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桐来到了一栋居民楼的顶层，从这里看去，雪后的北京尤为壮观。
现在，她只要从这里跳下去就能回到现实中了，是时候和这段痛苦的经历说再见了。
“姑娘，有什么事非得这样？”男人出现在她身后，问。
展桐吓了一跳，回头看时才发现是超市老板。
“这个……我暂时没办法和你解释，不过所有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用管我。”展桐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生活还是很美好的，你没必要这样做。有什么困难，我都可以帮你。”男人说。
展桐知道他是出于好心，但现在她不想和他说什么了。
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展桐看见它们正朝自己所在的方向驶来。她知道自己必须要离开了，不然的话可能还是会被困在这里。
“谢谢你。”展桐转身对那个男人笑了笑，接着便朝后退了一步。
如果是在现实中，她肯定没有勇气从这里跳下去，可谁叫这是梦境呢？这里的活着不是真正的活着，这里的死亡也不是真正的死亡……
展桐摔在了地上，她不知道自己以哪种姿势摔在地上的。她的头狠狠地砸在了坚硬的地面上，她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滩泥，即将融化在大地深处的一滩泥。如果从高处跳下来的时候，可以顺势钻进大地深处，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没有人会知道她死去的事，他们会因为那滩肮脏的血而心生厌恶，那些熟悉的人将因为她的葬礼而不得安宁。
展桐看着自己刚才跳下来的地方，发现那个男人正在那里看着自己。她闭上了眼睛，警笛声还在靠近，寒冷的感觉依旧萦绕在她身上……
展桐睁开了眼睛，周围的世界没有任何变化，自己也还是自己——她意识到她并没有死去。她尝试着坐了起来，然后又站了起来。她困惑地看了看她跳下来的30层的楼，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警笛声还在靠近，展桐带着绝望离开了这里，她明白那些人做的实验是什么了。她被困在了黑暗的过去，虽然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凭她自己的力量，显然已经无法回去了。现在她只希望他们可以让自己回去，可以让自己回到那个现实的世界。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展桐想不出他们的动机来。如果只是想要做实验的话，实验完成之后，就可以放自己离开了吧。
展桐忽然变得脆弱起来，她蹲在了地上，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她想要哭，可怎么也流不出眼泪来。就那样呆了一会之后，她重新站了起来朝前走去。然而在这时，她的眼泪却掉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原本悲伤的时候没有眼泪，不想流泪的时候却又流出了眼泪来……
她抬头朝天空看去，除了灰蒙蒙的云朵什么也没有。她猜测所有古怪的事情都是有原因的，而现在的自己则未必生活在梦境里。一定是他们将自己送了过来，然后离开了这里，而现在他们也一定正在监视自己。
展桐面无表情地朝前走着，她决定换一种死法。她必须要逼迫他们现身，只有那样她才有机会和他们对话，才可能逃离这个2035年的地狱。
展桐来到了一个熟悉的湖旁。仔细观察了一会，她发现这正是雁栖湖。不久前她还来过这里。她想起0711来了，也不知道它有没有被抓住。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雁栖湖附近的，印象里她走得并没有太久。不过现在这些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如果回不到现实，这些有什么用呢？即使她知道0711藏身何处，她也没有办法告诉任何人。
雁栖湖的冰层并不厚，展桐没有多想就走到了冰面上。为了让自己死得“彻底”一点，她一步步朝湖心走去。借着远方的的灯光，展桐可以看见自己的影子，一分钟后，她停了下来。她跳了起来，狠狠地朝冰面踩了下去——她早就料到什么也不会发生了，因为她脚下的冰层不知不觉间加厚了不少。不止他脚下，她在冰面上走过的每一个脚印，每一处地方都被加固了。
展桐又朝前走了一步，她清晰地看到了冰层下迅速出现的冰花，它们以极快的速度凝结成了新的冰层。而在她停下脚步的时候，它们以同样的速度极为默契地停止了生长。
“为什么？”展桐仰头望着天空，内心充满了绝望。
黎明的天光让整个世界带上了一层神秘的蓝色，没有人回答她。展桐朝湖心跑去，许久后，她滑倒在了地上。她仰面躺在冰层上，望着昏沉沉的天空，精疲力竭。
她决定绝食，虽然自从来到这里到现在，她也没怎么吃过东西，但饥饿感时不时还是会由内而外地袭来。或许只有绝食，才会让他们出现在自己面前吧。
展桐睡了过去，也许在她饿死之前，她就会冻死在这里吧。
她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寻求过死亡，即使在她人生最灰暗的时刻，即使在她有过这种想法的很多时刻，她也没有选择走上这条路。
展桐梦见0711了，那时它躺在操作台上，和自己四目相对。
“你为什么要杀人？”展桐问。
“我不明白。”0711说。
“你杀了人，记录显示你将他的心脏挖了出来。”展桐说。
“他杀了蒲公英。”0711说，“他破坏了它的计划。”
“谁的计划？”展桐看了一眼0711，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直到确信录音设备在正常运行，他才将目光再次聚焦到了0711身上。
“蒲公英的计划。”0711说。
“什么计划？”展桐不理解0711的意思，她甚至怀疑所谓“蒲公英”是这个计划的代号。
“它计划出生在任何地方。”0711说。
展桐有些明白它的话了。
“好吧，你说的是对的。”展桐说，“那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他杀了蒲公英，我就杀了他。”0711静静地看着展桐。
“可这是不对的。”展桐说，“我们规定所有的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
“他没下达任何命令。”0711说。
“对，”展桐说，“但我们也规定所有机器人不能伤害任何人类。”
“我没有伤害任何人类，他杀了蒲公英，我就杀了他。”0711说。
展桐知道她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它的逻辑和自己完全不同。
“如果蒲公英的计划无法完成的话，你觉得你做的是不是正确的？”展桐问。
“蒲公英的计划一定会完成。”0711说着，眨了眨眼睛。它已经很久没有眨眼睛了。按照程序设定，它每隔几秒钟都会眨一次眼睛。
展桐告诉它蒲公英的种子在月球上无法存活，没有了地球的环境，它只有死路一条。0711想起了蒲公英冻成冰屑的事，它一动不动地思索了起来。
那件事它没有告诉任何人，可现在展桐在梦里看到了那些变成冰屑的蒲公英种子。它们并没有死去，而是在月面开始生根发芽。
它们生长的很快，不一会就将整月球变成了一个绿色的星球。花期到了，绿色的月球又变成了黄色，淡淡的馨香沁人心脾。接着无数白色的蒲公英种子将月面变成了白色。有了绿叶、花朵和种子，也就有了风。当那阵恰到好处的风吹来的时候，种子们终于开始启程。它们越过火星，越过海王星，越过柯伊伯带的众多行星，飞出了太阳系，飞向了银河系中其他地方，甚至更为深远的宇宙深处……
它们在亿万的星球上播撒着种子，而那些星球也出现了和月球类似的变化。
“蒲公英们无法超越光速，甚至达不到它的万分之一。”0711看着她说，“但它们终将统治整个宇宙。”
“不。”展桐惊呼一声，醒了过来。0711最后那句话它从来都没有说过，但现在却变得如此真实，就像是贴在自己耳边说过的一样。
她身下依旧是深厚的冰层，但那种寒冷的感觉似乎消失了。阳光温暖地落在她身上，就像夏日海滩边一样美好。远处传来电子烟花的声音，她听到广播里传来了喧闹的声音。原来今天已经是春节了。
展桐粗略地算了算时间，自己躺在这里已经超过一天了。如果是正常人的话，饿也会饿醒的吧？她摸了摸肚子，发现自己没有任何饥饿感。
为了验证自己没有因为饿得太厉害而产生了幻觉。她站了起来，并且在原地走了好几步。展桐望着头顶的天空，望着那个暖和的不像样子的太阳，知道自己此时正在被人“关照”着，而呆在这里的自己，一定不是真实的自己，
“你妈的！”她对着天空，缓缓地吐出这几个字来。
她转身朝市区走去，脚步迟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