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外。
“医院说让通知家属，可我想着，老太太一把年纪了不好惊动，所以……”
邹杰摸着后脑勺嘿嘿赔笑，颇有点不好意思。
傅沅没心思跟他计较这些细节：“他怎么样了？严不严重？你也在场？”
她指了指邹杰额头上的擦伤，后者点了点头，神色终于严肃了起来。
“当时我坐在副驾驶，老大说最近大家都很辛苦，今天提前下班当放假，顺路送我回来。结果，车子在快下高速的时候出了故障……”
傅沅一颗心被揪紧了。
“你说刹车失灵？最后撞上了哪里？难不成是高速路边上的电线杆？”
邹杰连忙摆手：“那怎么可能？真那样的话，我肯定也躺在里面了。幸好，只是刹车有问题，方向盘倒还能用。我们一路从高速上下来，想着先靠边，然后利用路面的阻力，慢慢让车子停下来。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要不是护着我，老大也不会受伤……”
两人正说着话，市交警队的人就来了。
傅沅这才知道，原来邹杰平淡的叙述底下，还隐藏着无数张超速、闯红灯的罚单。
“……这辆故障汽车的车主是梁景城对吧？你是他的同事？你知不知道，这辆车子最近有没有借过给别人使用？最近一次的驾驶过程有没有什么异常？梁景城本人有没有什么仇家？”
一连串的问题，让傅沅、邹杰二人心生警惕。
“警察同志，你们说的仇家是什么意思？难道，车子刹车失灵是人为的？”
交警皱着眉头问：“你是家属？”
傅沅噎了噎，正要说话，手术室的门开了。
头上被包得像个粽子的梁景城被推了出来，众人一拥而上。
得知梁景城并无大碍，只是断了根肋骨，撞了个轻度脑震荡而已，休养一两个月就能好全，傅沅这才放下心来。
交警见梁景城暂无苏醒迹象，只得无奈离去，并留下电话，叮嘱邹杰一定要及时联系他们。
梁景城的手机又在邹杰手里叮叮咚咚地震了起来。
一看，还是涂老太太。
邹杰苦着脸递给傅沅，傅沅默默地缩回手，表示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
“傅姐，这都九点多了，再不接我怕老人家着急上火睡不着觉，万一跑去打110咋办？”
傅沅白了他一眼，坚决不搭理。
她刚刚可是打着有事的旗号从梁家离开的，这会儿要是替梁景城接了电话，鬼知道老太太会不会想歪！
邹杰无奈，只得接起来，扯了个梁景城在加班开会的理由。
果不其然，收获了涂老太太的一句淡淡埋怨。
“这也瞒不住几天啊，你看这……”
傅沅淡淡道：“等你老大醒了，让他自己想说辞不就完了。笨！”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邹杰，终于留意到他西装上的脏污，还有几点零星血迹。
“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下，换件衣服吧。这里我先守着，反正我白天中午觉睡多了，晚上睡不着。”
邹杰带着一脸意味不明的笑走了。
留下来的傅沅心情却无法平静，脑子里还回荡着方才交警说的话。
“难不成，真是有人对梁景城的车子做了手脚？交警队的人都是火眼金睛，应该不会看错，不然也不会这么慎重其事。那么，会是什么人在使坏呢？他的仇家……”
她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觉得，做律师也是个风险行业。
不管为哪一方辩护，总是要触及对方的利益的，就好比这一次的小金家村案。
可从最开始的环保案子，现在已经慢慢开始变味，隐藏在水面下的东西渐渐浮出，愈发有了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感。
她在病房内静静踱步：“总不会是金光厂的人干的吧？不是他们的话，或许是……”
“是什么？”
干哑而低沉的男声响起，打断了傅沅的思绪。
她回过身，这才发现梁景城不知何时竟已醒了，正平静地看着自己，神色虽然虚弱却十分柔和，嘴角甚至还有点可疑的笑。
“你醒了？怎么也不叫我？要喝水吗？”
傅沅倒完水，顺手按下床头的呼叫按钮。
梁景城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很快恢复平静。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小邹呢？”
傅沅刚要解释，门外就响起一阵脚步声，只得先由前来的医生护士做了一番检查。
“没什么大碍，病人现在需要休息，明天早上我再过来一趟。”
傅沅本来还想着，等梁景城醒了，可以联系下交警队的人，尽快了解下情况，却忘了此时夜已深，医院根本不会允许探视。
等医生走了，她叹了口气，见梁景城没有睡意，便将交警的话原原本本都转告了他。
“……我听他们的意思，你这起交通事故可不简单。你自己有什么怀疑对象吗？”
梁景城沉默了好一会，却没回答。
“现在几点了？这么晚了，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你帮我跟小邹说一声，让他明早过来给我带个早餐就行。”
傅沅对此充耳不闻，开始仔细打量病房内的设施，一边找被子，一边赞道：“这单人间不错，沙发比我家的还舒服……”
然后，坐在上面弹了弹，笑眯眯道：“小邹今天担惊受怕的，让他睡个好觉吧。我反正最近清闲得很，留在你这里做个兼职也不错。”
梁景城拗不过她，只得默许。
病房里熄了灯，静悄悄的，只有两人一长一短的呼吸声在此起彼伏。
良久，傅沅突然出声：“你是不是猜到了，但是不想告诉我？”
梁景城闭着眼，默不作声。
过了好一会，一直到傅沅以为他真的睡着了的时候，他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傅沅一个鲤鱼打挺就从沙发上蹦了起来，犹豫了下，才蹑手蹑脚摸到病床边，敲了敲床沿。
“跟我想的一样吗？”
黑暗中，只有门上的小格玻璃窗透进来一点走廊里的混蛋灯光，印在两人脸上，半明半灭。
刚好有人影从上面掠过，看着头上的帽子形状，像是过来查房的护士。
傅沅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又悄悄蹲下，一副难得做了坏事、怕被老师抓包的好学生模样。
梁景城不语，却伸出右手给她，示意她在上面写字。
指腹在手心上滑动，短短几个横竖撇捺，却像有贪玩的孩子，往初春的冻湖扔了一团点燃的爆竹。
轰的一声，冰层化开，换来一湖涟漪。
他忽然有种冲动，想要将那湖边的孩子一把捉住，却听得对方心无旁骛地悄声问自己。
“到底对不对呀？”
梁景城笑了笑，将手收回：“十有八九，是给我的警告。”
护士的脚步声走得远了，傅沅的胆子和声音也一并大了起来。
“那，你准备怎么办？”
梁景城反问：“你说呢？我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律师，除了报警、配合调查，难不成还有别的做法？”
“也对哦。”
傅沅说不清心里那股淡淡的失望来自哪里，或许是感同身受，遗憾于他会有这样复杂的家庭关系吧。
次日一早，最快过来探病的人却是景墨。
他神色郁郁，眼睛里甚至还有许多血丝，像是一夜没睡，或是刚哭过的模样。见到傅沅，虽然有些惊讶，面上更多的却是了然，还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
景墨难得没有调侃二人，只是幽幽地盯着梁景城看，许久后才来了一句。
“哥，你好点没有？我……”
见他犹豫迟疑的模样，傅沅便猜到他有话要对梁景城说。于是借口去洗漱，将病房留给了这兄弟俩。
回来时，刚推开门便听到一句压抑的“对不起”，然后又是一句含着浓浓怒气的“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傅沅握着门把手的手僵了僵，有些拿不准要不要进去。
里面突然静了下来。
“进来吧。”是梁景城的声音，很平静。
她若无其事地踱进去，手上拎了三份早餐，开始分发，甚至还问起了景墨今天要不要上课之类的话题，态度极为轻松自然。
景墨味同嚼蜡般地吃着早餐，眼神不住往梁景城脸上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梁景城无奈道：“你之前不是说，不想进家里的公司吗？现在你都大四了，既然你想自力更生，就在学业上多用点心思，别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知道了吗？”
“这是一码事吗？你的事又不是别人的事！一天不找工作又不会饿死，可你……”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掺和！”
景墨不服气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梁景城板起脸来，冷冰冰道：“什么时候你不跟家里要钱花了，你再来跟我说这个话！我记得你今天上午有课，别想唬我，吃完早餐赶紧滚蛋！”
景墨蔫蔫地走了，气得连早餐都没吃完。
坐在一旁权当自己是瞎子聋子的傅沅幽幽来了句：“你们两个的关系，似乎比之前融洽不少？”
梁景城挑挑眉：“我很怀疑，你对融洽的定义到底是什么样的？”
傅沅撇撇嘴，懒得指出面前这人的刀子嘴豆腐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