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潘德给自己弄了一碗拌面,拌面之味如故,他想借着心头美食来缓解自己紧张与迷茫的想法,却失败了,舌尖上的滋味并不足以压制白天积累的疑惑和哀伤。潘德倒掉多余的泡面水,就开始回想他这几年与巴洛卡德先生与铭维斯太太的相处,上一次是上一次的事情,这一次的朝夕相处又如何不是生命的至宝呢?他咬到第一口拌面,便觉得自己的视线,离眼眶越来越远,就像灵魂在蜷缩,抱紧自己来逃避,他眨了一下眼睛,泪水已经无法切断,那是两条被室内灯染成暖色的河流,它们就算会干涸,也会留下干裂的河道,来始终提醒人们,它们是因何而流淌。
“我该怎么办呢?普克里克,我该怎么办呢?”潘德哭着开口,普克里克从自己的床边站起,走过来拍了拍驼着背哭泣的潘德,看着他把鼻涕眼泪都流进了拌面里面。
“你又有什么办法改变这一切呢?你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既然如此,为何还这么悲伤?潘德,我们没有任何办法,但至少我们还会相见,虽然要将之前的一切都忘记,但我们依然是我们对吧,在鳞片里出生的这些人则不一样,他们去世以后,没有信仰,灵魂没有归处,他们不能回溯,亦没有人开口告诉他们,他们来自何处,新时代的教科书就是一本编造的故事集,他们编绘了上千年的历史,他们创造了繁星般的人物,他们甚至制造了那些谎言里不同时代的物件,做旧又掩埋,挖出来给人们展览,并告诉他们这就是历史,六百年的时间,繁衍的族群已经把当初的几千人冲散到全球各地。我们没有因回溯特别,也没有因回溯而优越,我们只是证明过去的幽魂。”普克里克不动声色的远离了潘德涕泗横流的飞溅区域,他原本还打算伸手拯救一下潘德的拌面,但是看了一眼潘德的脸与拌面之间架起的透明桥梁,飞快的打消掉了自己的念头。
“那,那什么狗屁回溯,还不是和死了一样,有什么区别?我们来自何处又有什么意义?普克里克,这一切都没有意义,我听了你们说的那些,始终觉得回溯就像个不能解开的诅咒,如果我们真在一头传说中的巨龙鳞片里面,那这日月星辰,那我们脚底下的这颗星球,我们的日出日落,都是假的嘛?”潘德猛然仰起头,带动那“桥梁”像一条透明的鞭子,甩到了潘德自己的脸上,还没等潘德自己醒悟过来,普克里克的右手已经带着满满当当的卫生纸一巴掌糊在了潘德脸上。
“把脸擦干净再说话。”普克里克厌恶的收回了自己的右手。
“谢谢。”潘德用纸擦干净脸,随手把揉成一团的卫生纸扔进眼前的拌面碗里。
“我都说过了嘛,你是我们中的幸运儿,你可是宛如重生的人,和我们这种要体验荒诞,跨越时代的人完全不一样好嘛,你这么纠结这件事干什么?我也回溯了没几年,我怎么知道这日月星辰的事情?也许我们看到的都是假的,也许我们目睹的也都是真的,那个鳞片也许根本不是把我们送到了它体内,而是把我们送到了另一颗星球,你这么想有没有好一点?也或许空间巨龙或者福克特·宏都就是这么伟大,它的一片鳞片就包含一片宇宙,这又有什么不好?”普克里克看着仍旧在哭泣的潘德,明白他只是需要发泄一下心中的情绪。也许放任他哭泣一会更好,难过的人又不只他一个人,普克里克自己何尝不在悲伤?
普克里克回到自己的床边,他轻抚了一下自己的鲁特琴,手指动了动,却还是放弃了弹奏一会的想法。
放任潘德的结果就是这厮断断续续的哭了小半个钟头,这可真是噪音扰民了,普克里克忍无可忍又冲到潘德面前,他想抓住潘德的领口大声向这头蠢猪咆哮,奈何潘德的领口现在是地狱般的肮脏,普克里克只能用力的拍下尚且还干净的桌角,接着张大他的嘴,把满口利齿都露出来的呐喊:“给我停下来!潘德!你特么给我停下来!看看你的样子,所有人都对你给予厚望,但是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应该是一个伟大的人,你知道吗?巴洛卡德先生是如何的敬仰上个回溯中的你,你知道吗!这间书店是你的,你就要继承自己之前的意志,是六百年来不曾间断的意志,是矢志不渝蓝爪潘德的意志,你曾在这里立誓,带领我们找到回家的路,你原本就要做到了,潘德,巴洛卡德先生等着这一刻也非常久了,明天,你就会知道自己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会为你此刻这哭哭啼啼的表现而羞愧至极!”普克里克的咆哮仍然没有制止住潘德的鬼哭狼嚎,这顿时让他头大如斗,真是恨不得干脆一拳打晕这头蠢猪。
“啊,啊,啊,我受不了了。”普克里克拔腿就想往外跑,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了,说他不担心潘德那是不可能的,再彳亍两步,便觉得自己也委屈,看了眼窗外的院子,霓虹灯渲染的天空下,仿佛只有眼前的小院子是黑洞洞的,巴洛卡德老爷子早先睡下,他的睡眠之好,雷打不动,这也算是个好事,不然今晚说不定他得照顾两个人,也罢,反身拿出自己的监听级耳机,插上手机,开始单曲循环今天是个好日子。
普克里克满意的点点头,再一个翻身落在自己的床上,他面向墙壁,完成了自闭。
偷瞄了两眼已经自闭的普克里克,潘德终于止住了自己惯性的哽咽,什么回家不回家,星空宙宇的,都是扯淡,他只是在哀伤一位老者的离开。人的悲欢离合并不互通,普克里克永远也理解不了,他对于铭维斯太太的回溯有多么的哀伤。
也许吧,正是因为这一份敏感,也许吧,正是因为这一份对于离别的厌恶,曾经的他才会立下誓言,要帮他们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