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里浓痰哽住了昂热,让他好像条裂声欲吠的狗。他包着被子翻身,首部伸长个手,向石板上探,结果沾了一滩水,他再用另外一只摸索着,抓到根连接床头的绳,往回拉。绿色的口壶被勾出来,他迅速地解决完吸了下鼻涕,如哭泣抽噎的小孩。
昂热抹了把脸,掀开棉套,踉跄地找鞋穿。
酒吧地下二层兼通旅店作用,门外是长到看不到尽头的走廊。电灯照着磨得锃亮的大理石面,这里没有窗户,但有为其装饰的织锦帷幕,它们随两侧墙壁红木框嵌制,平日受人赞叹欣赏的油画此间只觉噤若寒蝉。他加紧脚步。
拖鞋“啪啪”发出声响,好在人们睡得正香,再加这儿隔音也挺好。昂热掩嘴,打了个哈欠,他路过楼梯口,一个守在旁边的站岗员铺了张垫子席地安眠,蜷缩墙角抵御寒意,嘴巴轻微地一张一合。昂热咽了咽口水。
他走进公厕,胡乱抽了卷擦纸,气息冰冷潮湿,潲水和尿骚味扑鼻,他在头个坑位解裤子和三角内。抖抖身子。
那个叫路明非的人又帮了他,起码他现在得到些可靠的消息。艾德·博恩斯获悉的从租界走私的“疑似龙族文明违禁物品”已证实,可插手的竟是某个国内能源公司,有什么奇怪的组织进来一脚了,虽然他们很可能也有混血种支持此事业。相比而言更重要的,是买家的问题……
除了那人还会有谁呢?能让那位专家心动的,是何宝贝。
学院作为剿灭龙族的先锋军团,对情报工作肯定没有忽视,在与炼金法器这样的物资备置中严格把关。他们的每次收购要有专员负责监督其他方,他们需求先以订金和样品检验,他们得委托者、中间商、卖家各自确认签字合同证明书以及后续联系。
这些即是当初秘党交易疏忽得来的教训。
他醒来以后,在庄园外马车的余烬里发现了侯爵的档案纸,它被薄黄铜片封住藏在夹层,内容字迹潦草:王家谈判、背叛、赴统万城、偷运,线索看似扑朔迷离却又有规律可循。
昂热确信,言灵、龙族谱系、尼伯龙根、尼伯龙根这些理论基础他不大精通,然非算完全掌握的秘密连艾德·博恩斯本人都一知半解,仅有他跟另外一人知道,而根据卡尔·冯·甘贝特力挽狂澜的推演,所有诡异疑团甚直指他的学生——
“Friedrich von Long。”
昂热抓抓后脑勺,继续查漏补缺。
校董会么,此大概是他现在最为理得明的事了,他轻笑出声。诚然他们看不惯往昔他这个秘党二线人物,认为他不过是自长老会解散后上位的既得利益者罢了。这回他们急急切切出天雷任务就已显露,就像它名字一样,并非突然闪电,而是压抑久的闷雷如公牛发怒。
他不寻常地从卡塞尔出来他们甚至没有意见,或许是待他“意外”暴毙后扶植他们的随便一个什么继承人任位校长吧。但他们本质是政治家,根本没正式地站在龙族战争的战略主轴上,偏以为自己是领袖,执意如此,单凭他们是难以对抗龙族的。
他拿出备份的档案,来回翻阅,更多的信息和问题涌现,他希望灵光也跟得上。昂热的朋友可以说是天下第一侦探,拥有最强的推理能力,在不知名的地方他与那位北美工程师一样同富传奇色彩,而都是在阴影笼罩中侍奉光明之人,侯爵却较受欢迎,于望族里他以机智著称,某位王室成员还暗送秋波,然他最终被一个红发女郎俘获了。昂热真希望他们在身边,扎堆聪明人的昂热更认为他是笨蛋。
但昂热并非完全没底,他隐约察觉这不是简单的炼金实验,幕后黑手还藏在字里行间、潜行在往昔灰烬、躲闪在他的周遭。恶毒狡诈,伺机待发,他要揪出真正元凶。他接着呻吟,排放毒素,空气中冒出股烟味。
“你便秘了吗?”有人在隔壁包间问。
“这样叫比较爽一点而已,”昂热捏着鼻子说,“深更半夜的,你倒亦乘凉来了,艾德。”
博恩斯吸一口雪茄。“路麟城,关于他们的言论…”
“师徒阋墙,司空见惯了。”
“好,无恙就好。”
昂热表示。“你要再吸你那该死的二手货我倒就很难保证。”
艾德一愣:“这可是名牌。”
你爱的也不是牌。“有头绪了?”
“西屋电气分公司,坐标位于纽约长岛中心,请求访问的函件已发,你们有委派专员吗?”窸窸窣窣的声音。
艾德正在用白布包好烟,可能放入口袋的同时抽纸,昂热眉头微皱。“天雷小队订了CA460列海星号的邮轮,预期明天抵达。”他擦拭,冲水,他们的行动比他估计得要早,当然,手段将更加铁腕。“装备部说他们日夜兼程,研发新的炼金武器,但此队伍似乎并不很急,我们还有时间。”
“不见得,等我们去到,什么都已翻个遍,就白费一趟了。”
“是有道理。”然而昂热内心深处却难以苟同,他起身拉裤,凉意附在他下半身上,经久不散,他徒然喜欢这种感觉。昂热在鸡屎狗粪、沼泽泥泞横流之地生活过,知道温度愈高,味便愈重的道理,而到另一个地方,他反又担惊害怕犹如二十岁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戴斯蒙告诉我,他们在事件刚发生就行动了,”艾德·博恩斯说,“和你一样,他们开始就毫无办法,清政府压根就不给予配合。”
“会的话,也怕怪了。”昂热靠着墙壁,把文案插到裤子,问道,“只是长老们?”
“额,还有三个均为‘银翼’夏洛的学生,偶尔有几个会过去吊唁,他的孩子小邓肯,人们刚为其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举行葬礼,祭奠完了。”
“交谈内容?”
“呵,多了去,他们全是唠鬼,特别是有个加图索的伙子,乔里。”艾德出来,松松两条胳膊,活络筋骨,昂热默念着乔里。这孩子几乎无依无靠,他是因父亲提携参与家族决策的,加图索家内部多数人并不待见他,后来他被检测到优秀血统了,家里人就带其来到学院进修,这是他当上新闻部头号绯闻明星的原因。
“现在,乔里退役了。”艾德告诉他。人们的关注点在夏洛身上,乔里跟另外好事的卡塞尔成员都津津乐道,他们说子爵一直造访中国,简直要变成第二个马克·波罗了,好像长老会为此对他的意见很大。看会议室的人保证他清清楚楚的听他们骂青年是头狮子,脾性又暴又臭,子爵则反嘴称他们是一群外冰内火的狼,迟早团结起来把学校咬烂再搭窝才罢休,而且还出奇的会玩。
乔里说他们为的并非这个,子爵是去图书馆通宵了,脑袋没转,本身又讨厌校董们装备部似的作风,闲话里还给家人打招牌,人们都夸他太善良。他讶异跟炼金部部长罗伯特·索恩仅是泛泛之交,人家却主动和他交好了,
“或许是,可怜我不合群?”乔里将疑惑告诉巴克科斯的祭祀者们。部长和子爵大人幼年起就是知己,最近他们的闹翻把他们的关系弄得很差,索恩常和加图索抱怨一整天,长此以往连活都辞了,子爵到死都没机会拿索恩的武器。
“结束了?”
艾德回答,“嗯,他和他朋友早回高谭了。”他猜想,“实话说那孩子是个聪明人,就是激进将其给害死了。”
“他们什么都不懂。”
“你又明白多少?”
“我很怀疑,”昂热道,“之前就有研究所表示它遗失的消息了,人家刚去完中国回来就患病绝症,真的这么巧合?他可是混血种!”
“血液污染罢,”艾德犹豫,“老实讲昂热你怎么偏不愿信任他人呢,信任是人类最美好的感情。”
昂热审视起他,目光却竭力表现出懒散态度。博恩斯身高六英尺五,穿着睡衣,露出肚脐,暗红色的线横在赘肉里,他肩膀非常宽阔。链子上的头像个保险箱,嘴唇干裂破皮,胡子拉碴仿佛铁锈,深、褐、白色相杂人中,他的眼睛即是指示,大脑即是密码。
“据我所知,你是特别爱人的性格。”
“我全心全意。”
“你知道,情爱是信任的困兽。”
“你真准备单打独斗?”他叉腰。
“可能。”
“这话什么意思,”艾德·博恩斯狐疑,“亲爱的,我知道你是一旦决定了遂十头牛都拉不回的倔人,可我愿意去帮你,即使尽绵薄之力。我们面对的不止是明显的威胁。”
“当然还有尊贵的‘它’,我具备多少瓦尔基里?”
“听着没有好寓意的模样,”艾德紧张道,“就让我、路麟城、乔薇尼陪同,我们店的一些能源来自他们和尼古拉公司交流。”
昂热当然明白他含义。“谁打点狄奥尼索斯?艾德,巴克科斯得需有人全权负责,至少留下一个,否则这样,我承受不了。”
“这话我也对你说,昂热,店铺运营我业已倦了,”艾德打开水龙头,洗手并抹脸,他转身。“只我尚还像个女武神,收集的不啻死人而已,你要相信我们的祭祀者们。”
路麟城是得学处事交往之道,此是他们这两天接触得到的结论,昂热和他一见如故,待其如子。昂热不知道自己若有孩子会如何,或许他从未想过,而艾德却有一个女儿,她终将会继承父亲的遗产。“你明知这里也是我的一个情报点,祭司是要坐镇的。”
“乔薇尼成年了,我赴汉堡工作的那会儿也才十八,”艾德驳道,“她是聪明的孩子,年纪轻轻就学会了三种语言,包括南斯拉夫的,有她在我们跟那边的工程师会好相处得多,何况,他们偏喜欢这类人。”
昂热唯答应。“好吧。”
艾德问:“你知道具体行程吗?”
“我将订苏福克郡的航班。”
“那怎么可以,”艾德疑惑,“这样既费时又费钱。”他顿了顿提出新的办法,“别打算海道了,来辆洛纳·保时捷即解决,往东界——穿越印第安那州,全速进入俄亥俄,休息,再从宾夕法尼亚到纽约,剩下的就是等艘旅游观光船的事。”
“你说的慷慨,保时捷几年前在世博会亮相确实是惊艳众人,这同时说明消费金额巨大啊!”
“安啦,没关系的,”艾德目光皎洁,他们边说边回去,“我还有玩车的朋友。”
这个建议昂热却难以高兴起来,他清楚艾德·博恩斯到底已是捉襟见肘穷途末路,还好意为他考虑说这话。究竟是什么使他有这份豁达,究竟其是怀着怎样的心理付诸劳力?可能谁都有一往无前的宿命罢,他深吸口气,盯着不断后退的地板,挤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