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过这个东西,难是难,终究会过去。因为爱,本身就是输呀。
……
喻颜最怕的就是雷雨天气。
黑夜像被硬生生的撕裂一道口子,轰隆的响雷伴着蛇型的闪电穿过那道伤口,直直的打在眼前,一切都像世界末日般令她心惊胆战,心中那份久违的恐惧不安在这么一刻如暴雨般落在心间。
孟梦今晚住在了喻颜家,打从那件事后,喻颜就总会在下雨天会做噩梦,尤其是受伤之后,内心会异常敏感脆弱。
她不放心喻颜一个人。
一到家,孟梦就钻进厨房里倒腾夜宵,喻颜站在窗边,凉风阵阵,沙质窗帘随风而起,她的身形若隐若现,周身都是一团难以名状的清寒。
摸摸那只残缺的无名指,突然想起来那晚沫医生有问过她这断指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回事呢。
沫医生绝想不到她的手指是被她的亲生母亲亲手生生割下的。
……
十年前,那夜也是如此的雷雨……
喝酒应酬陪笑陪聊,喻玫每次都会很晚回家,喻颜就一个人坐在木板床上守着,听听陈奕迅的歌,翻翻名著小说漫画,然后渐渐入睡。
破旧的房子,陈列简单的家具,时好时坏的摆钟,永远在滴滴答答的水龙头,还有一个不常见面,拥抱,一起吃饭的妈妈……喻颜的童年守的就是这些。
窗外的夜,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女孩儿似乎睡的很不安稳,秀眉微蹙,小嘴时不时嗯呢两声类似于妈妈这样的字眼,算不上可怜却格外惹人心疼。
十六岁的年纪,正是父母陪加关心的青春期。
喻玫今天又是喝酒喝到虚脱,回到家,喻颜已经睡了,在客厅给她留着一盏暖黄色的灯。
这淡淡的温馨让她泛恶的心里舒缓一点,她脱下被雨打湿的外套,挂在泛潮的白粉墙上。
八月江城天闷多雨,比覃州湿气重。
大概喻颜骨子里还残留有覃州人怕热的特性,一到雨天睡觉就特别爱踢被子;在沙发上坐着喝蜂蜜水的喻玫听到了喻颜房间里的细小动静,应该是喻颜又把被子蹬掉了。
好像这个孩子不仅长相像她,连一些平日里的小动作也遗传了她的。
如果她能像她爸爸一点,大概喻玫就不会对她如此冷淡了。
喻玫时常想自己对喻颜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爱吗?爱。如果不爱她就不会忍着世人的冷眼嘲讽生下她。恨吗?恨。如果不恨她为什么从来不肯抱抱她,亲亲她。
她自私的劣质,被伤的疤痕,失去的尊严,怎么会因为一个孩子就全然消弭呢?
可那孩子毕竟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叫了她十六年的妈妈,纵使再冷再硬的心也该被软化了,因此这些来不管是生活上还是感情上她都有意无意的疏离喻颜,怕付出久了会成习惯,怕有朝一日自己狠不下心。
喻玫是个极度冷情又崇尚爱情的女人,倘若爱情没了那有关爱情的一切都会变的无足轻重。
她知道自己病了,从怀孕却遭抛弃时起,这个无辜的小生命就注定成为她夺爱报复的工具,也注定了无法得到自己母亲心无旁骛的爱。喻玫叹息着想喻颜最大的不幸可能就是投错了胎做了她喻玫的孩子。
爱与疼痛成正比,生喻颜的时候她就告诉自己痛就痛吧,至少自己还活着。
轻轻推开房门。果然,只有被子的一角被喻颜压着其余全掉在了地上。喻玫捡起被子,拍了几下,重新盖在喻颜的身上。
细细看着,女孩的眉目里依稀可见那个英俊男人的影子,喻玫坐在她的床边,慈爱的摸摸她的头发,她的颜颜长的还真像他。
昔日里永远空洞的眼神,此刻变得异常的亮,在深夜里泛着幽幽的光。她就随着此刻突如其来的兴奋,不在囚着自己,伸手摸摸睡梦中女孩儿的脑袋,她的发质柔顺自然比那个男人的好了很多。
喻颜很少能体会到来自喻玫的温情与母爱,期望已久的温度让喻颜有种做梦的不真实感。喻玫的鼻息间都带着淡淡的酒气,但喻颜却很是享受,她突然觉得酒也是个好东西。
就这样吧,让我在半梦半醒中,细细感受妈妈的体温。我不会在生病的时候耍小心思祈求拥抱,也不会自己先去睡觉只在客厅为妈妈留一盏孤灯。
喻颜懒着喻玫的手掌嘤嘤几声,翻身侧躺着睡,她的左半边脑袋还没有被她抚摸;纤细的左手随着翻身的动作露了出来,喻玫亢奋的心情,突生诡异。
颜颜,你是他的孩子,他是断指你怎能完好无损呢?
眸光闪着决绝的寒光,拿起喻颜桌上的美工刀。
一刀下去,毫不犹豫。
“啊——”喻颜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惊醒,怎么会?怎么会?刚刚还慈爱抚摸她的妈妈会拿刀伤她……
喻颜第一反应是用手压住左手无名指上的伤口,血流的很快,没一会儿血液就溢出了手掌,滴在了被单上,红的刺眼,这节手指大概是保不住了。
第二反应是看向喻玫,眼神带着明显的恐惧,身形畏畏缩缩的蜷缩在墙角,声音颤颤巍巍的像是受伤的小猫:“妈妈……我疼……求你送我去医院”,她的手指不能就这么费了。
喻玫把带血的美工刀丢在地上,此刻的面部表情是扭曲的,双目充血却异常明亮,乌黑的瞳仁难以明说的疯狂。
喻玫就那么站着,她只是笑,一张还算惊艳的脸上堆满了满意的笑容,像是来自地狱的魔鬼:“小颜,你连受伤时的表情都和他一模一样。”不愧是父女。看着脸色苍白的喻颜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她说:“但他比你勇敢,我当初割下他的手指时他只淡淡的说了一句:‘我伤了你,你也伤了我,我们就这样两清了’,可你呢?哭什么?有那么疼吗?你们有我疼吗?”
发病了。
又发病了。
喻玫以前也出现过几次这样的情况,顶多就是摔摔东西,破口大骂喻颜几句,从来没有实质的家暴过喻颜,今晚她是怎么了?可现在喻颜没时间去深思其中的原由,也没时间去害怕喻玫的胡言乱语,她的手指血流的越来越多,如果再不去医院,就这样失血过多,死了也不一定。
她拿了卫生纸紧紧包住手指,随意穿了拖鞋,绕过站着发愣的喻玫,跑到客厅,打了120。
……
暴雨如注,湿了一城的霓虹。
刚刚还没下暴呢,这才一会儿,就打湿了一整座城市,不知道沫医生到家了没?
孟梦在厨房倒腾半小时后,搬上桌的是两碗鸡蛋面,卖相不错但味道喻颜实在不改恭维。
喻颜被齁的喉咙发痒,喝了很多的水,最后她感觉自己是喝水喝饱的。
孟梦也没怎么吃,俩人潦草的对付了一下,都留了大半碗。
喻颜的身上裹着绷带,行动不便,剩饭残羹都交给孟梦处理,偏偏孟梦又是一个食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霹雳啪啦十多分钟才算把洗锅刷碗的工作给交代了。
喻颜占了床面的一角,极度不安的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孟梦洗澡出来之后喻颜已经闭眼入睡了,但看她眉头微蹙的难受模样,又做噩梦了吧?
她掀开被角躺下,动作很轻,怕碰到喻颜的伤口。
“阿颜,醒醒?”
喻颜应着声音动动沉重的眼皮,一滴眼泪从眼尾滑落,她怔怔的看着孟梦:“嗯,怎么啦?”
孟梦说:“你做恶梦了”。
喻颜想了想,然后淡淡笑了:“是啊,我好像做了一场恶梦”。
一场此生都挥之不去痛入骨髓的噩梦。
“梦到了什么?唉算了算了,晚上不能说明天再说吧”。
喻颜根本就不信这些,她动动残缺的左手,自顾自的开口:“梦里有我妈,她好像苍老了很多,我一直以为她抛下我的这几年她会过的更好,但在梦里……不是的。”
孟梦叹息着宽慰喻颜:“梦里都是假的”。
“但愿吧”。
那时候救护车开到了时,喻颜因失血过多昏倒在地上,昏昏沉沉间,她似乎听到了喻玫在她耳边耳语:“颜颜,为什么你不是男孩子呢?你爸爸一家人特别喜欢男孩子,那个贱人生的就是男孩子”。
“如果你是男孩子,我就不会被抛弃了”
“都怪你,我恨你”。
都怪你,我恨你,这就是喻玫留给喻颜最后的两句话,从那以后,喻玫就在喻颜的世界里消失了。
喻颜平躺在床上,往事的每一帧一幕都如3D电影般闪现在眼前,窗外下着索索隆隆的雷雨,映情映景,喻颜心里难受的要死。虽然刚刚是场梦,是假的,可时隔多年再次遇见回忆里的妈妈,喻颜还是不争气的红了眼,本以为离开了自己她能活的更好的,可穿的乌烟瘴气的扫马路的环卫工又算什么啊?
孟梦看喻颜的那副模样自然是心疼的,她有些无措的擦掉喻颜的眼泪,松松垮垮的拥抱着她。
好一会喻颜才平复心情,讪讪的冲孟梦笑笑,然后感受到对方光滑的肌肤要压不压的在自己的身上,一脸嫌弃:“你就不能穿上衣服啊”?
典型的过河拆桥。
孟梦摆摆手,毫不在意:“你又不是没见过”。高中时喻玫不回家,喻颜就在孟梦家过夜,俩人就像现在一样躺在一张床上,聊着女生的小心思。
孟梦埋头在被窝里看了一眼:“阿颜,我的好像真的大了”。
喻颜直接翻白眼,无语:“旺仔小馒头再怎么膨胀也变不得狗不理包子”。
“……你才是狗不理呢”?
“喂,你干嘛呢?”喻颜的脸色因着孟梦的动作倏然一热。
孟梦应了声,手老实的拿开:“阿颜,原来你身材那么好有料啊”。
手测应该是个D。
“……”。
“唉,便宜沈时年那么久了”。
“你闭嘴”喻颜被羞的满脸绯红,赶紧打断孟梦不该有的幻想,她说:“我和时年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关系”。
她本就不是一个开放的女人,怯弱却也理性,也许从心里还认为和沈时年的这段姐弟恋情存在着不确定性,她不敢冒险;而且沈时年也认为那种事情应该自然而然的发生,从没要求过她什么。但也有那么几次,差点因为亲吻擦枪走火。
好在沈时年懂的克制和适可而止,即便箭在弦上,也会在紧急关头时候立刻刹车,自己去卫生间里解决。
喻颜那时觉得自己遇见沈时年是她悲伤的年岁中最幸运的事情。他理解她,包容她,还会压抑自己保护她。有时候喻颜也会脑袋一热忍不住的想,不管了,就这样把自己给他吧,沈时年会是那个陪她共度余生的良人。
而现在呢?
她恨过之后只能庆幸还好沈时年留她一身完整,她只输了感情,没有输了自己。
孟梦大概也知道自己触到了喻颜的旧伤,就没在敢接这个话题。
喻颜望着天花板发呆,孟梦一个人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她心里一直有个念想:她的阿颜就应该和沫燃在一起。
莫名其妙,却异常强烈。
“阿颜,你睡了吗?”
“睡了”。
“……”睡了还能回答,神了。
孟梦说:“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喻颜心里跟明镜似的,笑了:“应该和沫医生有关吧”。
“……”
“阿颜,你老实说,你对沫医生有感觉吗?就没有一点点的心动”?
说不心动是假的,可心动也仅仅是多巴胺在作祟。
“孟梦啊,我已经过了会小鹿乱撞的年纪了”。
孟梦蹙眉:“你今年也才二十六岁,就因为一个沈时年就让你看破红尘了吗?”
喻颜轻轻吐了口气,淡淡开口:“我只是很难再踏出第一步了。我妈的事,沈时年的事或多或少的都给我带来了的打击,我没那么丧也没那么勇敢”。
漫漫余生,她也许会再次爱上某个人,但再也不会是踏出第一步的那一方,沈时年教会了她不求回报的付出太傻了,不对等的感情关系永远都是一个人在白费力气,她没忘记以前外人在背后的指指点点乱嚼舌根,当时觉得别人是酸葡萄心里,她就大胆的怼回去,可一旦分手了,她所有的自信都变成了打脸的巴掌
孟梦说:“我觉得你和沫燃很合适”。
“哪方面合适”?
“各个方面”。
都是一样的冷清和理性,都渴望爱与被爱,都需要重新爱上一个人,忘记一个人。
“以前沈时年也说过我们很合适,很合适在一起,很合适结婚很适合生子……喻颜叹了一口气:“我信了,但最后不是以分手告终。合适只适用于当下,因为谁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人是会变的人心也会变,未来存在了太多的不确定性,现在爱不代表以后也会爱,现在合适也不代表以后会合适,当你变的不合适或者不那么合适了的时候自然会出现一个比你合适的人代替你。想想看,俩人会因为合适结婚难道就不会因为不合适离婚吗?如果合适就要在一起,最后分开的理由也一定是不合适”。
“……”。
“孟梦,我一直好奇来着,沫医生知道你想当红娘的想法吗?”喻颜觉得沫医生对她压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都是孟梦一头热,“我和他统共见过三次,你怎么就会有种我的余生会和沫医生绑定的感觉呢?”
“唉,这是女人的第六感,我总觉得你和沫燃会有故事”。
感情就是一门玄学,说不出原因,找不到理论,可它就是真真实实的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