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真是天意!”永延帝阴鸷的目光微微凝着,他在沉思,船舱中静悄悄的,只有外边时不时传来的风声在呼啸着。寒风吹入船舱,吹起永延帝的宽大衣襟,他身子本就较弱,所以寒风这般一吹,未被支撑起的衣襟就这般随风飘荡着。纵然如此,他的神情却是没有一点变化。
两个侍从赶紧去将船舱的窗户掩上,寒风便渐渐停息了下来。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何况人事乎!”永延帝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白侯,此事还是得你来帮忙,让太后同意龙观山接任礼部尚书,唯一关键在于吏部那边,只要吏部那边推上几个徐党的人加上龙观山,此事便可告成!”
“此事恐怕很难!”白振却是摇了摇头,“徐嵩老奸巨猾,此时的徐党已经是开始了以静制动,他们以退为进,看上去是示弱,但实际上却是让我们无从下手,找不到一点破绽。相反我们若是一步走错,徐党立马会站出来给予致命的一击!而吏部尚书楼明理又是徐嵩门客,所以他们决计不会这样做!”
“未必!”沈椎接言了,却是又有些犹豫的道:“白侯可知岚风楼,那里号称消息海,而楼明理前些年曾经与里边的一个姑娘交好,可是后来这个姑娘却是离奇失踪,微臣曾经听京兆府尹的蔡大人说起过,说是当初岚风楼的老鸨去报案了,后来却又说弄错了!”
“这里边有隐情?”白振问。
沈椎目光有些低垂,“蔡大人当时想要暗中彻查,却是遭遇变故,被参了一本草菅人命、屈打成招的罪名,蔡大人后来被流放了,死在了流放的途中,老夫从此也就没有再关注此事了!”
白振目光望向了永延帝,拱手道:“陛下,徐党臣子没有一个底子是干净的,既然如此,不如就从这吏部开始,看看能不能撬动徐党!”
永延帝的眼睛又亮了,“没错,徐党没有一个底子是干净的,因为有徐嵩护着他们才没有东窗事发,若是日后只有朕能护着他们了,他们也就只能任朕宰割了!甚至唯朕所用。”
沈椎微微怔了怔,摇头道:“陛下,动吏部并不能彻底撼动徐党,徐党的根基不在朝堂,而在江浙、广东,此三省乃是财政命脉所在,但是封疆大吏却都是徐党的人。若是要救这朝政,还得从这几个省下手,否则再来一次动乱的话,不仅百姓遭殃,更会让外夷有机可乘!”
永延帝此时却是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沈老言之有理,不过那三个省翻不起什么浪,不过是多死些人,可是死再多的人,对于朝廷而已也不过是一个数字罢了。所以先要在朝堂上扳倒徐嵩,那些地方官员见徐嵩一倒,未必就不会倒向朕!”
惊世骇言!白昂驹坐在一旁早已经是觉得浑身发热,不禁在想这永延帝叫他和白曜臣进船舱的目的何在!
沈椎叹了口气,似是不想再多言,其实他说出这话,便是想到了皇上会这般考量,但是他还是要说。
白振神情却是没有太大的波动,只道:“既是如此,那么还是要考虑一下,不如先联同太后,派几个官员去江浙巡盐,先摸一摸江浙那些徐党官员到底贪墨了多少。如此两边用劲,看他徐嵩如何应付!”
永延帝微微颔首,抬头长长吸了口气,竟是眼角流出一滴眼泪,“天意啊!今日得见白侯,一番话瞬间让朕觉得前途光明!白侯,朕听说你十二岁入宫对答便被崇明帝称赞为苏轼转世,朕今日算是见识了!”
“此乃臣子本分,即便是今日不见,臣也早已准备暗中向皇上密奏此事。皇上,当务之急便是礼部尚书这个位置和威远侯,皇上最好能亲自写封信给威远侯!”
“取笔墨来!”永延帝声音平静无波,“威远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振淡淡一笑,自是明白永延帝所恼,威远侯这样的军侯,面对朝堂局势往往都是态度暧昧,对于他们来说,其余都是虚的,只有手上的兵是实的。
永延帝思索了片刻,随即便是开始奋笔疾书,写完之后才发现没有印玺不足以让威远侯相信,于是便是取下一块贴身玉佩,同信一道交给了白振。
“此事就拜托白侯了!日后若是能扳倒徐嵩,重肃朝纲,朕给你加爵封公!”
白振跪下双手接过,“臣谨遵圣命!”
永延帝目光此时却是又落到了正在惶恐的白昂驹身上,他指了指白昂驹和白曜臣,微笑道:“白侯,你的这两个儿子也是英气逼人啊!也到了该去历练的年纪了吧?等朕亲政,就让他们过来帮朕吧!”
“臣叩谢陛下隆恩!”
白昂驹有点懵,这皇上摆明是在画饼,可是他这个爹怎么就不婉拒说点含蓄的话呢?这也太不像他平日所见到的那个爹了,不过从今日旁听的结果来看,白昂驹明白了武定侯府从此就是皇上的“鹰犬”了。
然而最欣慰的还是皇上果然听到了他在岚风楼所说的那些话,这让白昂驹坚信他所做的事业,终归是要被写在大吴国的史书上的,未来也许会有一大批人读着他的传记,将他歌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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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在嘱咐寒暄几句之后,永延帝便是急着回宫去了,他所带的随从不过十来人,这不得不让白振佩服其胆略,同时从他愿意来送沈椎这件事情上来看,此君主不是背信弃义之人,他身上的特质仿佛更适合当这种危急存亡之秋的君主。
沈大人离开的船也缓缓飘帆起航了,永延帝包下了整艘船,只为了让沈椎一家舒舒服服的回南方。沈椎站在船尾,连连向白振挥手道别,在她的儿媳和孙女跪下朝着白振磕了一个头之后,一家人这才转身回到船舱。
白振微微凝视了一会,感慨道:“曜臣、昂驹,今日沈椎大人看似被罢黜,可其实他比所有在朝官员都要幸运,老了能抛下这些事去过安生日子,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命!”
白昂驹容色淡淡,并不否认,微低着头竟像是还在发愣。
白曜臣则是恍然的点点头,抬头望着已经远去的船,“可是也不能人人都去过安生日子,爹以前不也是总想着明哲保身吗?可现在还是被这朝政裹挟,不得不作出抉择!”
白振淡淡一笑:“行了,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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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沿着来时的官道往回赶,赶车的却是变成了白振和白曜臣,而白昂驹便是掀起车帘不规矩的坐着,如此倒也显得父子三人其乐融融。
走出官道之后,便是一片不大的密林,远处的小土坡上有一间破旧的关公庙。由于此处道路狭窄,所以马车速度也就放缓了不少。白昂驹闲来无事,回过神来之后便问道:“爹,您十二岁的时候就受到过皇帝的赞誉,这些事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啊?我还以为爹年轻的时候,也是纨绔子弟呢!”
白振堆满笑意的脸上涌出一丝得意之情,“陈年往事而已!当年太过张扬,总归是带来不少祸事!”
白曜臣仰首笑了一声,“看来昂驹那张扬的性子是随了爹!”
白昂驹笑了笑,又问道:“那爹那个老师庄老又是谁啊?怎的沈大人都这么尊重他,还因此敬重于爹?”
白振听的这发问,倒是哈哈大笑了起来,似乎心中早就在等着有人提起此事。他脸上得已之色又深了几分,“这个庄老可是大有来头,你们读过的《新经说》就是他所著,当年他可是鼎鼎有名,曾经两次拒绝当帝师,却是偏偏愿意教为父!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白曜臣和白昂驹瞬间都来了兴致。
白振也就不再卖关子,笑道:“因为……因为你娘是庄老的干女儿,庄老同你们外公乃是八拜之交!当时你们娘已经看上了我,就缠着庄老让他教我,然后时不时跑过来端茶送水!就这样竟是多少名门闺秀爹都没看上,偏偏看上了你们娘!”
父子三人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就这般回荡在这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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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心殿,一个太监火急火燎的退了出来,就在他退出来时,另外一个太监已经开始从远处跑来,白茫茫一片之下,整个空荡的宫殿上空,就只剩下太监们的喘气声。
“回太后!皇上回来了!”远处跑来的太监一进殿便是跪下禀报道。
李太后此时正在翻阅户部账本,她动作缓了缓,眸色如雪的望向了跪着的那个太监:“皇上去了那里,可曾查清楚?”
“去……去了码头,今日是沈椎离京的日子!”
李太后放下了手中的账本,从袖子中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鼻翼,缓缓道:“回去告诉张正年,就说底下人办事越来越马虎了,让他处置了几个,让下边人长点记性!”
“遵命,禀太后,抓住了一个宫女,是她平日里帮人给皇上传递信息的。”
李太后冷冷一笑,“背后是谁,查到了没?”
“她不肯说!”
“那就杖杀了吧!”
“恐怕不妥,那毕竟是皇上的贴身宫女!”
李太后眼神中闪过一丝凶狠,目光如刀一般落在了那太监身上,“回去告诉张正年,若是再查不出拱卫司里到底出了多少奸细,下次本宫摘他的脑袋!”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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