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落在丘陵,地上人烟稀少,几辆小车开向山口,清晨天空灰蓝,万里无云。
苏珊·洛朗认真审查着每个人的工作明细和任务档案,哥哥正在和合作企业交涉,特斯拉的精力则由于年龄增长而每况愈下,其实验室呢,仅招了五十名实习生,且皆有要事,没多少人管理这里,重担就落她身上了。
可她仍乐此不疲,诚然,充实倒是另一部分原因。
苏珊边抚摸太阳穴,边手持一份金融材料阅读。透过她面前的长窗,可掌握一百二十平方米空间的情况,大厅里各种灯光闪烁,火花四溅。倘若她开点门缝,金属交击声和机械运作的“咔嚓喀”声便如雷贯耳,相比下控制室这里安静得多,苏珊坐在尼科的软垫上,享受着电扇的服务,除风外就剩它转向时的啪嗒。
特斯拉改良了舒乐的发明,提高了性能,苏珊敛了敛心神,看了看乔治的员工们,这些人做着创造和优化科技的事。
她的人报告有人来访,知晓消息后苏珊·洛朗无奈笑笑,接着她听到对方敲三下门,磁性低沉的嗓子询问,她叹口气,许可了。
他的靴子在外面的毯子上踩踩,再推门而入。
“尼科没让你来。”苏珊只简单瞥了他眼,手里的事显然更重要。
“你不也是吗?”男人一抹促狭的笑容,他想将一只高脚杯塞进她手,见她没反应,又很快放到桌上,他开了灯泡,自己搬了个椅子坐下。“清楚很忙就把灯开开,这可对眼睛有好处。”
苏珊才郑重其事,她明白他前面那句模棱两可的话,埃里克·加图索一直是喜欢玩文字游戏的人,偏偏谜底全都是实话。
“我好奇你是如何泰然处之的,有组织要来,你这罪魁祸首还会有闲心探班?”
“来看望我们的小帮凶嘛!”加图索不以为意,“凭我上面的权势,有谁会不助?学院而已。”
翻完,苏珊便在档案末页签字。她发觉埃里克轻笑着看向杯子,于是就拿起它,杯子用六边形水晶制成,触感冷厉如冰,内壁有层寒霜。她犹豫下。
“没毒啦。”加图索说着给自己倒了点喝。
她便一饮而尽,酒液流入喉咙,味道竟带着阵甘甜。
“你看起来累坏了。”埃里克忧伤地说。他穿着体面的西装,整个人的气质则完全不搭:尽管脖子故意歪斜给一个侧面的角度,还是能看出驼背,头发虽经梳理仍还凌乱,他的眼睛想露出精神的目光,其中的眼圈和血丝却丝毫不留面子。
她笑出声。“你看起来状态好?”
“当然,我结交了新朋友,这是他们送我的礼物,艾碧斯。”
“那恭喜你。”
“你这完全没点诚意啊。”
“你还想怎样啊大少?”
“唉,对我而言意义普通,但你不同,”他含混地说,“做我女朋友可以吗?”
“喂喂喂,这什么神奇的转折?”
“有一个喜欢的女孩是一件幸运的事,比之更幸运的是互相喜欢,我想告诉朋友们。”他微笑。
“就为了这点虚荣?”
“不…”埃里克·加图索说,“我只是受够了。”
“得了吧,受够了出身名门、家财万贯、高朋满座的生活?”
“做我女朋友,”他重复,“人们眼中的我很牛逼,可家族里,连感情都成了种义务,很多事情我无能为力,我不要。我有喜欢的权利,我有爱你的自由,我想,我们彼此拥有,把你炫耀给全世界,像一个小孩得意他的玩具,那是这个世界、我的唯一。”
“你敢这么表白是觉得我待会儿会忙到忘记?”
苏珊很快质问道,埃里克从没这么正经过,困惑同时涌上心头,她忽然觉得略感悲哀。
“我怕我以后没有机会。”
她闭嘴了。
“你知道福特汽车一直与我们有合作,不止爱迪生,甚至整个美国,他们都希望第一台福特T型汽车能问世,届时我们的朋友,你的、我的,这里将堪比当初1893年的世博会,而盛宴不久我就会回到我那座波涛菲诺小镇,和人称的小母马安度余生。”
她沉默片刻:“嗯。”
埃里克伸出了手,碰她的肩膀,苏珊·洛朗为这突如其来感到奇怪,亦感到害怕。她缩了下,假装收起台面上的工作,而卷帙已经很整齐。他揉搓着手指,站起身:“抱歉。”
苏珊点头,她迅速另想他物,比如说托马斯,这效果显著:“到时候,他会来吗?他现在研究蓄电池,希望能升级它以赚回成本。”
“换了交流电,呵呵,都是特斯拉玩剩下的东西,他自己捣腾旧物,你不用担心啦,为了小费罢。”
“这笔小费可是能够支撑他们公司的,”苏珊指出,“还有名誉,我估计他们计划在下一次世博会大展手脚。”
“猴子才会耍戏,电流之战中输的不够惨,”埃里克疑问,“他岂会随便乱来,你不想想他怎么有底气呢?”
“尼科已经研制好无叶涡轮和流速计设备了,正着手准备专利,事成就交给研究分所生产,除非遇到像马可尼提前搞无线电那样的情况,否则,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埃里克大笑几声,沉吟片刻:“不是所有意大利人都如你想的这么坏,你误会了。没错,这两项发明当然可以向产权局申请,福特也不会无耻,爱迪生输给你老相好后也用无线电,可汽车公司的主场玩意只就一个,但他敢这么和乔治叫板…”
“必然也有个‘乔治’撑腰…”
“看来我的女孩还是不笨的嘛。”
苏珊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埃里克慢慢转向别处,她亦游离开思绪,她努力回忆,葛伊推荐的自然包括在内。这里的人们都在做着于脑子里重复推演的事情,尼科更把这做到极致,可只对数字敏感清晰,所以选择的是金融专业,其他的人事太难了。
“这我不知道,”她回答,“我哥才了解这些。”
“噢,洛朗,要相信你自己,这人你可不想遗忘。”
苏珊·洛朗最终放弃:“你还是告诉我吧,别卖关子了。”
“比如,”他握住她的手,和自己颤抖的发音对抗,结果是手心的汗背叛了他,他提示,“莱斯林?”
原来他无意冒犯。风扇摆动,苏珊把额间的发丝撩上来,埃里克帮她拢一拢。
“是伊丽莎白。”洛朗点点头。
她麻木地迸出这个词,似乎是说出魔鬼的名字,那永不磨灭的梦魇。
他们视线相对,苏珊·洛朗看着埃里克眼神闪躲,这个骄傲的男孩居然会局促不安。可转念想这又不是奇事,当年他们三人都并肩同行,沐浴在蒙特卡洛的阳光下,躺在沙滩上面向天空,再瞟眼一望无际的海岸线,闲聊人生,讨论科技和神秘学说。在还会享受日子的时候。
直到二十三年前的一天,年轻的伊丽莎白却去陪着另一位发明家。尼科·特斯拉的才华刚刚崭露,队伍就缺少了中流砥柱,尼古拉颇幽默地说这大概就是中国人讲的三十而立吧,所以次年他们承办公司,便正式分庭抗礼,他和爱迪生再无见面。
“她要来,”苏珊说,“消息确实么?”
“官方宣称托马斯将带着位枣红色头发的女郎出席,洛朗……”
“既来之则安之。”她说。她看见他脸上欲言又止的,暗忖自己是否应该摒弃点神经质,不要刻薄?也罢,老对手和老情敌而已,再憋屈的事她都经历了,“你们家族的人是学院校董,”苏珊指出,“还有调查的小队,告诉我事情进展怎样了?”
“今早刚接获通知,我走亲戚都逃不了了。学院派的调查团将在后天抵达港口,名义是有人举报我们涉嫌向中国倒卖私酒和偷盗基督圣物,包括真十字架、圣骨。”埃里克叹气道,“小道消息就是,高层有独立一人会微服私访。”
“看的很重啊,你们家族不是当中最有权威的吗?”
“最有钱倒是没错,”埃里克·加图索纠正,“这东西不能乱来,还有五位校董跟一个校长呢,虽说有一个校董死了没多久,可校长顶替来的也是和加图索政见不和的。”
埃里克说的很明显了,然她仍旧吃了一惊:“亲自吗?我从没见过这么大阵仗。”
“小场面,”埃里克表示,“昂热勇敢而并非鲁莽,是,他真正只在这个位置不到干了两年,想夺回属于他的权利,有可能会不择手段,我想我这段时间得避避嫌了。”
苏珊·洛朗心惊胆战。“如果他们找出线索,我们挖掘古墓偷运的罪名便坐实。”
加图索的表情显得很玩:“我挺佩服你这伎俩的,嗓子也很好听,不去巴黎歌剧院当演员可惜了。”
“我体内龙血比例极低,”苏珊承认了,“所以你呢,不拘于一个混血种的高于普通人类的身份,跑去研究什么化身之路?千百年来从没人成功过。”
“首先我只是打工的,我自己也不信这种东西,可我该告诉你我来自一个什么家族,在这里我不得不尽一个为家族利益着想的责任。”他站起身,并拉她起来,“他们才是对所谓权力有真正的渴求,昂热出面意味着他开始防范。”
“那你呢?”她反问。
埃里克·加图索笑:“你懂的,你一直都明白。”
“所以人不多?”
“对,对,”他同意,“天雷小队有七人,这是明面上的,一顿晚宴的事情。”
“你难得自信了。”苏珊告诉他。
“是,”他赶紧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