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书醒来那日,只看到晚风暗,四处张望也没见到沈音书。
“姐姐呢?”他觉得心头一阵隐痛,只以为是伤病未愈,“既是我摔下涯去,好容易醒了,定让家姐费了许多心思。”
“来,先把药喝了,你才刚醒。”晚风暗装作没听到,将药碗端过去。
“好苦,”沈音书饮了一口,便皱紧了眉头,“姐夫,怎么还不见姐姐。”
“我已经叫人去备饭食了,都是你爱吃的菜,躺了这么些日子,要好好补补。”
晚风暗依旧自顾自言语着,藏在袖中的手却攥紧了拳头,强装镇定。
“晚少主,你好生奇怪,怎么不答话,姐姐呢?”音书觉出不对来,“我醒了她不该是第一个蹦到我面前开心的大哭大闹嘛?”
晚风暗背过身去,深吸一口气,该来的总要来。
“她不会来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心头隐痛更甚。
“我求她,拿命救了你……”
“你说什么?”
晚风暗没答话。
“晚风暗你说什么?!”音书从塌上爬起,久卧的双腿不得力,险些摔到,他拉住了晚风暗的袖摆,逼他转过身来。
看着晚风暗泛红的双眼,音书心头一紧。
晚风暗低下头,没看他,算是默认着。
音书松了手,不住地摇头:“你骗我的对不对?你说啊,我姐姐怎么会不来了,她一定在她房中贪睡对不对?”
“是我!是我请了巫医,同胎换命,求她拿命救了濒死的你……”晚风暗一字一顿,决绝的语气像是锋利的刀口,一点点剜着沈音书的心。
他愣了一瞬,眼泪夺眶,终于嘶哑地哭嚎出声:“为什么!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姐姐她……对你那么好……”
沈音书的声音哑得厉害:“你怎么能这样做……你怎么能……”
“因为我爱慕你!沈音书你听着,是因为我自私,想救回你!”晚风暗双手抓紧了沈音书的肩膀。
沈音书以为自己听错了,惊到不语,喉咙恶心得发紧。
“你可听清了,我从来爱慕的都是你,我只想留住你……”晚风暗浑身颤抖着,攀着沈音书的手愈发用力。
他从来觉得晚风暗一直对自己多有关照,是因为得了姐姐的惠,却不想是这样荒唐的理由。
沈音书用力甩开晚风暗的手。
“你怎么能这样做……你怎么能这样做……”他陷入极度的痛苦和震惊,语气冷得发颤,眼神空洞。
“从你冒充音画来看诊的那日起,从你日日留下信笺起,从你不顾生死救父亲起……”
沈音书望了晚风暗一眼,随即转头,没想到,他竟早就识破当日之事,又因此误会了姐姐……
“你爱的,”沈音书打断了他的话,夹杂着泪,声音颤抖,“你爱的,怕不是我……当年是我用药迷晕了姐姐,执意要替她看诊,日日的信笺也是姐姐亲手书的,每天的药也是姐姐夜里苦熬的……你爱的秉性纯良,那是家姐沈音画……”
“而我,不过是顽劣不堪,任性又自作聪明,以为能多享几年清闲,却不想,闹个家破人亡……”
晚风暗颤抖着站起身,不觉向后跌了几步,眼睛几乎要红得滴出血来。
“你不过是误会了!误会了我这世上最善良的姐姐!”沈音书语调渐低,落寞至极,“你怎么能这么残忍……怎么能……”
终于又是一番痛哭出声,他披散着头发,那挂泪的脸,像极了音画:“病中我听得姐姐来告诉我,她有孕了……让我醒来见她的孩子出生……”
“是我,是我亲手杀了姐姐和孩子,是我,一切都是因为我!若不是我执意替姐姐看诊,你也不会错以为爱慕的是我,更不会让姐姐拿命来救我……”
沈音书悲极而无奈,跌坐在地,自顾自哭着喊着。
晚风暗听至此,像是受了地狱最深处的痛,扭曲的面庞,泪水流过之处,显出惨白的颜色。
“不是的……不是的……”晚风暗语无伦次地自顾自念叨着。
若他再多知道一点,他也断然不会,做出这等,违天逆道之事。他这么自觉着,却依旧是无力的开脱。又或者,他还是会如此残忍丧智……晚风暗不敢再想。
他似个失了魂的人,晃荡不稳地踱出音书的屋子,晕倒在了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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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千束瞪大了眼睛。
“一个疯了,一个死了,”事事休叹了口气,“沈音书难忍悲痛,生念全无,将那随身携的玉笛狠狠摔碎,自尽在房中。再说那晚风暗,受了太大刺激,竟有了些疯癫……”
他将那个他亏欠至深的人忘了,他在逃避,不愿面对……
晚风暗醒来后,便将关于沈音画的所有情绪忘了个干干净净,只记得,他爱的,自始至终是那个叫沈音书的男子。
当他亲眼看着沈音书倒在血泊里,那把插在沈音书心口的刀,也好似插在他心上,顿时,血流不止。
他不记得沈音书为何自尽,或是说他不愿面对,不愿记起。
沈音书身旁那破碎的玉笛,被血液浸湿,殷红之色,映得刺目。
他发了疯似地哭嚎起来。
“晚少主,老朽来取报酬了。”那巫医拄着仗迈进屋来,对着那有些疯癫状的晚风暗作了一揖,面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
见了来人,晚风暗扑了上去,狠狠抓住巫医的肩臂:“求你!替我救回他好不好!求你!再救他一次好不好……”
依旧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态,老巫医开了口:“恕难回天。”
“不,你一定可以的!我什么都给你!只要你再救他一次!求你!”他已经疯癫至极了。
“沈少爷命数已尽,实在无法,”老巫医神态不改,“但,那支破碎的玉笛,似有些生气。”
“许是沈少爷的一缕魂进了那玉笛里,若晚少主想要,老朽倒是可以将那玉笛重塑了,存了这一缕魂,或日后还能有高人救沈少爷一命。”
“好!好!”晚风暗一丝希望都不想放过。
“老朽说了,我是个生意人,只做买卖。老朽要些报酬。”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晚少主许了三十年阳寿与我,这次,老朽要剩下的三十年。”
巫医笑得和祥却带着邪气。
“第一次见人将夺命说得这样轻松,”晚风暗面上显出一丝笑,却是笑得极苦,“也罢,我活着……又还有什么意思……”
那巫医走时,手杖上的铃铛响彻晚府,边走边念叨着:“老朽不过是生意人……”
一支玉笛静静躺在晚风暗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