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看老爷怎么还没有回来。昭昭说道。她也无法确定周逸君现在是否还在顾家。
流莹听了后,才说:老爷和周少爷去了周家,走前吩咐了让我们明天早上再告诉太太。
昭昭疑惑起来:大晚上地去周家做什么?
流莹咬了咬下唇,似乎在想是否告诉昭昭实话,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是周老爷没了,周少爷年轻不经世故,才来问问老爷该如何料理,今天本来是个好日子,老爷不好闹大,才一个人悄悄跟着周少爷去了。
原来是这样。昭昭低下头,手不自觉的握成拳头,本来想问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没成想一开口就变成了:好,我先睡了,明天再说。
流莹原本想走,见到昭昭呆呆的样子不大放心,说道:太太若是害怕,我便留下来。昭昭低着头,轻轻地说:不必了,你去睡吧。
周明朗的死来得太过急促。昭昭还记得上次见面,和周明朗争吵怨恨,觉得他冷血薄凉。他在昭昭临行前将史记递给她,里面夹着周家的财产,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能造就今天的局面?昭昭在浓稠的黑夜里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脑海里浮现的依然是年轻的周明朗,非常奇怪,为什么昭昭总是想起从前的父亲?想起许多从前的事情。昭昭将手放在肚子上,是有胎动的,像一条小鱼游过,晃动着她的肚子。那个时候,昭昭就明白了,自己是原谅并且理解了周明朗的所作所为。
人就是这样,或许不到生离死别,就无法轻言说原谅。
第二天一大早。昭昭睡得沉,远远要比往日起来的晚。流莹和陆妈都以为是昨天婚宴闹的,才让昭昭困倦。顾之恩和舒欣两个人牵着手从院子里走来,舒欣的头发已经全部盘起,露出光洁的脖子,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特殊的沉稳气质。
两个人见到昭昭,顾之恩先开口说道:小娘。他已经知道了昨天晚上的事情,顾汶淮临走之前,曾叮嘱过顾之恩看着昭昭。昭昭看着顾之恩说道:我今天去周家,你和舒欣待在家里,新婚燕尔,不适合去那种地方。舒欣担心昭昭伤心,问道:小娘,你还好吗?昭昭平静地说道:放心,我是有分寸的。话毕,又对流莹说:夏天已经把马车备好,我们走吧。
已经是太阳高照,昭昭的鼻尖冒着微微的汗珠。她在流莹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朝周家出发。昭昭坐在马车上,突然想到了周逸君,不知道他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周明朗从来就没有将家中的生意交给周逸君,更加别说让他持家。顾之恩在周逸君的年纪,已经可以有模有样地招待客人,现在的周逸君,不过是个爱花惜草的孩子。
昭昭记得周逸君很小的时候,应该是两岁,也可能是三岁。周明朗捏着周逸君的手教他写字,把他放在书房的桌子上,任他去翻动家中的账目。抱着周逸君看书,甚至会一字一句念给周逸君听。昭昭也还小吧,可是在那段时间,家中教昭昭的先生越来越严厉,稍微写错一个字就会被打手心,她曾经望着自己红肿的手掌出神,想着以后若是周逸君上学,是否也会挨打,挨打之后,是否还会被父亲心疼。但是父亲那个时候是不会心疼昭昭的。谁还会叫昭昭的全名?所有的人都是叫她昭昭,昭昭,昭昭。连顾汶淮都喜欢叫她昭昭,只有周逸君在幼年时,被赵玲儿带坏,会扯着嗓子叫她:周昭月。多庸俗的名字,听着像是山野村夫取的。的确,那个时候,她出生时,父亲也确实不像现在这般有钱有文采。
为什么没有人叫她周昭月?从父亲对周逸君的事情不再上心的时候?从周逸君看到父亲的书房开始上锁的时候?从周逸君最后到了可以上学的时候,被父亲随意叫眉盈教他认字的时候?昭昭已经忘记了到底是从什么时间段开始改变,或许只要昭昭找出那个确切的时间,她就能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叫她昭昭的原因。
只是这一切都太模糊了,在周明朗去世后,变成了谜团。
姐,姐。外面有人在叫她。接着是流莹的声音:太太,我们到了。
昭昭睁开眼睛,刚才是在马车上睡着了?她的车帘被流莹掀开:太太,该下来了。昭昭缓缓走出来,顾汶淮立马上前扶着她,过了六个月的胎儿就会长得非常快。周逸君在门口站着,腰间缠着白布,眼睛里面有红色的血丝。刚才是听见了周逸君在叫她,为什么现在一看到周逸君的时候,却是远远的站在门口?
顾汶淮以为昭昭是悲痛,低声问昭昭:昭昭,你还好吗?舒欣也问了昭昭同样的问题,只不过称谓改了,舒欣是叫她小娘的吗?昭昭说道:我还好。抬头看着周逸君,才看见了他旁边站着一身素衣的赵玲儿。顾汶淮说道:昨天晚上事情发生的急,我便走的仓促,没有和你说,怕你担心。
昭昭好像没有听见顾汶淮的话,自顾走进周家大厅。周逸君伸出手,他是想牵着昭昭的。可是昭昭好像没有看见,她只是呆呆的盯着大厅里面的棺材,里面躺着周明朗,面色灰白,高高的颧骨突出,真正的皮包骨。昭昭想伸手抚摸周明朗的脸,身后传来赵玲儿的声音:小姐有孕在身,怕是不要动死人,避免沾上阴气。昭昭听着这话,一滴眼泪仓皇落下,接着是抑制不住的哭声,顾汶淮立刻抱着像一条鱼一样滑向地面的昭昭,她就靠着顾汶淮的怀里,一直哭。好像是隐忍许久,又像是突然涌起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