叮嘱夏桐不用急着回公司,把家里的事务处理妥善,再全心投入工作。
在给肖芸的电话里简单地讲述了近期的工作安排,重点交代她到行政部去取自己公办室的钥匙,并且将电脑中、档案袋里的工作文档一一告知,颇有些工作交接的味道,夏桐自己听起来,更向是交代遗言。
肖芸依旧是温柔乖巧的样子,依照夏桐的嘱托用心地做着记录。肖芸没问夏桐何时返回工作岗位,只是在电话要结束的时候说:“总监,公司的事不用担心,有我和于经理在,您专心处理好家里的事要紧。”
放下电话夏桐苦笑,汪总和肖芸,当然是盼着自己这假请的时间越长越好吧,最好从此在他们的面前彻底消失。
肖芸想要自己的位置吗?根本不必花费那样大的心机,更不必有什么要应对自己的反击之类的心理准备。要吗?都给你,我现在还争什么呢?连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自己最爱的那个人,自己的丈夫,在自己眼皮底下,也挽着别的女人幸福甜蜜去了,我都不再去争都不再去夺,都不再去理论,我,郁夏桐,现在还能争什么呢?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郁夏桐没有走出房间半步,除了少量的清水,也没有进食。心情和不再拉开窗帘的房间一样混沌而阴郁,但奇怪的是眼泪反而没有了,在清醒的时候,夏桐没再哭过,也基本没有任何思维异动,只是呆呆地坐着,像一具没有感觉没有思维的僵尸。
不过,清醒的时候还是少的,三天里,夏桐至少睡了六十个小时,基本到了昏睡的程度。
睡眠是一种下意识地逃避,可有些东西,除非是真正长眠不起,以其他方式,是逃不开的。
总是做着同一个梦,总是在梦里被某种看不到的东西缠绕住,梦里又回到了最初与林阳同租的小屋,去那里的路途十分遥远,远得几乎不可企及。那一路上危机重重,爬过高山、走过悬崖、趟过冰冷刺骨的河水、还有盘山道、独木桥与刺脚的荆棘。终于到了,终于到了,可是,却不见了以前那座六层高的外表残破的小土楼。他们最初许诺给对方幸福的地方、他们相依为命的所在,已是一片废墟。
失去了生命一样的悲凉、被剖去了心肺五脏一样的空洞、被抽离了三魂六魄般的茫然、断了前生来世一般的无助。
夏桐痛哭失声,哭得声嘶力竭、死去活来、天昏地暗、地动山摇……然后醒来,然后再睡,然后是相同的梦……
自闭后的第三日,夏桐在梦中被电话铃声吵醒,是林阳发来的短信,“已回宏阳,在单位,晚归”,不到十个字,即便是在短信里,也是惜言如金。
夏桐起身,拉开所有的窗帘。
室内瞬间被阳光照亮,所有细微的变化都秋毫毕现,家具三天内无人擦拭,全都好像老旧了几年,镜中的郁夏桐面容枯槁、眼窝深陷、连一头秀发也失去了原有的光泽,与以往神采奕奕的郁总看似判若两人,只是在那眼角眉梢,依稀还能看出些精致与美丽。
真是可以用“风韵犹存”这样一句带着美人迟暮的伤感与无奈的词语来形容了,夏桐对着镜子苦笑。
终于明白了佛家常说的一句话“红颜弹指老,塞那芳华”,这里头的弹指,指的一定是大力金刚指,一指挥过去,便能轻轻松松地穿透人的躯壳,将指上的劲力完全打在人的心上,任你是多年练就的金钟罩在身,也完全躲不开避不过。一颗水晶样透明、活泼泼跳动着的完好无损的心,就在中招的那一瞬间,被刺穿了一个洞,于是整个人便在一瞬间萎靡下去,苍老起来。不是吗?拥有一颗完整的心灵、拥有一颗透明的心脏的人,又怎么会老呢?
夏桐站起身,勉强吃下了三天里的第一份食物——泡面一碗。然后,走进浴室,冲了个澡,再然后,把房间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
前所未有的劳累,眼前一阵阵的眩晕、胃里更是翻江倒海般的疼痛。
不过,这很好,这证明我还活着。夏桐对自己说。
没有准备晚饭,林阳说,他会晚归。
果然,九点半的时候,“出差”十几天的林阳回来了。
看了看夏桐,林阳也觉出了有点不对,“怎么了?不舒服?”
“昨天有点烧,吃了药好多了。”
“噢,自己多注意点,实在不行就去医院看看。”
“好,”夏桐看了看已经打开电脑的林阳,“我可能要辞职了,不想在祥瑞做下去了。”
“噢,不想做就别做了,回家来休息一段,以后都不做了也没关系,我养得起你。”对夏桐的工作情况,林阳向来不太关注,而对于夏桐辞职的态度,林阳更是十年如一日,从未改变。
一场谈话就此收尾,与所有已婚十年的夫妇一样,短暂而精练。
第二天林阳上班后,夏桐回到祥瑞公司,打好了一份辞呈,递到汪家明的面前。
果然如夏桐所料,汪家明并未加以挽留,签字后的汪总反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看向郁夏桐的神态,竟也恢复了往日里的几分亲厚:“夏桐,脸色不太好,你尽快回去休息吧,调整一下状态。相信以你的能力,在宏阳市的房地产圈里,只要传出了不在祥瑞任职的消息,会有大把的开发商找上门去,你会有更好的发展的。祥瑞现在的状况你也看到了,这里也不是个值得留恋的地方了。工作上的交接也不用做了,我会把你的辞职报告直接上报林总,相信她很快就会批下来,有事我让肖芸随时打电话给你。”
汪家明的方法很正确,人事任免,现在权归林雅娟,而郁夏桐的辞呈只要交到林总手中,那一定会很快得到批复,比任何一项需要总部批复的文件都要快得多。等到那个喜欢郁夏桐的苏老头儿得知了情况,自己已经离职不知多久了,董事长再有不快,也是于事无补了。
“谢谢你,汪总,在祥瑞这段时间,虽然也有一些不快,但大体上,我还是觉得自己比较幸运,和你还有席总李总共同工作的日子学到了很多,也值得铭记。”夏桐说的也是真心话,虽然,这一切都已改变,但即便是已变化了的东西,你也不能否认它存在过。
汪家明的眼里也现出了一抹类似于感动的动容,看了看夏桐,汪总说:“夏桐,和你一起工作的经历,也是非常愉快的。”
夏桐笑笑,走出汪总办公室的大门前,终于还是忍不住回首问:“到底是因为什么?是因为李总走前我和他走得太近,还是因为肖芸?”
汪总面对夏桐清透的眼神,迟疑了一下,最终选择了坦诚相告,“都不是。是因为苏董事长一直有意培养你做宏阳分公司的负责人,只是林总一直阻拦才未实施。夏桐,后悔提交这份辞职信吗?如果后悔,趁着还没报到林总手上,你可以把它拿回去。”
“后悔什么呢?这一切,都已与我无关!”夏桐笑了笑,回转身,走出了汪家明的办公室,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从这一刻起,郁夏桐将成为宏阳的历史,或许自己以后不一定再有机会见到这个浑身洋溢着一种独特气质的女人了。汪家明有点心安,又有点心酸。
夏桐和林阳说,自己想出去走走,散散心,林阳欣然应允。
其实,夏桐根本没有离开宏阳市,她住在一家旅馆里,白天走出去,徘徊于以往经历过的、至今仍存在于印象中的所有场所:小时候所在的幼儿园旧址、已经过几次翻新改造的小学初中、那座位于繁华闹市的高中、以及林木葱葱环境优雅的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