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冉跟着小徒走回了养身居,刚一进屋,便闻到了浓浓的药香味,卫儴坐在床边,眼眶极红,握着吴颜的手一直不曾松开。
“宁翁,蕊儿都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求您千万要救她!”
说着,他又跪了下来,额头点地,磕得极响。
宁夫子叹了口气:“我,尽力而为吧。”
“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医治好她,她是我的命。”
立在门边的崔冉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抿着唇,眼眶隐隐有泪光闪过。
前世的他没有说过这番话。
因为自己在得知他为了妻子以身犯险时便感动地一塌糊涂,不等他说一句,自己已经跪下来求师父救治他的妻子。
原来她是他的命啊,所以在师父说,救她可以,但是你得娶我的徒儿做你的正妻,一生善待时,立马便同意了,那时候的崔冉也是欢喜的,她和天下所有的女人一样觉得夫君可以共享,何况是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伟丈夫。
她深吸了一口气。
走到了宁夫子身边,唤道:“师父。”
宁夫子没有抬头,拿起桌上的银针:“和为师一起施针吧。”
崔冉点了点头。
师徒二人静静地把着脉象,施着银针,良久,一滴汗从宁夫子的额头滑落:“好了。”
卫儴马上站了起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这只是不让病情恶化,能不能医治好,还看她的造化。”说完,宁夫子收起药箱在崔冉的搀扶下与几位徒弟走了出去。
将宁夫子搀扶进卧室的后,几个师弟妹便离开了,漂浮着檀香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师父。”崔冉乖巧地坐在宁夫子的对面:“我以为你会谈条件才救她呢。”
宁夫子喝了口茶,斜睨道:“什么条件?”
崔冉开不了口,总不能说我还以为你会让他娶我为妻呢。
“如果你喜欢他,我必然要求他娶你为妻,一生善待,虽然你是清河崔氏的嫡长女,但毕竟流落在外多年,而他卫儴,将来必定翱翔于天,跟着他你不会过苦日子的,何况他还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伟丈夫。”他宽厚的手掌抚摸上她的发丝:“你啊,纵然顽劣,但是生性单纯,易信人,有他护着你,我自是放心的。”
崔冉瞳孔一怔。
原来前世所有的孽都是她自己作下的,一见倾心,活该她受尽凌辱。
深吸了口气,抬头微笑道:“师父,阿冉长大了,不需要任何人护着。我也可以护着所有人。”
从前的她,的确单纯易信人,嘴笨喜静,不争不抢,谨遵妇道!
所以,她失去了原本贵比公主的嫡女之位。
所以,她远离家乡,守着一个巴掌大的天过日子。
所以,被人毁了容颜,只能哭泣,因为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母家!
这一世不会了!
所有的东西都会一一讨回,曾经将她像狗一样踩在地上的人,她都要一一踩回!
随后宁夫子闲扯了几句,崔冉也请辞离开了,回到房中,洗漱一番,躺上床没多久便睡了,一夜无梦,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窗外的明媚的天光,鸟叫声络绎不绝,想起还要采集草药,崔冉立马起了床,简单梳洗以后,背着药筐走了出门,刚走了两步身子便是一顿,只见空荡荡的院落里站着一个笑容和煦的美少年。
白衣翩翩,青丝如墨,不同红衫的张扬,透着脱俗般的清绝。
“裴小郎?”关上房门,走到少年面前:“你在这里干什么?”
“昨夜一别,脑海里便全是小姑,不知不觉间,竟是在这里站了一宿。”他的笑容更是明媚了。
他的相貌本是极好,这一笑更是晨曦之光,耀眼至极。
崔冉淡然的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肩头,透着体温的衣料,不染一丝雾水的湿润,明明是刚来不久。
“我要出去采草药,你要去吗?”
“小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山间的小路上,阳光已经升起,透过树叶的间隙在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裴子翊伸手拉住了她背上的竹篓。
“我帮你背吧。”
崔冉侧身看他,眼睛微眯,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意。
这是在装乖宝宝麻痹她呢。
不过既然他不嫌累,自己又省事,何乐不为呢?一边说“不用不用”,一边将竹篓递给了他。
她走在前面,东看看西瞧瞧,又是在一块峭壁上看见了一株草药都会冒着摔伤的危险去采,而他始终袖手旁观。
不知不觉,日已西落,采好最后一株草药放进竹篓里,崔冉拍了拍手掌,俯视着不远处的清风观。
“走吧,回去吧。”
“采完了?”他望了一眼清风观:“要不,你再看看?”
崔冉强忍出笑意,故作不解道:“一天就吃了一个馒头,你不饿吗?”
对于裴子翊而言,一天都没有收到随从传来的抓人成功暗号才是最急的,饥饿算什么?
“你似乎在等什么呢?”她站在他的身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微微一笑:“没事,算了,我们就回去吧。”
她没有动,静静地看了他良久,哄笑出声:“裴子翊,你也不过如此。”
“世人说你聪明狡猾,今日一见,传言不实啊。”唇角的笑意缓缓淡去:“所以,别说一天,哪怕你再跟我一个月,你那些随从也找不到卫儴!”
他的瞳孔一怔:“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我来?”
纵然之前就预感这个女人似乎知道什么,可是不知竟是如此清楚。
“废话。”她白了他一眼:“要是不知道我会让你进来?”
“那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吗?”他收起乖宝宝的小脸,茶色的眼眸里满是阴鹜:“你要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另一种意思是,杀人灭口。
她冷笑道:“你说呢?”
夕阳笼罩在她的身上,透着的却是让人胆颤的寒意。
裴子翊的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明明是这么年幼的姑娘,明明久居深山,可是那双眼睛里为什么却是历经了锥骨之痛的沧桑?
他俯身凑近她的耳边:“他辜负了你?”
辜负?
如果只是辜负那就好了,那是灭门之恨,是恩将仇报之怨,是天下最不容的大逆不道!
“那种岸貌道然的伪君子,难道不应该人人得而诛之?”
他微微一笑,然后将竹篓递给她:“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目的,那我就没必要在装下去了,自己背吧。”
“想找到卫儴吗?”说罢,便双手往身后一负。
裴子翊只能苦笑。
回到清风观,几个随从便一脸苦色的围了上来:“公子,我们……”
“我知道。”卫儴抿了一口清茶,便坐在椅子上假寐,几个随从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一口。
直到夜幕降临,他才缓缓睁开眼睛,嘴唇缓缓勾起一抹笑容,猛地站起身:“那个女人呢?”
随从先是一怔,连忙回道:“刚刚我去上茅厕的时候,看见她在草药屋那边。”
话音未落,裴子翊已经夺门而出。
很好,把他当猴子一样耍的女人,很好。
草药屋里,桃花碧池,豆大的油灯投射出一个纤细的身影,裴子翊疾步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腕,重重压在药柜上,俯身看着矮了自己一个头的她。
“崔氏阿冉,很有出息呢。”
崔冉被他拉得突然,手上的人参掉在地上,一脸惊愕地望着他:“小郎,你怎么了?”
“居然敢利用我。”他的头又低了低,不知不觉间已是呼吸相绕:“你自己杀不了他,所以来借我之手,不对,你还有事求我,但是你非但不求,还一副帮了我大忙,要我感激你的模样。”
“真聪明,这么快就想明白了呢。”崔冉不惧反笑:“那请小郎救救我师门吧。”
“凭什么?”
“凭你想……”话音未落,一个吻落在了她的唇上,手臂紧紧锁在她的手腕和腰上,他的力气那么大,一点缝隙都不给彼此留下。
崔冉瞳孔一怔,转即极力挣脱,可是在那压倒性的力量之下,她的反抗更像欲拒还迎。
这时他的身后传来笑声。
“子翊,你怎么这么瞎胡闹呢。”
回眸,门外站着不少人,师父赫然在列,一脸地目瞪口呆。
“不是,师父,不是你想得那样……”
“大哥,你们怎么来了?”与宁夫子并肩而站的还有一个青年才俊。
“不是见你迟迟不归家,就来寻你了吗?谁知道……哎,你在花楼里面找姑娘就算了,怎么可以对良家小姑下手呢?”
话音刚落,一巴掌已经狠狠打在了裴子翊的脸上。
错愕之际,又是一掌,足足打了五耳光,将自己的手掌打得通红,崔冉才含泪啜泣道:“我好心救你的随从,可你竟……呜呜呜,师父……”
她猛地将他推开,扑倒师父怀中痛哭流涕起来。
“小姑,我……”裴子翊似乎也被吓了一跳,一张俊脸被打得通红:“只是小姑太美……我情难自禁……”
他又在自己的脸上狠狠打了两掌。
“你滚,滚!”崔冉哭得好不伤心。
“好,我这就走……”经过她身边时,又满脸愧疚地施了一礼:“小姑,对不起……”
“这混小子……”自己的弟弟荒唐惯了,这样的阵仗更是多见:“老翁,对不住了……我这就把他带回去严加管教。”
虽说如此,但脸上并不见多少愧疚,看向裴子翊的眼神甚至还有几分轻蔑。
废物就是废物,还以为他来做什么大事了呢!老二着实多虑了。
河东裴氏。
当世势力最大的四个家族之一。
裴子翊的兄长裴俊不仅是嫡长子还是战场上的一员猛将,无论是样貌、品行都是公认的伟丈夫。
他的形象越是高大,衬得整日只会吃喝嫖赌的裴子翊越是猥琐,偏偏又是世人最不喜的阴柔之美,评价更是难听的要命。
所以,无论以后的他救了多少的百姓,从南宋手里夺回守住多少城池,将河东裴氏又推到了如何的权力之颠,世人在背地里提起,始终是小人两字代之。
崔冉从师父怀中抬起头。
“郎君留步。”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你是他的大哥?”
“是呢。”他的笑容是真正的温文尔雅:“小姑,我一定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不用,我自己会讨。”说完,她两个巴掌落在了裴俊的脸上,比打在裴子翊脸上的还要狠十倍:“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弟不训兄之错。”
她微微抬头,一身粉衫在洁净的月光下,好不清华。
站在远处看见这一幕的裴子翊先是大惊转即哑然失笑。
崔冉缓缓走到裴子翊身前:“你说,岸貌道然的伪君子,当不当人人得而诛之?”
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个男人被卫儴生擒时在南宋军营里所做的事,哼,伟丈夫?怕是连一个男人都称不上!
“当。”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终于染上了一丝暖色:“不过,我的兄长怕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我不怕。”
因为你裴子翊的手段比他凶狠万倍,只是你愿不愿意出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