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不语!”
“秦不语!”
“喂!醒醒,秦不语!”
秦不语睁开了还有些朦胧的双眼,迷茫的神情出现在其脸上。
“喂,看哪呢,我在下面!”
秦不语愣了一下,闻言向下一看,并未发现什么。
再四周打望了一下,发现是自己家中的小院子中。
秦不语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记得邱老将其带入一间屋子后,他便只看见了一副好似未收官的棋局,还未仔细一观看……
睁眼便是如此了。
“喂,有没有礼貌啊,秦明德是这样教你没有礼数的嘛?”
秦不语此时正是反应过来,有人说话。
他再四处打量,甚至发现无人后还抬头看了看天。
白茫茫一片,无云无鸟无踪迹,好似天地间的一切也都是是白茫茫的……
“影子!影子!你看看影子!你怎么这么蠢呐秦不语。”
这让秦不语吓了一跳,低头一看,自己的影子。
没错啊?正常的影子啊。影子怎么会说话呢?
“哎,蠢的没救了。”
秦不语紧接着反应过来,调试着自己的站位,让自己的影子,也就是自己的身体,侧着。
他才发现,由于自己刚才四肢并未动弹,看向地面时脑袋也没有太大举动,影子是黑乎乎的一团,不好发现什么。
但侧着身子后,才发现自己的影子居然可以自己动弹,甚至影子此时正在不停的说话,而他本身也未说话但影子的嘴巴处在不停的张合。
“我的影子成精了?”
“你才成精了!你才是影子!”
那影子说完后好似思考了一下又再次说道:
“对!你才是影子!”
秦不语此时脑袋清晰了些,但思绪好似跟周围的环境一样白茫茫,反应迟钝了许多。
“不,我不是影子,我有色彩,你只有黑色,所以,我是秦不语,你只是我的影子。”
“哎哟,你怎么这么傻呢?你又是从哪觉得秦不语是有色彩的,而影子是黑色的呢?”
十六岁的秦不语此时犯了小孩子的脾气:
“这是世人都明白的道理,影子就是黑的。”
影子好似叹息,又有些不屑的说道:
“哎,我不想骂你了,蠢呐,蠢呐,你为什么会这么执着相信别人的判断呢?”
“如果说你我之争辩,你胜了我,我没有胜你,你就果然是对的?我就果然是错的吗?若是反过来我胜你败,那你我之中真的有一人是错的?一人是对的?还是两人都是对的?两人都是错的?”
秦不语闻言,尚未清晰依旧白茫茫的脑袋正在努力的理解影子的意思,就好似梦中一样,有意识但却不知觉的跟着影子的思路走了下去。
影子又叹了一口气:
“你说世人都明白,秦不语是有色彩的,影子是黑色的,倘若世人说的是正确的,你又怎么知道你在我眼中是黑色的影子,而我自己在我看来却是有色彩的呢?”
“更何况,你跟我所说的世人所明白的道理,是否是正确的呢?他们支持的那一方也真的是正确的吗?”
“世人都有偏见,世间不存在绝对公正不偏不倚的人,是非对错真的有标准吗?你真的是秦不语吗?我真的就是影子吗?”
“你明白了吗?”
秦不语愣愣的听着,不知在想什么,周围的光线渐渐明亮,天空中的云与鸟也好似有了踪迹。
“你从小在你父亲的教导下长大成人。”
“孝顺父母、尊敬师长、温和礼貌,翩翩有礼,这些都是优点。”
“但你真的就是这样的人吗?”
“你总是愿意百分百的相信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你的老师、你的兄长们。”
“你有没有相信过自己呢?”
“你跟棋仙对弈,你本来是不想下那一盘的吧,你原本就不信你能赢,要不是棋仙先让你七子,恐怕你也不会去对弈那一盘。”
“你还记得你为什么想下棋吗?”
“那时候你还是个刚记事的稚童,看着你父亲跟同僚对弈,你踉踉跄跄的跑过去抓起旗子。”
“你跟你兄长对弈你此生第一局棋局的时候你内心的感觉,你现在还有吗?”
“即使你当时有那种感觉,可当你父亲让你专心学业的时候,你可是真正听话不在碰棋子了,直至棋仙收你为徒后,你父亲不再管你弈棋后,你才开始重新抓子。”
“哎……”
“十六岁矣,你的几位兄长在这个年龄早在外闯荡了,你呢?”
“守在秦家,守在玉京,守在德林棋院。”
“因为你父亲没有开口,你母亲也没有开口,你师父也没开口。”
“你有过离开玉京的勇气跟想法了吗?”
“是与非,对与错,你一直坚信着父母师长的教诲是正确的……”
“可真的重要嘛……”
秦不语盯着影子的双眼此时渐渐有了光芒。
“囊子行,今子止;囊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
“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
“哈,不语执着了……”
“《庄子》齐物篇,不语受教了,多谢……”
“多谢秦不语、张凯、景。”
影子闻言,松了一口气,开口大笑道:
“哈哈……”
“我还真怕我说一堆解释不清楚你不明白呢!”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不愧是我……哈哈……”
就在影子似乎仰头大笑中。
秦不语似有所感抬头便瞧得一只蔚蓝梦幻般的蝴蝶从院子上空飞过。
紧接着,秦不语意识便渐渐消失,只听闻影子大笑的余音……
“嗯?这么快就过《齐物论》了?那应该差……”
在一副棋局两侧,邱老跪坐于秦不语对面,愣神看着棋盘中黑子方的本已盘活的几处大眼突然一阵变幻后,形成了假眼。
邱老正在感叹时,却瞧见棋盘另外一处局势本黑子方优势却突兀变得朦胧不明朗的时候。
“好小子,一篇《齐物论》还不够是吧!”
………………
秦不语神智回归,脑中也无之前的生涩阻碍感。
他感觉自己应该是在邱老的帮助下在开宿,可能如今在某种秘法之中,且不是身体在,而是精神或者思维?
他也就放下心相信邱老,好好的面对这次“机缘”。
而他现在处于一辆飞驰的战车上,对是战车,不是马车,这是在古代出现的车具,也就是几匹马在前面拉者一个好似没有顶和四边略低的马车。
他,好像是一个驾车的车夫?
秦不语发现他好像不能说话,也不能操作身体。
此时,眼前突然出现一棵巨大的擎天巨树,而秦不语也惊呆的开口了:
“先生您看!好大的树!”
在秦不语后方坐着一位老者,白发苍颜,气度不凡。
“此树真神异矣!”
“对啊,怕是结驷千乘,也可以在这树荫下隐藏起来吧。”(结驷千乘:集结一千辆四匹马拉的车)
老者闻言也是惊叹一番。
待战车渐渐靠近这擎天巨树树根时,老者让秦不语停下车后,下车仔细敲看此树。
秦不语也在后面跟着,也在看着这树。
秦不语此时惊呆了,他觉得这辈子可能这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看这么雄伟的巨树。
它的树根在秦不语观察下最细的也跟他整个人的宽度差不多,而抬头往上瞧,最近最小的树叶恐怕两个秦不语这树叶也能盖住。
“真乃奇观……”秦不语喃喃道。
而此时,路过一名农夫,瞧见了秦不语跟老者后,摇了摇头,继续行走。
老者瞧见这农夫便让农夫停了下来,好奇的询问农夫可知这棵神树的情况。
“喔,你说这树啊,我说老者拦我有何事呢。”
“这棵树呐……”
农夫说着也抬头看了看,再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这树其实也没什么神异的地方,就是大,也只能让我们这附近村落的人夏日乘下凉,谁家婚配喜事来此做个见证之外也无什么大用。”
“这树的树枝弯弯曲曲不能做房屋的栋梁,树心又松散不能做棺材,这叶子虫子鸟兽吃了都得生病,我们这有小孩不懂事咬了这树叶,嘴巴溃烂了三天才慢慢缓好。”
“哎,就算它开的花、结的果,都是人兽吃了都要得病的,没什么大用……”
农夫有絮絮叨叨的说完后便向老者行了一礼回家而去。
老者目视着农夫的离去,叹了口气,又往树根底部走了去,摸着大树叹道:
“真乃圣贤之树啊。”
“先生,此树乃无用之树,何称其圣贤耶?”秦不语不解,而他本身自己却不能言语动弹,这也不是秦不语想说的话,用张凯那边的话,可能是剧情?
秦不语看此“剧情”也很熟悉,但却想不清楚为何熟悉,好似有些记忆他不记得了。
“无用乎?有此无用,才可有此顶天立地之巨树呀!”老者又惊叹了一句。
秦不语此时却隐隐感觉,他能动了,张了张嘴还真能动弹,便对着老者问道:
“先生可是在教我保全养身之法?”
“喔?”老者看着秦不语眉头一挑,好似发现了什么,神情也不再全是感叹“树”了,面部表情多了些“有趣”的东西。
“你可知孔丘乎?”
“圣贤孔子,小子自当知道。”
“喔?圣贤嘛,哈哈,那你可知有一首狂人所吟唱之歌来说孔丘的?”
老者更是有些好笑的向秦不语问道,看秦不语不知的神情后,也就坐在这大树根上,看着远方的苍茫,迎着微风吹动着须发,微笑着吟唱道:
“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
“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
“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
“…………”
“无伤吾行!无伤吾足!绕矣!绕矣!”
“此狂人所歌你可明白?”
秦不语听后,明白这是狂人在讽刺孔子之说在乱世之中如牢笼一般害人深陷,妨害了作为个体的人的生命,在乱世中,圣人都只能保全性命,狂人在讽刺孔丘还在为着礼义这类品德而给自己与他人带来灾祸。
可秦不语从小受到的培养教育,他不是很认同这狂人所唱之事。
“先生,人世若棋盘,身在局中,小子非圣贤,可也非狂人,世上许多无奈之事,非晚辈能避就能避免,也有许多必行之事,晚辈可能也要舍这躯壳也必去行。”
“是这样嘛,那老夫问你年岁几何?”老者语气愈加有些“开朗”
秦不语愣了一下,年岁……几何?这也没镜子,我如何看自己如今多少年岁?
老者看着秦不语噎住的样子,笑了笑,摆了摆手,无所谓的说:
“无妨,实话说矣。”
“小子如今年岁十有六。”
“十六嘛,你这年纪能来此,也是不错。”老者捋了捋胡须继续说道:
“你既然快弱冠之龄?人无志不立,该从你这年岁就该立志矣,老夫且问你,你之志向为何?”
“可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乎?”
秦不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谈起自己的志向,只好顺着说:
“小子不敢求全,修身齐家亦可,治国平天下还需机缘。”
“喔?好小子,你这不算求全?老夫看差不全咯!”说完,老者自己笑了起来。
秦不语也感觉自己好像有些自大,也乐呵呵的笑了。
老者笑着摆了摆手,继续问道:
“无事,少年人该有少年人之朝气”
“你可信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乎?”
秦不语听闻,认真想了想说道:
“小子信。”
“那若穷者亦有必行之事,你怎独善其身乎?”
秦不语又一次噎住了,十六岁的他不知如何回答。
老者又问:
“你可有背天下人而行之,舍我其谁之气魄?”
秦不语想起了家人,摇了摇头。
“你可有经世旷宇,慧绝天下的计智?”
秦不语想了想自己应该也就下棋可能聪明点,但也算不上最顶尖的那一批人,也摇了摇头。
“那你可有逢凶化吉,洪福齐天的机缘运气?”
秦不语又想了想自己应该不算运气很好,曲莫兰据说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就已经开宿,自己还得求邱老帮忙,而张凯所带来的记忆,可能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自己应该那种算运气好但也不是很好的那种,于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有些丧气。
老者好似没有看出秦不语的灰心,依旧笑着,不过将视线从远方移到了秦不语身上。
“老夫不知你之情景。”
“但你此年岁能站在老夫面前,则你之聪慧气运已然不差俗人矣。”
“而气魄乃是成大业,成霸业之人所必须,而你,只需要少许勇气耳。”
“老夫说无用之用,乃乱世保全续命之法,你之当世,可信但不可全信。”
“再论下去,已然无趣。“
“云去而本觉之月观,尘拂而真如之镜明。”
“传你一术,不枉你与老夫于此闲聊之情。”
“且去吧,待你有所得后,再来老夫这矣……”
老者说完,向秦不语缓缓挥了挥手。
秦不语渐渐失去意识。
德林棋院。
秦不语缓缓睁开了双眼,瞧见了对面的邱老。
羞愧失望之情布于脸上,秦不语跪坐俯身于地。
“晚辈愧对邱老所赠机缘,无颜以对矣……”
邱老叹了一口气,望着秦不语说道:
“无妨,此局于你而言还是过于艰难,不过你也度过一篇《齐物论》,不虚此行。”
“起初以为你开一篇《齐物》则可开宿,没想到你入了《人间世》,无妨无妨,机缘未到,机缘未到……”
秦不语听闻机缘未到后,又想起局中老者所言,羞愧之情更溢。
“走吧,虽未成功借此开宿,但已然不错。”
“怎么?你还想把这局给破了?老夫的师祖尚不能破,你这小子还能为之奈何?”
“起身起身,莫作小儿状。”
“是。”
秦不语便起身跟随邱老身后,听着邱老继续说道:
“本想以为此事就可,但未想仍不可开宿,你这小子开宿所需积累究竟需要几何?真让老夫好奇不已啊。”
“不过无事,还好老夫备有一条后路,足够你开宿了。”
秦不语收拾好心情后内心还有些残余,但比刚开始好多了,闻言便问道:
“邱老,我们这是去?”
“去长安坊,我们瞧瞧这千金残局。”
“再大的残局也是死的,再厉害也得给你做开宿的资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