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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曾省惊眠闻雨过 不知迷路为花开 (2)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雨滴落到诗人的心里,诗人的心就千疮百孔,生出诸般情绪,然后自己无端端陷落,无凭无据,无因无由,无声无息。

雨是上帝从天上撒下的银线断珠,大地将它们接住,用来美化山川河流花草人间。因此而成的雨的景色,是天滚落的珠帘,大珠小珠落玉盘,嘈嘈切切错杂弹。

当把人情缠上雨色,那雨的流苏结上了人情的浮影,漫天满地,都是那雨。这情,纠缠不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因雨而成的字,都淋淋漓漓地跟雨相关。即便是这个很没情感的“需”字,也是一样。“需”,一个没有情肠的字,在创字的最初竟是一种很美的情绪,是指遇雨,就停在那里等待……

“需”的金文是 ,就像一个人张着双手接着一滴一滴的雨在雨中的等待,等待雨一滴一滴地停下,很寂寞的感觉。

雨其实是很孤独的,前生经历了千山万水的跋涉,才各在某一朵云团里遥遥相遇,所以今生想要迫不及待地融在一起,就化雨落下,成水纠缠不断,我化进你身你化进我心里,今生就不要再分离。

所以每一滴雨珠都迫不及待要从等待的你的手里,要从花里,要从草里落下去,经历了太久的颠沛流离,让它们再也无法经得起这短短落下的时间之距使它们错过今生的相遇。

所以等雨过去的时候,想想你伸手接雨的此刻,就会让一滴雨与另一滴雨的今生化成错过的悲剧,它们又将跋山涉水千百年才有下一世在天上的遥遥相遇……

下雪了,花朵织成了天空,白苎织成了大地,而雨织成了雪。雪的小篆是 ,下面的彗本义是扫帚,这样合在一起的意思就像是,可以用扫帚扫起来的雨,很美。

白居易看元稹为其妻写的悼亡诗后,亦写诗应和他:“嫁得梁鸿梁鸿娶一孟氏女子为妻,二人清贫隐居,后因作《五噫歌》讽世而被皇帝下诏搜捕。南逃至吴,为人做雇工。东家见孟光为梁鸿进食时“举案齐眉”,认为妻子对丈夫如此敬重,可见并非普通佣人,礼遇之。梁鸿遂在吴闭门著书。六七年,耽书爱酒日高眠;雨荒春圃唯生草,雪压朝厨未有烟;身病忧来缘女少,家贫忘却为夫贤;谁知厚俸今无分,枉向秋风吹纸钱。”

这样“雨荒春圃唯生草,雪压朝厨未有烟”的贫困有多么寂寞。此时的寂寞里,夫妻不再举案齐眉,而只有贫贱夫妻百事哀戚。

元稹的这首悼亡诗的第一句写:“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黔娄(qián lóu):隐士,不肯出仕,家贫,死时衾不蔽体。后作为贫士的代称。百事乖。”用的是东晋宰相谢安的侄女谢道韫嫁夫后与其一起安贫守贱的典故,元稹用谢道韫来喻妻子对自己的恩义而说:“惟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所以白居易才写了这首《答谢家最小偏怜女》的诗。

而这个谢道韫就是那个咏雪成名的女子。一天,谢安召集儿女子侄讲论文义,俄而大雪骤下,谢安问:“白雪纷纷何所似?”他的侄子谢朗只想到了吃:“撒盐空中差可拟。”而谢道韫则看到了情:“未若柳絮因风起。”这一咏雪名句,盛为世人传诵。

雷的甲骨文,中若闪电,闪电劈在田地之上,惊天动地的画面感。

雷的字形有很多,小篆的雷 像雨踩着风火轮,滚滚而来。金文雷的形象 ,则很有“老龙腾拏拏(ná):牵引。下天阍、鳞间火作电脚奔”的画意,而颇像图腾的其他金文“雷”字 、 就像闪耀的烟花,噼里啪啦。

秋瑾在黄海的船上,曾遇到一个日本人向她求索诗句,而她正好看见日俄战争地图,就写了一首《黄海舟中日人索句并见日俄战争地图》:“万里乘云去复来,只身东海挟春雷;忍看图画移颜色,肯使江山付劫灰;浊酒不销忧国泪,救时应仗出群才;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

——一个小女子奔走他乡又携春雷而归,只为以这声春雷惊醒大地里蛰伏的蝼蚁,而她也确实以自己生命的壮烈做到了这一啸震天河汉惊,春雷滚过远山鸣。

雷字在现代的网络语言里却有了新的用途,网络中的“雷”字指你无意中看了什么东西而把自己震撼到了,原是出自日本动漫。动漫人物看到震惊的事情常常会有受到强烈电波冲击的形象出现, 就像被雷击到一样,于是就有了网络用语“雷”。在网上,常常看到网友被可爱地“雷来雷去”。

中国的汉字,在新时代下,有了更多快乐的空间,这种空间意味着掌握文字创意权的群体越来越大众化,他们用文字表达属于自己时代的声音。

文字从原来的惜字如金、字字斟酌的魏晋、唐宋到逐渐散开的明清戏剧,再到后来通俗易懂的小说,乃至今天网络上诸多从文字而来又超越文字本身的灵活用法,文字由高到低的铺展,从水之巅到泄为桃花溪水再到汇成江河,最后到达最低的水平线——广纳百川的大海。当众多的人掌握了它,它就成了被众人顺手拈来嬉笑怒骂的工具。

而中国的文字最大的好处就是无论如何演绎,最后都可溯源到最初,由一而来,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霏这个字是指雨雪很盛的样子,整个的天空里,唯见雨淋淋漓漓,唯见雪纷纷扬扬。当李隆基看着细雨润泽的天下时,静静地说:“飒飒飞平野,霏霏静暗尘。”很符合这个字迷茫朦胧而沉静的感觉。

秋天的时候,这雨霏霏,霏起的是几分薄凉的伤感,如韩偓诗:“一带清风入画堂,撼真珠箔碎玎珰;更看槛外霏霏雨,似劝须教醉玉觞。”

——清风吹得珠帘叮当碎响,槛外小雨霏霏茫茫,熬不住这份凉凉的感觉,就多喝几杯暖暖吧。

春天的时候,这雨霏霏,却能给春天打上了几分胭脂色,如吴融的《春雨》句:

霏霏漠漠暗和春,幂翠凝红色更新;寒入腻裘浓晓睡,细随油壁静香尘;连云似织休迷雁,带柳如啼好赠人;别有空阶寂寥事,绿苔狼藉落花频。

——春天雨色霏霏,让花上好了浓妆,让人上好了颜色,可是,还是很寂寞啊。

很多字,一跟雨相关,就有了几分雨润的哀伤。

再好的春天又怎样,再好的花开满了又怎样,再好的年华上了好色又怎样,雨一落下来,全世界都要陷落到一场无能为力而无可奈何而无所不至而无边无际的美丽伤感中,所以那徜徉在花间的温庭筠写春天写得再有几多的艳丽,也熬不住那雨漫出的几分情绪——“云母空窗晓烟薄,香昏龙气凝辉阁;霏霏雾雨杏花天,帘外春威著罗幕;曲栏伏槛金麒麟,沙苑芳郊连翠茵;厩马何能啮芳草,路人不敢随流尘。”

能够有霏起的感觉的,不仅仅是小小的雨、细细的雪,还有没情调的灰尘,因为有了霏字就被披上了一件美人的衣裳,让人见到那衣裳上的美,而再不见那衣裳上的灰尘。

比如杨衡在听一女子为自己歌来一曲白纻辞时,却在美人之外看见梁尘霏霏落,落得如一席锦缎背景,铺呈一个舞台,让这舞女做得那锦上添的花一朵——“玉缨翠珮杂轻罗,香汗微渍朱颜酡;为君起唱白纻歌,清声袅云思繁多,凝笳哀琴时相和;金壶半倾芳夜促,梁尘霏霏暗红烛;令君安坐听终曲,坠叶飘花难再复;蹑珠履,步琼筵;轻身起舞红烛前,芳姿艳态妖且妍;回眸转袖暗催弦,凉风萧萧流水急;月华泛艳红莲湿,牵裙揽带翻成泣。”

“金壶半倾芳夜促,梁尘霏霏暗红烛”,所以,很喜欢霏字的感觉,生出的情绪,都是美丽的,即使伤感无力,亦让人心甘情愿地陷落。

霖的甲骨文,这个字很像小学时学到的课文,那插图上一颗颗种子快乐地叫喊:“下吧,下吧,我要发芽,下吧,下吧,我要开花。”一辈子都记得那泥暖草生的快乐感觉,让人每逢下雨的时候,总有一种冲动,想要像一颗种子站到雨里快乐地叫嚣:“下吧,下吧,我要发芽,下吧,下吧,我要开花。”

这个字的本义是久下不停的雨,一般连下三天以上的雨就可称做霖。它的悲伤比霏字更甚,如果霏字的伤感是浮在美人身上的纱,是为了美丽用的,而霖字则是悲伤刻骨,让人有几分绝望。所以,那韩偓碰到久下不停的雨时,所有负面的情绪铺天袭来——“不知短发能多少,一滴秋霖白一茎。”所以,那唐明皇要把自己在久下不停的雨里想起杨贵妃的情绪命名为雨霖铃。

当然如果干旱太久,再是让人悲伤的久下不停的雨也变成了甘霖。所以《尚书》里有那殷商的王对官员训诫说:“若金,用汝作砺;若济巨川,用汝作舟楫;若岁大旱,用汝作霖雨。”——身为官员就意味着要做磨刀石磨砺金属,做舟船渡济大川,做及时雨消弭大旱,后世就以霖雨比喻济世的能臣。

零的本义也是下雨的意思,指落细雨,诗云:“零雨其濛。”就是细雨濛濛的感觉。后来泛指落下,比如“感激涕零”,感激得连眼泪都落了下来。又有雨零零星星地将要停下的意思,所以就引申为零星,比如我们常说的化整为零,零存整取,就是把整的东西化成零碎的东西,把零零星星的小钱存起来合成整数。

一个细雨霏霏的形象为什么化为了“零”字里“没有”的意思,是件费思量的事情。而从零到0倒是有迹可寻。

零作为数字的概念是近代才产生,因为阿拉伯数字没有位数词,它的位数安全靠字码所在的位置判定,当位数空缺时,就以0表示,比如2009,写成汉字是两千零九,这里0和零都表示这个位置没有数字的意思,所以0就相当于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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