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添霁在屋子里查阅着实验所用的各种试剂，他把实验室里已经具备的和需要购买的进行分类，根据需要计算购买量。当然在他的购买名单里优先考虑的供货商是沈捷的神圣生物，不仅是因为感情因素，也是因为国内品牌不用从国外调货，不用考虑汇率、没有关税运费也没有代理商赚差价，又可以马上到货，再说支持国产有什么不好呢。
等他把所有的需求都准备好，要拿给郑老师订货的时候，才想起来郑老师和他们不同，是每天按时上下班的，这个时候早就过了郑老师下班的时间，她应该已经走了。
徐添霁也揣起饭卡，准备去食堂解决晚饭。
他走出楼门的时候，刚好赶上吕筠和陆宛晴回来。
“徐师兄。”吕筠远远的打着招呼。
“郑老师回去了吗？”徐添霁问道。
“郑老师走了有一会儿了，你要订东西吗？”
“要订点儿试剂，明天再说吧。”
“不用等到明天。”陆宛晴提醒道，“把电子版的发给郑老师就行，郑老师也是用手机发给公司的，只是转发一条消息，下班时间也可以。”
“徐师兄要去食堂吗？”吕筠问道。
“嗯，你们这是刚回来？”
“这么晚才去？早知道我们给你带一份了。”吕筠说道，“今天有水煮鱼，去晚了就吃不着了。”
徐添霁中午吃的有点多，现在对水煮鱼没有什么兴趣，他看看吕筠和陆宛晴手里提着的一次性餐盒，问道：“你们这是……”
“给胡铖和曼霓带的。”
“曼霓在看你给她的材料。”陆宛晴补充道。
吕筠可不想在楼门口提着饭个盒谈论实验，她赶忙对徐添霁说：“宛晴晚上还有实验，我们先回去了。”
在上楼的电梯里，吕筠问陆宛晴：“宛晴，你想好怎么毕业了吗？”
“啊？”
“这事你得提前准备。”吕筠凑近了说，“你看曼霓比你低一个年级的，她有徐师兄帮忙，肯定能发文章毕业，你也得想清楚，不要觉得你现在离毕业还有两三年，这时间一晃就过去，等到眼前再考虑就来不及了，你也不知道课题以后会怎么发展，你看胡铖这个题目，按计划去年上半年就应该做完了，结果到现在都结不了题，又要继续延期，你最好别像他那样。”
“我会抓紧做的。”
“诶呀，你怎么光知道干活呀？”吕筠真为这个不开窍的师妹着急，“你也学学佟曼霓，找徐添霁要个课题，他刚从国外回来，肯定带回来那种已经有点基础的题目，他现在是副研，没那么多时间自己做实验，活儿总要有人干，你跟着他随便做点什么，先有个题目毕业。”
陆宛晴一脸为难的样子，她不能接受这个建议：“我怎么觉得这有点像趁火打劫呀。”
吕筠翻翻眼睛吐了口气，这个师妹真是难以“教导”。
春暖个花开的时候偏偏就是学生们准备毕业的时候，那些苦读多年的博士们，要么赶在提交毕业申请之前在学术期刊上发表了文章，现在在写毕业论文，要么就是还没发表文章，只能感慨着又要延期。
徐添霁早就经历了这个过程，但是也不免被周围的氛围影响。所有人都在讨论有关于毕业的问题，他独自吃晚饭的时候，听到坐在身后的两个低年级的女孩在边吃边议论。
一个女孩先感慨道：“现在得抓紧干活，要不以后要延期的。”
另一个女孩无奈的说：“你怕什么，你们组又没有延期的传统，不像我们组，延一年是普遍现象，延两年也不是没有先例。”
“那天我看见你们组大师姐了，她现在怎么样呀？我那天问她什么时候毕业，她也没说。”
“诶呦，你可千万别问，你不知道问一个博士什么时候毕业是很不礼貌的吗？”
“我听过她讲报告，感觉她做的挺好的，怎么还不能毕业？”
“做的好就能毕业了？老板看你能干活，说不定多留几年。”
“怎么会这样呢？先毕业了再留下来不是更好吗？”
“你想太多了，你知道安老师组有个叫徐添霁师兄的吗？”
徐添霁只是静静的听着，没想到自己也会成为她们谈论的内容，他没有回头，继续听她们聊天。
“我知道，发过nature的，后来到国外做了几年，听说又回来了。”
“就是呀，你看让学生早毕业了，不是就跑了吗？安老师本来想让他出去两年就回来的，结果他出去不回来了，又发了一篇cell一篇NCB才回来，有本事的人放出去就不好收回来，所以不能轻易放走。”
“我怎么听说他又回安老师组做副研了？”
“要是按他发的文章，回来可以直接当正研建自己的实验室，估计安老师也是气不过，才要他当个副研的。”
“真的？”
“所里都是这么说的，你看他们组的大师姐在国外做了两年，一回所就当正研了。”
“算了，咱们想那么多也没用，又没有人家的本事，先毕业再说吧。”
“也对，咱们先毕业再说。”
徐添霁这顿饭吃的毫无滋味，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是反面典型，成了导致优秀学生不能毕业的“元凶”。这么多年了，毕业仍然是整个博士在读期间最重要的话题。拿到博士学位是未来进入科研领域的进门卡，也是科研生涯的第一道难题。
徐添霁若有所思的在楼道里走着，身后一阵推行李箱的声音，他回头看见同门大师姐魏岚正推着箱子走来。
他迎上去帮魏岚拿箱子：“师姐，我来。”
“添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魏岚显得喜出望外。
“今天刚到组里上班。”
“我这几天在外地开会，都没来得及给你接风。”魏岚把箱子交给徐添霁，“回来感觉怎么样，安老师那里还好吧？以后要做哪个方向，什么时候开工？”
“还是我在国外做的东西，已经开了个头，回来继续做。”徐添霁答道，“安老师还给我安排了个学生，让我带她做个能毕业的题目。”
“喔，安老师真是心急，一天也不让你闲着。”两人边说边上了电梯。
“现在有空没？去我那儿坐坐。”魏岚提议道。
“好。”徐添霁也想和师姐好好聊聊。
魏岚办公室里的摆设和安老师的很像，也是办公桌、转椅、一排沙发一组书柜，不过她这里的明显要新一些，家具的颜色更鲜亮，还摆着一些有生活气息的小物件，墙上贴着的几副儿童画吸引了徐添霁的注意。
“我们家睿睿画的。”魏岚边说边把箱子放到一旁不碍事的地方，“这是她照着彩图画的各种细胞，贴在墙上还不让摘下来。”
徐添霁被这种童趣打动：“睿睿这么小就知道什么是细胞了？”
“她从小就跟着我往实验室跑，这栋楼里就没有不认识她的，别人家孩子启蒙教育学琴棋书画，我们家这个就是基因细胞和老鼠。”魏岚招呼徐添霁，“你坐，在我这儿别这么拘谨。”
待徐添霁坐下，魏岚问道：“你刚才说安老师让你带个学生，是哪一个？”
“叫佟曼霓，是个二年级的学生。”
魏岚只是应着：“刚进实验室的，不太了解，有你带着应该没什么问题。”
“先不说她了。”魏岚又问道，“下半年要开细胞生物学会，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准备什么？”
魏岚有点惊讶于徐添霁居然毫不知情：“当然是做报告呀，你可是特邀报告人，今年我是组委会成员，安老师早就和我说过，要给你个机会给国内同行具体讲讲你的研究方向，方便以后合作，你明天早上看看邮箱，应该能收到正式的邀请函了。”
“安老师还没和我说过。”
“这事也不急，还有时间，不过你可得好好准备，也算是你回来以后在大家面前的第一次亮相。”
徐添霁低头一笑：“谢谢师姐关照，我一定认真准备。”
“谢什么，你这几年做的这么出色，也该分享分享你的经验。”魏岚说到这儿脸上露出了些许得意，“从咱们组里出去的人还都是踏踏实实的，也都做的不错。”
徐添霁被魏岚夸的有点不好意思，魏岚才是安老师最得意的门生，以前的师兄师姐已经独立组建实验室的不少，但是又被安老师招回原来研究所的就只有魏岚一个，可见安老师十分看好她的发展前景。
“不过也有两个例外的。”魏岚话锋一转，“一个是你沈师兄，还有一个是何宽。”
“何师兄？”徐添霁问道。
“对，何宽比你高一级，也和你差不多时间出国，你也知道，他去的那个实验室水平很一般，这几年也没做出什么东西，现在想回来发展，没文章自然联系不到好工作，前一段让安老师和所有能帮上忙的人给他想办法，我这没有副研的名额，招他做个助理研究员，又有点委屈他，他肯定不甘心。”魏岚看看徐添霁，“你要是不回来，说不定安老师会把你这个位置给他。”
徐添霁一脸茫然：“我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魏岚嘴角翘了翘：“我听沈捷说过，你光想着走之前答应过安老师要回来，其他的都没考虑过。”
徐添霁陷入了沉思，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回到原来实验室这个决定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件事早就不是遵守诺言那么简单了。
“这点你还真得多跟沈捷学学。”魏岚开导徐添霁，“他虽然不在组里，但是消息比谁都灵通，我刚接到组委会的任务，他就让我把Conner遗传病研究中心的主任Bailey Cheng从美国请过来，说是要让他的产品打入北美市场，Conner是他要拿下的第一座桥头堡。”
“沈师兄还有这个打算。”徐添霁思索着，“我和Bailey Cheng合作过，长谈过好几次，这个人还算好相处，没有外面传的那么另类。”
“是吗？你跟Bailey Cheng这么熟？”魏岚来了兴趣，“那你和他联系一下，劝他接受邀请，我很早就和他沟通过，他一直没有明确答复。”
“好，我试试。”
“你要是能把Bailey Cheng请过来，可算是又帮了沈捷一个大忙。”魏岚说道，“我看他现在野心勃勃，肯定是要有大动作。”
“沈师兄一直有这个心愿，想把产品卖到国外去。”
“是，他根本不满足于在国内发展。”魏岚嘴角挂着微笑和徐添霁谈起了过往，“我和沈捷毕业的时候其他老师都特别不理解，问安老师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大徒弟，开门弟子不都留下来继续做科研，怎么放走了一个去公司，这不是浪费人才吗？你知道安老师怎么回答的吗？安老师说我管不住他，想干嘛就让他干嘛去吧。”
徐添霁完全赞同：“我觉得安老师说的对。”
两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心中了然。
徐添霁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先把要订的试剂按照名称、货号和剂量列出一个电子表格，发给郑老师，又马上打开工作邮箱，给Bailey Cheng发邮件。这位大名鼎鼎的程主任是位华人，原名叫程本良，早年到美国去发展了，在学术圈内以严厉苛刻闻名，有人说他是严谨认真，也有人说他根本不近人情。不过徐添霁和他相处的还算融洽，也得到过他的一些指导。徐添霁在邮件开头称呼他为程老师，但是又一转念，这毕竟是一封有正式目的的公务邮件，用这种私下里的称呼不太合适，用中文邮件邀请以为任职于国外科研机构的科研人员也不太合适。他还是把称呼改成了Professor Cheng，用英文写了一封邮件，大体就是说这个会议是个和同行们交流的机会，有很多国内外的同领域研究人员都会参加这个会议，自己刚刚回国开展工作，也希望通过这个机会能和程老师再做进一步的交流。
第二天一早，郑老师帮徐添霁订的货物就送来了。来送货的是销售员小宋，他既管推销又管送货，更多的时候是送来订购的产品，顺便推销新产品，每天在各个实验室间穿梭。
小宋抱着个装着干冰的大泡沫盒来到实验室门口，累得他气喘吁吁地：“神圣生物送货，哪位老师有空帮忙收一下。”
“什么东西呀？”正在做实验的陆宛晴闻声赶来。
“诶呦陆老师，你们可真是大户人家，一下订这么多，我都快搬不动了。”销售人员通常称呼所有科研人员为老师，不管他们到底是学生还是老师。小宋常来，早就和陆宛晴他们熟悉了，也就开起了玩笑。
“我看看。”陆宛晴接过货物清单看了看，“应该是徐师兄订的，我先收起来，怎么保存？”
“放-20，明天还有一波4度的。”
陆宛晴在小宋的帮助下，把试剂放进-20度冰箱里。
“陆老师，您看看这个。”小宋又递过来几张促销宣传单，“我得给你提个醒，我们家的促销周末就结束了，细胞因子八折优惠，特别划算，您看看有没有需要的，赶快订上还能赶上打折。”
陆宛晴接过来，查看着促销商品列表：“确实挺划算的，你们本来就比别人家便宜，再有折扣就更划算了。”
“就是。”小宋一下看到了商机，“您看看你们这儿的徐老师，一下订这么多，能省不少钱呢。”
“可是……”陆宛晴发现了些异常，“你们这个学期的开学促销季，怎么比原来短了两个星期？”
“您真是我们的金牌用户，这都能发现，我们沈总要趁着销售淡季搞管理系统改革，怕改革的时候出什么问题影响运营，打折早点结束能减少点订单量，所以您要想优惠，就得赶在这周赶快订上。”小宋又凑过来小声说，“这可是我们内部消息，一般人我不告诉他们。”
陆宛晴点点头：“我这时候订货，算不算抓紧时间占你家便宜？”
“您这话说的，什么你家我家的，凭您这儿和我们沈总的关系，说到底咱不都是一家的吗？”小宋一贯喜欢耍贫嘴套近乎，“您也知道干我们这行的靠业绩拿工钱，您现在多订点，我也能多赚点，要真是以后订单少了，我也不好过。”
陆宛晴早就知道他的套路：“你们搞管理改革，会不会影响货期？”
“这事好办。”小宋信心满满，“您可以订大包装，我送您小包装的赠品，赠品是我们销售自己控制的，不走发货流程，我先把赠品给您送来，您先用着，到时候就算正品受点影响，赠品用完之前也肯定到货了，不耽误您实验。”
陆宛晴点点头：“我看看，有需要再找你。”
“好嘞，您先忙，我找郑老师聊聊去。”小宋走到门口又返回来，“还有件重要的事没跟您说，这单子上面拿笔画出来的两个小因子是我们新生产线上刚下来的第一批产品，要是做出文章来有奖。”
“好，我知道了，我一定告诉徐老师。”
其实不用任何人告诉，等文章发出来公司也肯定会送礼物过来，因为文章是给全世界的科研工作者看的，列出所用试剂的品牌，等于是在给厂家打广告。
陆宛晴拿着那张到货清单来敲徐添霁的门。
这时候徐添霁正在查看邮箱，里面有两封未读邮件，一封是细胞生物学会发来的会议报告邀请函，另一封居然就是Bailey Cheng的回信。回信里Bailey Cheng明确答复愿意来参加会议，会尽快和组委会沟通，虽然会因为日程早有安排，错过开幕式，但是一定会来开会，也期待和徐添霁的再次见面。看看回复时间，算上时差，Bailey Cheng应该是上班后刚一看到邮件，很快就回复了。
刚看完邮件，徐添霁就听到了敲门声和陆宛晴的声音。
“徐师兄，你订的东西到了。”
“稍等一下。”徐添霁打开门，“这么快就到了？”
“我放在门口-20冰箱里了”陆宛晴说着递上清单，“我指给你看。”
徐添霁接过清单跟着陆宛晴来到实验室，又看着陆宛晴把试剂摆放的位置一一指给他，告诉他有两个是新产品，发文章了有奖品。
“谢谢，麻烦你了。”
“徐师兄。”陆宛晴叫住他，“刚才来送货的小宋还提醒我们今年的优惠活动提前结束，有需要的东西要赶快订。”
徐添霁想了想：“我最近应该没什么需要订的了。”
徐添霁想起前一天魏岚和他说过的沈捷要有“大动作”，又问道：“他们的优惠活动为什么会提前结束？”
“我听小宋说是因为沈师兄要趁着淡季搞管理系统改革。”陆宛晴答道。
徐添霁心里念叨着原来如此，看来“大动作”已经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