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欣的青梅竹马,叫徐北方。两家人是世交,所以早早为两个孩子定下了亲事。舒欣看见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徐北方坐在自己对面从容不迫地和父亲谈笑风生,和她记忆里的那个发小有天壤之别。童年的徐北方总是很窝囊,被人欺负,被人说娘娘腔,被人撕书,被人在脸上画乌龟等等这些事情依然历历在目。
记得小时候,约莫是七岁,或者更小一些。看见徐北方脸上伤痕累累,舒欣气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地跑到学堂,把几个欺负徐北方的孩子打得趴下,最后舒欣逼他们就着墨汁吃下了一整本《弟子规》方才收场。
不知是否因为这件事,后来的舒欣再没有踏进学堂的门。至今,舒欣十五岁大字不识一个。
这次徐北方回来,舒欣心惊胆战,害怕他是来履行婚约,或者是报答幼年的帮助。她猜对了一半。
徐北方是来致歉,他最终被一个留学归来的女学生俘获。他将这件事告诉舒欣的父亲,态度坚决,似有壮士断腕的决心。舒欣的父亲并不愤怒,他从容温和: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倒是舒欣的母亲有些激动:这件事你让父母来谈,舒欣她还是个姑娘,被传出退婚,像什么样子?舒欣见父亲没有反驳母亲的话,便明白他们是想好了要给徐北方教训。
舒欣刚想说话,便被父亲狠狠剜了一眼,示意她不需多言。
气氛正冷场时,徐北方突然起身跪下双手抱拳对着舒欣的父母说:我知道是我负了舒欣,欠她的恐怕难还,只是感情变化多端,我爱了另外的女子是我一个人的罪过,请您二位成全。舒欣的内心有些愤怒:合着自己小时候替他打的架都白打了,过了多年还是如此窝囊,只知道求人,这事本身情投意合,能有什么罪过可言?舒欣的父亲依然平静地答道:我体谅了你,谁来体谅舒欣,何况舒欣是我的亲女儿,而你说的女子和我素未蒙面。最冷静的话最是诛心。母亲气得发抖,舒欣看着母亲把紧握的拳头藏在袖子里面,觉得有些话需要说明:爹,娘。我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思想和感情。徐北方也是一样。不过是未征得我们同意的许诺,又是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诺言,这样的事做不得数。
舒欣的父亲拿起桌上的茶杯朝地上摔去: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鬼样子!前些日子不识好歹,竟掉在人家院子里,今日又犯傻说这些混账话!舒欣一惊跳了起来:爹,你怎么如此迂腐。一个清脆的耳光落在舒欣的脸上,微微发抖的手还举在空中,时间仿佛静止,舒欣脸上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母亲。她将舒欣拉在怀里,轻轻捧着舒欣红肿的脸,心疼地朝呆若木鸡的舒父骂道:你这是做什么,要把她打死吗?舒欣看见母亲争吵时,额角的青筋暴起,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徐北方还欲说话,刚开口。舒父指着他的鼻子大喊:滚!
这场闹剧是导致舒欣这些天没有去见顾之恩的原因。她被父亲锁在家中,几天不得出门。
好在她自小爬墙惯了,几天待的身子发懒,心里发痒。趁着月黑风高,她悄悄从窗中逃出,沿着房檐走廊,来到墙头,顺着下人搭的梯子越进了顾家。
彼时,昭昭的病已经大好。只是不愿见到顾汶淮。
夜里很静。书房已经锒铛上锁,下人入了更便把府里的灯灭了大半。舒欣走在不熟悉的顾家,穿过院子,穿过李子树下,见到一处走廊里摆着各色鲜花盆栽,正值春天,是海棠花肆意开放的时节,香气袭人。走廊尽头是一间未灭灯的屋子,虽然门面小,但是屋檐门角都镂空雕着兰花,荷花等,精致非常。
舒欣走到窗下,悄声问道:有人在吗?
昭昭还没有入睡,她整理自己的书籍时,翻看了几本,觉得有些意思,索性一口气将书重新看几遍。左不过是打发时间。正看得入迷便听见外面有人像只小猫一样轻悄悄的问:有人在吗?
把书签放在书页中,顺手放回抽屉。昭昭心下想:难道府中来了新人?怎么没有听陆妈说起。疑惑之余,又听见外头的人说道:我是隔壁舒家的,能否替我通报一下顾之恩?昭昭忍不住噗嗤一笑,忙去开门。
和昭昭记忆中的舒欣差不多,舒欣比她高一些,手腕上带着铃铛在寂静的夜里叮当作响,瓜子脸,大大的眼睛非常有神,仿佛养着一汪清泉。舒欣笑起来有虎牙,在薄薄的嘴角里露出来十分可爱。她看见昭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最近出了些事,半夜打扰不好意思。姐姐能否收留收留,明天一早我便离开。昭昭将她带进屋子,问道:你半夜出走,家中父母会急死,是出了什么大事?舒欣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对。昭昭替她倒上茶水,又将果子点心摆在她面前,说道:都怎么晚了,你先在这里住下,明天可要回去。
舒欣的目光被昭昭梳妆台上的书籍吸引,她看着一大堆书目不转睛:这些是哪位先生的?莫非你也要像顾之恩那般上学?昭昭方才想起,忙道:是我的,你不认得我也是正常。我叫昭昭,顾之恩叫我一声小娘。舒欣方想起之前母亲对她说顾家娶了一个年少的太太,又能读书识字,先前听顾之恩说昭昭生病,她还褪下手里的镯子送给了昭昭。舒欣早想见识见识昭昭是个什么人物,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昭昭继续说道:你送的东西好合心意,多谢你。舒欣笑着说不谢。停顿一会儿,问昭昭:你是何时念书,念了多久才能将字识全?昭昭想了想,答到:我也忘了,小时家中便请了先生教,后来和同学外出去汉口上了两年学,不过是混日子罢了。
两人正讲话,门口传来流莹的声音:太太,有人在屋里吗?昭昭刚想回答,舒欣急急拉着昭昭的手,暗示她不要说出自己在这边。昭昭对流莹说:没事,夜深了,你去睡吧,我也困了。
待到流莹走后。舒欣向昭昭解释:我家家教最严,若是被我爹娘知道了我半夜出现在别人家中,非扒我一层皮不可。昭昭强忍着笑意说道:既然是这样,你还跑出来,明天他们发现了你不在家中,该有多急?舒欣有些困倦,打着哈欠说道: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昭昭见她有些孩子脾气,也不好多说,便道:今晚先在我这里睡下,明天一早吃了早饭我送你回去。
舒欣欢悦起来,拉着昭昭的手连说好好。
第二天陆妈推开昭昭的房门,见到床上两个人,还以为是顾汶淮半夜去找昭昭。转身想悄悄退出,刚移动脚步,昭昭便醒了:陆妈,你替我拿一身衣服给舒家小姐。
饭厅里顾汶淮见多了一双碗筷,昭昭还没有来。顾之恩照例是抓紧时间吃饭以免上黄师傅的课迟到。远远看见昭昭走来,身边是流莹,还有另外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子。他转头问夏天:昨天是来了客?怎么没人通报?陆妈笑着说:是舒家小姐,昨夜翻墙离家闯入了太太的房间。顾之恩突然呛到,剧烈咳嗽起来,脸上通红,结结巴巴地说道:陆妈,这,这,粥,粥也太烫了吧。
舒欣朝顾汶淮打招呼:顾叔叔早。落落大方,好像她是顾家的常客或者居住在这里似的。昭昭对舒欣说:你坐我旁边,先吃饭,吃完了我便送你回去。舒欣坐下,顺手拿了一个馒头:好,若是我爹还是逼我,我便离了家去。
昭昭刚想劝她,顾之恩抢过话头:你这般不听话,惹是生非,让家中父母多担心。舒欣嚼馒头的动作停顿下来,她盯着假装喝粥的顾之恩,含糊不清地说:你又不是我父母。两个人的火药味渐渐加重,昭昭看见顾之恩的耳根子发红,眼神飘忽,仿佛被舒欣的这句话吓到了,以为这顿早饭怕是没法好好吃了。她和顾汶淮还没有和好如初,舒欣偏偏和顾之恩掐起来,四个人真是像极了心怀鬼胎的样子。
陆妈软糯的话响起:太太,你的病刚好,喝些小米粥养养肠胃。昭昭听见这话,才想起自己手里拿了一个油腻腻的烧饼,她是跟着舒欣一起拿的,烧饼可巧放在了馒头旁边。已经拿在手上,不好放回去,昭昭笑着说:没事,已经大好了,我就吃着一个不碍事。一听到昭昭之前生病的事,顾之恩又想起,送给舒欣的玉佩好像还在自己的口袋中,这几天他一直觉得舒欣会出现在墙头,所以每天都带在身上,想着遇见舒欣便送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