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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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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王弋安感到欣慰的是,雨越下越大,就好像这场雨是用王弋安所有寄托(也就是那五块钱)买来的一样。他仰起头,任由雨水将自己埋葬。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坟墓,悲伤让一切显得毫无生机。王弋安的自行车轱辘变了形,已经不再是标准的圆形。不知道人心是什么材质做成的,在生活的欺压下会不会变形。王弋安推着自行车往前走,感觉自行车摇摇晃晃,仿佛行走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王弋安倒可怜起自己的自行车来,觉得这辆车跟着自己真是受苦了。这辆车还是自己在小学毕业的时候,父亲在废品收购站给自己买的,现在它似乎又难以摆脱重回废品收购站的命运了。

刚开始王弋安毫无觉知,只是本能地走在那条自己已经走了千百遍的道路上。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走下去,巨大的痛苦让他显得无所畏惧,他平时总是担心走夜路,总觉得有什么在追赶他,让他不得不向前跑。现在他真的想躺在地上,让黑夜将自己吞噬。他一丁点也惧怕黑暗,因为他内心比眼前的世界更加暗淡无光。

当过了村南头的石桥,在痛苦中梦游的王弋安醒来了,他忽然觉得刚才那一段路只是一场噩梦,显得并不真实,只是变形的自行车一直是一个无法辩驳的证据。王弋安想起奶奶讲述的鬼上身的故事,难不成自己被鬼附身了,要不然这一路怎么会毫无知觉呢。看到村里的火光,王弋安吓出了一身冷汗。为什么整个村里都一片漆黑,只有自己家里那个方向有火光,像是在火葬某个去世的人。难不成自己真的变成了鬼魂,鬼魂看到的就是这样奇怪的世界?他这种奇怪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王弋安的思想极其活跃,如被风吹起的火苗,不断跳跃着。他首先想到的是,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被人抢劫这件丢人的事情。还好今夜雨大,自己脸上既没有血迹,也没有尿骚味。至于这恼人的自行车,就说自己一不小心骑到沟里去了,将自行车摔坏了。一切都显得合情合理,没有什么漏洞,为了不让家人怀疑,最好还要笑起来或者假装得意地吹口哨。他又满怀信心地朗读今天学到的课文:“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他默默地对自己说,“只要选择忍受,一切都会过去的。”有了这个想法安定自己,他又从容不迫地想了很多别的事情。他想到,等下周上课了,这个车圈变形的自行车带着欧阳倩一定会很颠簸,那该怎么办呢?父亲一定有办法,他和废品收购站的人很熟悉,他可以去买两个自行车车轱辘回来,那样的话就又可以送欧阳倩回家了。如果没有欧阳倩,他还真的没有勇气把这个学念下去。只要一想到欧阳倩微笑的样子,他总会对明天充满期待,心中总会有一种冲动,那种冲动就像不属于自己身上的一样,因为他总是让自己显得和过去的自己截然不同。

其实王弋安是没有能力解决眼前遇到的这个问题的,当别人欺负他的时候,他总是倾向于选择躲避或者忍受,当然他还有一套与之配合的侥幸心理,那就是欺负他的人并不会一直欺负他。他还相信,恶有恶报,总会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惩罚那些作恶多端的家伙的。其实他也渴望能够解决这些问题,只不过他缺乏和生活抗争的勇气,所以他需要一个榜样来模仿。最后有一个疑问一直占据着他,那就是如果弟弟遇到被人抢劫的情况究竟会怎么办?这个疑问一直牵引着他,让他觉得忍受总有个尽头。有时候人还是真的为疑惑而活,因为总有某个答案似乎可以解开所有痛苦的结,那种诱惑力让人忍受着痛苦,不知疲倦地活着。后来王弋安上学的唯一的理由,就是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弟弟王弋文真的用行动给了他答案,只不过那个答案是危险的,让王弋安觉得还不如选择逃避或者忍受。

越接近自己家,王弋安自身的色彩恢复的越多,他无比确定自己就是王弋安,而不是被痛苦寄生,或者被鬼魂附身的一具躯壳。就好像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世界又恢复了原来生动的模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隐约能听见王弋文的哭声和人群喧闹的声音。王弋安对人群还是有些恐惧的,他又觉得自己真像是一个孤魂野鬼,与那些人群显得格格不入。他躲躲闪闪、犹犹豫豫地走近自己家,人声越来越近了,王弋文的哭声也越来越清楚,烧焦的味道也越来越浓郁。不知道痛苦折磨过的心是不是也像被烧焦的东西,也会散发出某种难闻的味道。

王弋文的哭声让王弋安有一种归宿感,让王弋安瞬间找到了做哥哥的角色。他的哭声转移了王弋安的注意力,至于人群和自己经历的丢人的事情都显得遥远了。王弋安发现自己家大门过道里挤满了人,他们喋喋不休地讨论着什么。雨已有倦意,王弋安站在家门口,感觉雨水像是变了性格,秋雨如春雨般温柔。自己家下的雨与整个世界都不一样,因为自己家下的雨永远都是温柔的春雨。王弋安内心升起温暖的情绪,他将自行车停在门口的梧桐树下,将心中的温暖传递给那群喋喋不休的人,他亲切地跟左邻右舍打着招呼。其中一个妇女用手电照了照王弋安激动地对王弋安的母亲喊道,“大小儿回来了,全淋湿了,快换一身干净衣服,别着凉了。”

王弋文听见哥哥回来了,哭声竟然中断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哭了起来。王弋文真是比女孩子还爱哭,而且没有人能劝阻得了他,只能任凭他哭到有气无力直至睡着。但是也很奇怪,弟弟王弋文也有坚强的一面,有一次他的脚被玻璃划伤了一个河蚌大小的伤口,直到送到小诊所,缝合伤口、包扎完毕,他硬是咬着牙没有哭一声。让他哭泣的事情在别人看来总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丢了一件心爱的玩具,和喜欢的人分别,被老师批评等等。刘莉莉正蹲在地上安慰王弋文,刘莉莉非常喜欢天真烂漫的王弋文,她总是把王弋文当成自己的小弟弟看,就像王弋安将刘莉莉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看一样。因为刘莉莉觉得王弋文身上有自己所缺乏的孩子应该具备的某种天性,就像王弋安觉得刘莉莉身上有自己所缺乏的对生活的热情一样。

王弋安去东屋换衣服的时候,刘莉莉跟了来。他们东屋点的是王弋文用蜡油自制的蜡烛。刘莉莉背对着正在换衣服的王弋安说他们家厨房失火了,要不是这场大雨,估计连堂屋也会烧光。那样的话,刘莉莉就真的无家可归了。王弋安换上干衣服觉得舒服多了。他听见刘莉莉说多亏这场大雨,她家才得以保全这件事后,就莫名地感觉到一种安慰,因为他总是固执地认为这场雨是他用自己的五块钱买来的,没想到竟然拯救了刘莉莉家的房子。王弋安这种离奇的想法彻底安抚了他内心的不平。他甚至还觉得自己被抢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一件事,因为刘莉莉的那一墙奖状烧掉了岂不可惜。

刘莉莉还说,王弋文之所以哭泣,是因为那场大火烧死了他们家的兔子,那一窝如老鼠般大小的兔子无一能幸免。而那群人之所以聚集在王弋文家,是因为觊觎刘莉莉家被烧死的那只羊。至于着火的来龙去脉,刘莉莉也不是很清楚。王弋安和刘莉莉走出东屋,转身去安抚自己的弟弟,果然他面前有几只黑乎乎的兔子,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死老鼠。王弋安对刘莉莉说,“让他哭一会儿吧!他睡着了就好了!”刘莉莉却于心不忍,一直想尽办法地安抚王弋文,却无视那些左邻右舍的喋喋不休。

刘莉莉的父亲正在谴责刘莉莉的母亲郑洵美,王弋安望着头发散乱的郑洵美,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就是因为郑洵美精神有问题,大家都把他看得连一只家养动物也不如,把所有的气都出在她身上也视之为理所当然。王弋安当然没有勇气制止刘根,他仔细听着刘根对郑洵美的审讯,从中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王弋文下午放学之后,等不及王弋安回来,就要去刘莉莉家看小兔子。但是王弋文一直拿不准郑洵美在不在家,他就偷偷地溜进刘莉莉家。当时刘莉莉还没有回家,王弋文看见他们家厨房炊烟升起,就猜想郑洵美一定是在厨房烧锅做饭。兔笼就在厨房后边,王弋安路过厨房的时候,透过玉米秆缝隙看见郑洵美正在坐在灶台前一边用玉米皮编织着什么,一边轻轻地哼着歌。王弋文驻足看了一会儿,对她编制的玩意好奇不已,对她唱的歌也十分着迷。

但是,王弋文不敢在厨房门口停留太久,他抱着菜叶,蹑手蹑脚地从厨房左侧溜过了过去。几只小兔子见了王弋文欢蹦乱跳,它们已经长到老鼠大小了,可以吃青草青菜叶了。王弋文将手中菜叶塞进兔笼里,默默地看着几只兔子吃菜叶。它们的小嘴动得实在是太快了,平时王弋文总是忍不住跟它们喋喋不休地说话,就好像那些兔子真的能听懂一样。今天刘莉莉不在场,王弋文不敢说话,生怕郑洵美听见。但是不跟兔子说上几句话,王弋文又不甘心,最后王弋文大起胆子,打开兔笼将小兔子抱在怀里。王弋文觉得他们浑身的毛既顺滑,又柔软,他将小兔子贴在自己的脸上,小兔子常常的胡子弄的自己脖颈儿痒痒的。被王弋文抱起的兔子惊恐不安,看起来乖巧的兔子竟有一股爆发力,一下子挣脱了王弋文的手,跳到地上钻进一堆废弃的木头缝隙里,不见了踪影。王弋文一下子慌了神,赶紧去寻找那只跑丢的兔子。由于翻找木头的动静太大,被正在烧饭的郑洵美听见了,郑洵美好奇地走出厨房,却发现是王弋文。郑洵美看见王弋文就像王弋文看见兔子一样爱不释手,她喜欢和王弋文开玩笑,上前抱住王弋文,王弋文惊慌失措,爆发出小兔子的力量,挣脱郑洵美的怀抱,撒腿跑出了刘莉莉家。

郑洵美像王弋文寻找小兔子一样,也跑出家门,寻找躲起来的王弋文。王弋文躲在自己家床下边,大气也不敢喘,而郑洵美一边喊“弋文”,一边寻找王弋文。躲在床下边的王弋文并没感觉那么害怕,他感觉郑洵美是在陪自己玩做迷藏。他一直思来想去,要不要出来让郑洵美找到自己,就像自己一样找不到兔子会伤心一样,郑洵美找不到自己也许会伤心的。王弋文悄悄地从床底下爬出来,寻着郑洵美的声音,向她走去。原来郑洵美害怕自己家养的那条狼狗,一直在大门口喊王弋文,却不敢走进王弋安家里。王弋文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不知道郑洵美对狗的害怕,和自己对郑洵美的害怕是不是一样的?他家的狗个头虽然很大,但是性格温顺从不咬人,郑洵美为什么要怕它呢?同样郑洵美虽然精神有问题,但是她从来不伤害别人,自己为什么要怕她呢?何况她还会唱好听的歌,还会编织各种各样的小玩意。王弋文蹑手蹑脚地走出门口,慢慢地打开自己家的大门,却发现郑洵美已经不见踪影了,而且不见踪影的还有自己的父母和那条将郑洵美拒之门外的大狼狗。

王弋文只听见有人大声喊,“失火啦!快来救火呀!”听声音像是自己的母亲喊的。王弋文循声望去,却是刘莉莉家厨房的方向。原来在郑洵美跑出家门的时候,灶台的火烧到了外边,将他们的厨房(他们的厨房侧面是土墙,前后是玉米杆围成的墙。)引燃了,大火瞬间就烧了起来。强烈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站在院墙之外的王弋文都能感受到热浪。在风的作用下,火越烧越凶猛,干柴发出的噼啪声让人感到紧张。左邻右舍象征性地救着火,不断地从外头端水进来,往火苗上泼撒。大火根本无视人群,越烧越旺,直至烧到了电线,电线哧哧冒着美丽的火星,俨然如孩童玩的烟火。直到此时,才有人想到要把村里的变压器上的开关关掉。好不容易将村里的电断掉之后,大家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因为电线家家相连,说不定会把火引向别家。

然而大家还是得意的太早了,因为大火在风的作用下,正向四周蔓延。大家已经不再对救火抱有任何希望了,眼睁睁地看着大火不断吞噬着刘莉莉家的院子。王弋安的父亲冒着灼热的空气将羊圈里的羊牵了出来,拴在刘莉莉家的大门上,如果不将那只羊转移阵地,它也难免被大火吞噬。大家受王弋安的父亲的启发,开始将刘莉莉家堂屋内的物品都一一搬出来。就在大家忙着帮刘莉莉家从堂屋转移物品的时候,那只惊慌失措的羊挣脱了绳索,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最后像飞蛾一样一头扎进了火里,再也没有出来。

正在大家感到惋惜的时候,刘莉莉气喘吁吁地跑回了家。她似乎是带着大雨而来的,她一进门,天就开始下起了大雨。大家受雨水的鼓舞,信心倍增,继续端水救火,逐渐控制了火势。大火终于屈服,逐渐平息了下去,刘莉莉和王弋文也参与其中,累的精疲力尽。在收拾厨房的时候,发现那只羊死在了盛满水的瓮下边,浑身如碳一般黑,肚子鼓胀胀的,好似充了气的气球。

大火剥夺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在大火完全熄灭的时候,王弋文才想起兔笼里的兔子。他和刘莉莉找到兔笼,发现兔子无一幸免,全部被大火烤死了。王弋文嚎啕大哭、悲伤不已。他相信从自己怀里挣脱的那只兔子一定还活着,他满院子找,除了灰烬,什么也没找到。那只兔子曾经藏身的木材堆,也变成了一堆灰烬,只剩一个未燃烧完全的老鼠大小的黑色物体。王弋文绝望之极,哭着将那几只兔子的尸体连同那只黑色物体一起抱回了家。

好不容易灭了火,大家浑身都湿透了,都纷纷聚集在王弋安家的过道下避雨,他们感到精疲力尽、饥饿难耐。刘莉莉的父亲对左邻右舍感激不尽,他留住了所有人,要将那头被烧死的那头羊分给大家吃。他觉得自己家失了火,能把大家聚在一起,也是自己一种荣幸,因为村里人平时都不跟他来往。他觉得能将死去的羊分给大家吃,也是上天对他的眷顾。郑洵美也不为自己家失了火而感到悲伤,她似乎不会为任何损失而感到悲伤,她只是头发蓬松地蹲在墙角,看着坐在地上哭泣的王弋文。只有他们俩的目光是在同一个高度,他们只能看见那些来来往往的腿,就像树林一样。

左邻右舍难得聚在一起,他们就像小孩子过年垂涎糖果一样,垂涎那只死去的羊。他们一直讨论着刚才惊心动魄的场景,刘根训斥完郑洵美,就开始加入他们的讨论。融入人群对他来说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他从未如此受人重视过,所以他感到有些受宠若惊,非要建议大家待会儿吃羊肉的时候,喝点白酒。刚开始人群都竭力隐藏内心的喜悦之情,他们见刘根总是开怀大笑,也就跟他开起玩笑来。大家躲在王弋安家的过道下边,谈笑风生,乐不可支,因为这是他们平淡无奇生活中难得一见的趣事。

果然有人拿来了一壶散装的白酒,王弋安的二更叔用他家的杀猪刀将被烧死的羊切好,分成许多份。他悄悄地对刘根说,“留一半放他家的冰箱,这样可以放很久而不变质,隔一段时间就可以取一些给孩子莉莉吃。孩子正在长身体,学习又那么累,不吃的好一点怎么行呢?”二更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动了情感,“莉莉真是个好孩子,只可以瘦得只剩一双大眼睛了。”二更知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难得吃上一顿肉,个个嘴馋得如狼似虎,会将那整只羊吃得连骨头都不剩。没想到老实巴交的刘根,只是因为别人让了他几根烟,他就大手一挥说,“一点不留,都给大家吃。”,然后就慷慨地走出了王弋安家的厨房。二更仍不忍心将这些肉都分给那些贪婪的成年人,就偷偷把刘莉莉和王弋安叫来,让他们俩将半只羊送到自己家冰箱,以后留着给刘莉莉吃。

二更将半只羊装进麻袋让王弋安和刘莉莉二人抬着,悄悄溜出了厨房。两人悄悄除了院子,正准备撒腿就跑的时候,却被正在和别人喝白酒的刘根看见了。刘根醉醺醺地走来,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到了刘莉莉的身上,一把夺过来他手上的麻袋,同时像责骂郑洵美一样责骂刘莉莉,“大家伙这么辛苦,你还藏肉,给我拿过来!”刘莉莉委屈地哭了,王弋安也没有胆量对抗,眼睁睁看着刘根将那半只羊夺走了。二更看见刘根又拿回了那半只羊,忍不住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刘莉莉这懂事的姑娘跟着刘根真是受苦,刘根怎么就一点也不知道心疼自己的孩子呢。

雨已经停了,微风有些凉,夜晚涣然一新。有人将变压器上的开关打开,村里又恢复光明。每一次停电过后,人们总喜欢打开家里所有灯,像是对黑暗的报复。王弋安家里挂起了一盏大功率灯泡,院子里如同白昼,引来蝼蛄和很多飞虫。前来救火的很多人都很久没有吃过肉了,当煮熟的羊肉被端上来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却又碍于面子不敢做第一个暴露自己食欲的人。刘根见大家都不动手,就率先垂范,抓起一块肉就啃,就好像大家都没吃过羊肉,他为大家演示羊肉怎么个吃法一样。结果刘根被烫到嘴,脸皱到了一起,眼泪汪汪,大家看到他的窘态忍不住哈哈大笑。在这种轻松氛围的掩盖下,大家终于按捺不住,也顾上烫手,纷纷向盆里抓羊肉,一个个呲牙咧嘴地啃了起来。刘根见大家吃得开心感到得意不已,那是他唯一一次受到别人的尊重,大家纷纷向刘根劝酒,刘根很快就喝多了。伴随着着心理上的愉悦,他的口腔由于被烫起了泡,每喝一口酒,就因疼痛而忍不住皱一下眉。然而口腔上的疼痛,似乎加强了刘根心里上的愉悦。由于那天他嘴上被烫出泡,他一直没怎么吃到羊肉,只顾喝酒了,由于喝太多,还没回去就吐了一地。

二更将一根羊大腿留给了刘莉莉、王弋安和郑洵美,三个人吃得肚子滚圆。王弋安还带刘莉莉和郑洵美喝了一小口白酒,三个人感觉说不出的受用。那天唯一没有吃到肉的就是王弋文,由于他哭得太累而睡着了。刘莉莉偷偷地为王弋文藏起了一块肥肉,就用碗扣在东屋王弋文的书桌上,她要在第二天给王弋文一个惊喜。

果然不出二更所料,那一只羊很快就被瓜分完了,就连煮羊肉的汤也被喝的精光。每个人都酒足饭饱,刘莉莉家失火那件事成了在坐每一个人一生最快乐的事情。后来很多人回忆,那一次经历比自己的结婚还要快乐。

天边残云瘦,一轮月将沉,尽兴的人群渐渐有了倦意,一个个摇摇晃晃地离开了。王弋安的父亲和二更将刘根送回了家,并交代郑洵美照料刘根。刘莉莉和王弋安早已经躺在王弋文身边睡着了,他们尽管受大人快乐的氛围影响,但还是支持不住,本来坐在床上兴奋地谈论着未来的理想,却不能像大人那样狂欢至天亮,他们俩没脱衣服就歪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还是王弋文先醒来的,昨日的悲伤被睡眠稀释,清晨人总是让人莫名地感到欢喜。他看见莉莉姐就睡在自己的旁边,就继续装睡。他偷眼瞧着莉莉姐长长的睫毛,觉得莉莉姐真好看,比漫画书上的人物还好看,他忽然想将她睡觉的样子画下来。王弋文总是将喜欢的东西都放在床边,他的画笔和本子都在床上,他轻轻地伸手将画笔和纸张拿过来,然后趴在床上,借着晨光画美丽的莉莉姐。窗外的鸟儿叫个不停,王弋文一颗心一直悬着,生怕鸟鸣声把莉莉姐惊醒。他将鸟儿唱的歌也画进了画里,也就是那一次,他认为声音、气味、温度、情感等等世间万物都可以画进画里。

王弋文正画的出神,冷不丁被刘莉莉一把将他手中的画夺了过来,“让我看看你究竟画的是什么?”原来刘莉莉在王弋文翻身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她只是在假装睡觉。刘莉莉被夺走了画,就下了床,穿上鞋就腾腾腾往外跑。王弋文也跳下床,鞋也穿反了,就开始追赶刘莉莉。刘莉莉跑的飞快,一边跑一边看那幅画,“你怎么把我的眼睫毛画得这么长,就像兔子胡子?”、“你怎么把我的辫子画得这么鲜艳,头发不应该是黑色吗?”、“你怎么把我的身体画成了透明的,为什么里面还有河流与月亮?难倒你看见了我做的梦吗……”

朝阳升起,露珠晶莹剔透,王弋文怎么也追不上刘莉莉,刘莉莉一边跑一边咯咯地笑,她跑步带起的风,吹落一路珍珠。王弋安也跟着跑了出来,三个人在田野里跑了一早晨,到处都是庄稼的味道。三个人早已经忘了跑步的目的,最后三个人沿着河边一路走,一路拔了田地的花生在河水里洗了吃。王弋安也看了弟弟的画,他觉得画的很像,因为他一眼就认出来那幅画画的是刘莉莉。从看见那幅画起,他就想据为己有,因为带着那幅画,就像带着刘莉莉在身边一样。班里的很多人都有偶像,而且他们的偶像往往是名人,但是他跟觉自己的偶像就是身边的刘莉莉。他琢磨着用什么跟刘莉莉换呢,却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秋天的野草大多都结了草籽,河边雾气氤氲,芦苇如同入定了一样,心随流水而动。村庄里炊烟升起,那些烟久久不散,远远望去,宛若一幅画。要不是王弋文吵嚷着肚子饿了,他们不知道要徜徉多久呢。在回去路上,刘莉莉神秘地对王弋文说,“她有好东西,要送给王弋文,就权当换取那幅画了。”王弋文一路上都在纠缠着刘莉莉告诉他,究竟是什么东西。刘莉莉守口如瓶,就是不告诉他。最后刘莉莉为了转移王弋文的注意力,就开始问王弋文各种问题,“你知道太阳用英语怎么说吗?”、“你知道画画用英语怎么说吗?”王弋文总是摇摇头,然后刘莉莉会得意地告诉王弋文答案。但是刘莉莉还是得意地太早了,因为王弋文的疑问总是无穷无尽的,他缠着刘莉莉告诉他,“草籽用英语怎么说?”、“杯水车薪用英语怎么说?”、“冰糖葫芦用英语怎么说?”等等,刘莉莉多数是回答不上来的。王弋安默不作声地跟着他们俩,他一直在猜测刘莉莉所说的送给弟弟的礼物究竟是什么?他也一直在思考究竟该拿什么东西换取刘莉莉手中的那幅画。

不知不觉三人来到了王弋安家的东屋,刘莉莉指着桌子上的那只碗说,“弋文,送个你的礼物就在那只碗下边。”那一刻王弋安已经猜到了,那只碗下边扣的是一大块儿羊肉,一定是刘莉莉趁人不注意帮王弋文留的。王弋安惭愧不已,觉得刘莉莉真是有心能想到给弟弟留一块儿肉;而自己光顾着自己吃了,竟没有想到帮弟弟留些肉吃。王弋文觉得那只碗下边一定是比水菱角还要好玩的东西,王弋文着急忙慌地打开那只碗,那里面竟空无一物。王弋文以为刘莉莉在哄骗自己,就生气地嘟囔着嘴不再搭理刘莉莉了。刘莉莉瞪大眼睛,觉得没有道理呀,昨晚她明明把一块儿羊肉放到碗下边了。王弋安问自己的父母有没有见到那块儿肉,结果父母都说没看见。母亲还说,“不会是被野猫叼走了吧!”刘莉莉说,“碗还扣的好好的,就算是被夜猫偷走了,猫偷走肉也不会将碗重新扣好呀。一定是某个人趁他们睡着了,将那块肉拿了去。”刘莉莉懊悔不已,早知道应该将肉装进塑料袋,搂在怀里睡觉,就像王弋文那样搂着自己喜欢的东西睡觉,把所有喜欢的东西都放在床上。

刘莉莉出门寻找王弋文的时候,发现那几只烧焦的兔子也不见了踪影。那一刻她心中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也许是冷风吹过的原因吧!她猜测是不是昨夜在王弋安家莉吃饭的一些人,趁人不备将那些烧死的兔子也给偷走了。野猫或者王弋安家的大狗偷吃了也未可知。不过刘莉莉已经想好了托词,她找到王弋安和他商量说,“要是王弋文问起来他死去的兔子,一定告诉他昨夜我们俩将它埋到门口的那棵梧桐树下。”为了更有说服力,他们俩还在那棵梧桐树下装模作样地摆放了几块碎砖头。

王弋安的父母做好了早饭,留刘莉莉在他家吃饭。王弋安的母亲对刘莉莉说,“我今天做的饭多,喊你父母也过来一起吃吧,你们家的锅还没支好呢!”刘莉莉去了半天怏怏不乐地回来了,说她的父母不愿意来。王弋安的父亲说,“也许刘根他老两口不好意思,一会等莉莉吃完,给她包几个馒头,让她带回去,刘根昨晚没怎么吃东西,今天还要垒砖支锅,不吃饭没有力气。”刘莉莉感激地点了点头。

吃饭的时候不见王弋文,他还在生刘莉莉的气,一个人躲在堂屋沙发上看《白蛇传》那本带插图的书。刘莉莉和王弋安偷偷溜进堂屋,刘莉莉从后边一把抱住王弋文,王弋文撅着嘴对刘莉莉说,“你骗人,我不喊你莉莉姐了。”刘莉莉见王弋文喜欢看那种带彩色插图的书,就哄王弋文说,“等周一开学了,我到镇上给你再买一本书,镇上带插画的书可多着呢!”王弋文眼睛里闪烁着光彩,“真的?”刘莉莉伸出手,“拉钩。”两个人拉钩印戳,欢天喜地地和好了。

王弋文昨晚没有吃饭,再加上跑了一早上,他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他狼吞虎咽,连续吃了两个大馒头,看着王弋文的吃相,大家都感到惋惜,没能让王弋文尝到羊肉的味道。大家都不敢提羊肉的事情,倒是吃饱饭的王弋文问了一个让父亲尴尬的问题,“你不是说整个村都没你会使用绳子,怎么连一只羊也拴不住,让它又跑到火堆里,害得一只羊白白地死掉了。”王弋安的父母、王弋安以及刘莉莉都是一愣,被王弋文这随口问的这句话给问住了。随后王弋文、王弋安、刘莉莉以及王弋安的母亲都顶着正在吃辣椒的王弋安的父亲,等待着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王弋安的父亲也在思考这个他没有注意到的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他还是给王弋文一个合理的解释,他说,“也许当时火光太大,场面混乱,我没有系结实吧!”王弋安对这个解释非常满意,因为那次他给自己捆绑书桌也不够牢固。王弋文并没有抓住这个问题不放,因为这个问题很快被其他问题给取代了。他又问刘莉莉,“镇上究竟都有什么书?”刘莉莉说,“不仅有大闹天空、哪吒脑海,还有灰姑娘。”王弋文兴奋地问刘莉莉,“灰姑娘是谁?你给我买一本灰姑娘吧。”刘莉莉捏了捏王弋文的鼻子说,“好的!”

吃过饭,王弋安的母亲为刘莉莉包了四个热馒头,让她带回家给自己的父母亲吃。在满园黑乎乎的灰烬映衬下,哪四个馒头显得特别白,刘根感激得老泪纵横。昨夜的热闹就像一场梦,醒来他感觉头疼欲裂,看着满园灰烬,他感到无比凄凉。现在他才感觉现实的残酷,那只羊母羊已经生了很多小羊崽,那些小羊崽长大了所换来的钱财可以供刘莉莉上学用,现在那只羊没了,他忽然感觉到了生活的艰难。郑洵美畏畏缩缩地蹲在地上,不敢说一句话,他怕刘根殴打她,因为刘根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会拿他出气。而刘根此刻倒可怜郑洵美,吩咐刘莉莉送给母亲两个馒头,并让她坐到椅子上去,不要蹲在地上。

刘莉莉远比自己的父亲坚强,她开始着手打扫自家的庭院,她鼓舞自己的父亲说,“只要两天时间,就能将将厨房重新盖起来,而且垒砖砌墙是你的强项。”刘根受女儿的鼓舞,吃完馒头,咕咚咕咚灌了些白开水,开始着手和泥支锅,至少中午饭还是要烧的。

昨夜分食刘根家羊肉的人多,来他们帮忙重建厨房的人少。二更吃过早饭就带着电线过来了,他不仅擅长杀猪,还擅长修复电路。王弋安的父亲带着俩孩子将自己家废弃的砖头和木头往刘根家搬。刘莉莉本来一个人在打扫院子里的灰烬,见王弋安兄弟俩搬着砖头来到自己家,她喜不自胜,觉得繁重的体力活就变成了乐趣。三个孩子一趟趟地从王弋安家里搬砖过来,郑洵美也加入了他们。没想到那么些砖,被他们四个用小半晌的功夫就搬完了。他们还将那些废弃的木头扛了过来,郑洵美非要和王弋文一起抗,王弋文因为害怕身后的郑洵美,所以总是跑得飞快,总惹的王弋安和刘莉莉哈哈大笑。

大人怕累到三个孩子,等他们搬完砖和木头就让他们坐在浇头水的砖头上休息了。王弋安坐不住,在刘莉莉家转来转去,看看这瞅瞅那,最后他在刘莉莉贴满奖状的那面墙上,看到了弟弟的那一幅画。他停足观看了很久,忽然感觉那幅画就像自己被夺走的五块钱一样,成为了他学生时代的寄托。最后王弋安还是对刘根和泥、砌墙产生了兴趣,觉得垒墙比上学有意思多了。他就给刘根打起了下手,帮着刘根和自己的饭父亲和泥垒墙。

刘莉莉拿起没有燃烧完全的黑色木头在砖头上写英语单词。那一刻她忽然有了一个理想,那就是以后要当一名翻译,就像电视里的穿着西服的那些精致的女人一样。王弋文也捡起一小块儿木炭,在砖头上画兔子、写汉字。他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汉字是象形文字,他激动地告诉刘莉莉,“你看,这个兔字像不像一直半直立的兔子。”最后王弋文得出一个让刘莉莉吃惊的结论,“其实每一个字都是一幅简单的画,而每一幅画都会一个复杂的字。”刘莉莉瞪大眼睛看着一本正经的王弋文,摸了摸他硕大的脑袋,觉得王弋文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

自从刘莉莉听说王弋文将那小本新华字典上的汉字都背了下来之后,就深受启发,也想买一本英语词典。她不能满足于学习课本上的那些生词,她要积累更多的词汇。她的英语老师李玲知道她的想法之后,就将伴随自己多年的英语词典送给了刘莉莉。刘莉莉总是随身携带那本词典,一有空就会默记上边的单词。郑洵美经常听见刘莉莉背诵英文单词,她对那本英语词典也十分好奇,她听的多了,竟然能模仿刘莉莉的样子,拿着那本英文词典读出很多英文单词。就在刘莉莉和王弋文在砖头上写写画画的时候,郑洵美又抱着那本英文词典蹲在地上念起英文单词来。她今天心情极好,竟然将那些她根本不知道意思的英文单词编进了自己的经常唱的山歌里,歌声悠扬嘹亮,让人听了耳目一新。王弋文和刘莉莉相视一笑,觉得十分好听。

王弋文又说一句出乎刘莉莉的话,“她一定出生在大山里,因为他唱歌的时候,我脑海里总能浮现出起起伏伏的山的样子。”王弋文他们的村庄居住在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山,王弋文更没有见过山,甚至石头也见过的不多,要是在哪见道一块儿石头他总是会搬回家。其实刘莉莉也不知道母亲的身世,正将嘴里的烟头熄灭的刘根回复了王弋文,“她的确是在山里长大的。”刘莉莉更加惊讶不已,觉得王弋文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

刘莉莉想起一个绝妙的主意,她从母亲手中借来英汉词典,对王弋文说,“你在砖头的一面写出英汉词典的中的汉语,我能在另外一面写出相应英语单词。”王弋文也很喜欢这种游戏,所以他用木炭歪歪扭扭地在砖头光滑的一面写上“秋天”、“云彩”、“风”、“美丽”等等,刘莉莉总是能轻松写出对应的英文单词。王弋文忽然想出了坏主意,开始写那本词典之外的汉语词语,他写道“天下”、“逍遥”、“弘毅”、“窈窕”等等,其实这些词语有很多就连王弋文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刘莉莉一时犯了难,她心想,难道自己有这么多词语没有学到。她只能胡编乱造,尽量写一些词意接近的英文单词。当王弋文写到“灰姑娘”这个词的时候,刘莉莉就发现了王弋文的诡计。她突然将一只手沾满了黑色的灰烬往王弋文脸上一抹说,“你给我从这本书上找出灰姑娘三个汉字在哪里?你写的汉语词语都是你自己瞎编的,根本就不在这本英汉词典上。”说完刘莉莉就哈哈大笑,因为王弋文半边脸都是黑色的。王弋文不明白刘莉莉在笑什么,他朝刘莉莉做起了鬼脸,“哼,你就是不会,你就是输了。”刘莉莉看见做鬼脸的王弋文更加笑的直不起腰来。王弋文看见刘莉莉沾满黑色灰烬的手,就知道了原因。他将手中的木炭在手上搓了搓,就朝刘莉莉冲了过去,刘莉莉见王弋安双手乌黑,撒腿就跑。王弋文身子骨弱,怎么也追不上刘莉莉,他气急败坏,气的直跺脚。

让刘莉莉没有想到的是,郑洵美忽然对两个人的游戏产生了兴趣,她趁刘莉莉不注意一把抱住刘莉莉,并大声对王弋文说,“我逮到她了,快点将黑灰抹到我们脸上。”王弋文兴冲冲地跑过去,将手上的黑灰都抹在了刘莉莉和郑洵美脸上。刘莉莉挣脱了郑洵美的手,伸手抓住王弋文的衣裳,将手中的黑灰往王弋文和郑洵美脸上涂抹。三个人嬉戏打闹、乱作一团,清脆的笑声直飘向云霄。他们三个一直打闹到精疲力尽,笑得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只想软绵绵地躺在地上。

王弋文看着脸蛋黑乎乎的刘莉莉说,“你变成了灰姑娘。”刘莉莉辩解道,“你也白不到哪儿去。”王弋安的母亲做好了中饭,来喊几个人回家吃饭。她看见刘莉莉、王弋文和郑洵美三个人脸上被涂满了黑灰,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三个要唱大戏吗?你们都扮演的什么角色?”王弋文笑着跟自己的母亲说,“莉莉姐扮演灰姑娘,我扮演包青天,郑洵美扮演花木兰。”他将能想起的角色都说了一遍。王弋文的母亲是个豫剧迷,但是她哪里听说过灰姑娘这个名字,他问自己的儿子,“灰姑娘是豫剧哪个选段里的?”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王弋安和自己的父亲以及二更刘根放下手中的活计,跟随着王弋安的母亲往自己家走去。王弋安喜欢加入大人的行列盖房子,他感觉自己俨然就像一个大人。在王弋安家洗脸的时候,刘莉莉照了镜子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丑,她害羞地捂起脸,怪王弋文将她涂抹得这么难看。郑洵美倒是不觉得自己难看,所有人都洗净了手,洗白了脸,她却偏偏不洗。她疯疯癫癫地说,“我是花木兰,我是花木兰。”刘莉莉哄着她说,“先洗了脸,下午可以给他画成彩色的脸谱。”她才勉强洗干净了手,洗干净了脸。

吃饭的时候,他们分两个桌子,不喝酒的坐一桌,喝酒的坐一桌。王弋文和三名女性坐一起,王弋安和三名男性坐一起。二更和刘根一直夸奖王弋安,觉得他是盖房子的一把好手,无师自通。王弋安的母亲说,“俺大小学习不行,就是掏苦力的命。”王弋文一直在跟刘莉莉用筷子抢夺盘子里的菜,郑洵美看见他们俩玩的开心,也加入其中。王弋文的母亲摇摇头说,“俺二小永远长不大,又不喜欢出家门跟别的孩子玩,马上都小学毕业了,还跟刚进幼儿园一样不懂事。”王弋文的母亲挺喜欢刘莉莉的,因为王弋文似乎只跟她走得很近,平时哥哥王弋安也不喜欢带他出去玩。刘莉莉很喜欢王弋文,因为自己从小都很用功刻苦,从来没有淘气过,跟王弋文在一起,她感觉生活很轻盈,就像自己长了一双翅膀一样,可以在沉重的生活中,像家禽一样短距离飞翔。郑洵美也喜欢王弋文,因为她的智商似乎只有小学生那么高了。她不能和大人做朋友,只能和孩子一起玩。而愿意来他家的小孩子,似乎只有胆怯的王弋文,其他孩子见了她总是喜欢成群结队地打骂她,向她吐唾沫星子。

不喝酒那一桌一直在打闹,喝酒那一桌推杯换盏。刘根对二更和王弋安的父亲感激不尽,他要求晚饭一定要在他家吃,反正锅已经支起来了。而且厨房的围墙也垒了一米高了,勉强可以作为厨房用了。王弋安的母亲本来想让他们晚上继续在自己家吃饭呢,但是拗不过刘根只好同意晚上去刘根家吃饭。几个人中午稍作休息,下午还要继续干活。王弋安和刘莉莉三个人又爬到了他们家的大床上,王弋文拿着自己的画笔在刘莉莉胳膊上画了一块手表,刘莉莉坚持要指针指向五点钟,因为她要告诫自己每天早上要五点钟起床朗读英语。刘莉莉用画笔在王弋安和王弋文胳膊上也各画了一个手表,王弋安想了想要让指针指向下午六点钟,因为那是下课的时间,是太阳落山的时刻,是他获得解放的时刻。王弋文不想画表针,因为他的生活没有任何标志性的时刻。

下午刘根交给了王弋安的母亲五块钱,让她帮自己去镇上买点菜为晚饭做准备,顺便给小孩买点零食。然后不喝酒的那一桌人欢天喜地去镇上去了,喝酒的那一桌人挽起袖子继续干活。最高兴的是王弋文,他很少出家门,也很少去镇上。王弋安的母亲本想一个人骑自行车去的,但是王弋文因惦记着那本灰姑娘的连环画,哭着闹着要去,郑洵美也哭着闹着要去,刘莉莉只好说带着他们俩一起去。王弋文的母亲在前骑着刘莉莉家的脚蹬三轮车,路不好的地方剩下三个人就在后边帮忙推着那辆脚蹬三轮,路好走的地方三个人就坐在车斗里。不大功夫,四个人就来到了镇上。王弋文的母亲本来就没打算用刘根的五块钱,一到镇上她就把那五块钱交给了刘莉莉,并嘱咐她说,“你父亲也不容易,这钱你留着用,别让你爸知道。”刘莉莉瞪着大眼睛,使劲儿点了点头。

刘莉莉带着郑洵美和王弋文去了书店,而王弋安的母亲独自去买菜,他们商定好了半个小时之后在分别的地方相见。那是一家小书店,卖的竟是些盗版书。但对王弋文而言,这个地方简直是一处圣地。王弋文一走进书店,就张大了嘴吧环顾书店四周说,“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汗牛充栋了。”刘莉莉问他汗牛充栋是什么意思,王弋文将字典上的解释背了下来,“其为书,处则充栋宇,出则汗牛马。”刘莉莉夸赞道,“弋文知道的,比莉莉姐还要多!”

刘莉莉问卖书的小男孩有没有《灰姑娘》这本书,那个小男孩不自在地左右摇摆着身体,就像被人踢了一脚的不倒翁。他终于稳住了身体,斩钉截铁地说,“有!”,随后他又开始扭动着双肩,眼睛被像被大火炙烤一样,感到干涩。那个小男孩不是别人,正是矮胖的魏修。魏修自打在学校广播里念完检讨书以后,就决定找点事情打发时间。正好他的大伯在镇上开了家书店,他闲着无事经常去帮忙,尤其是周末,他基本上都会在那个书店帮着大伯卖书。他大伯的年纪比他已经过失的父亲也要大上十岁,看上去都有点像他的爷爷。魏修不喜欢呆在家里,也不换学习,他四处闲逛惯了。那时候镇上对他而言是一个极其热闹繁华的地方,他喜欢在游戏厅看别人打游戏,也喜欢到废品收购站去卖点偷来的东西;或者喜欢在黄昏的时候,坐在预制板制造厂的预制板上,像等待一场马戏表演一样,等待着路灯的亮起。魏修帮大伯卖书并没有安什么好心,他本打找机会偷几本书去卖,但是大伯有一本十分详细的账单,进了多少书,卖出多少书都有详尽的记录。但是这也难不倒魏修,他想了一个很好的办法就是租书,一本书一天收五分钱。让魏修没有想到的是,后来他靠这种方法竟比扎自行车车胎吃回扣挣得还要多。

当刘莉莉三人走进书店的时候,就像刮起了大风,每本书都被翻得哗哗作响,这不是他朝思暮想的姑娘吗!魏修感到呼吸急促,他感觉大伯的书店空间太狭小了,根本装不下他怦怦直跳的心。何况他和刘莉莉距离这么近,甚至能闻到刘莉莉身上的气味,每一本书都像是一颗种子,此刻在发芽、疯长、开花将整个书店塞的满满的,让魏修动弹不得。魏修脸感到发烫,双手颤抖,无法找到雨夜偷开修车老头自行车锁时的平静。魏修才来到大伯这个书店,对这里的情况还不甚了解,至于有什么书他一无所知。可当刘莉莉询问他的时候,他本都能地做了肯定的回答,因为在刘莉莉面前,他永远也不会摇头。

魏修毛手毛脚地翻找《灰姑娘》那本书,他就像一只地鼠刨土一样,在书堆里翻来翻去。一不小心还碰落了一摞书,将半米宽的走道也给堵上了。他毫不在乎,继续在书堆里翻找着那本书,将规整的书店翻了个底朝天,郑洵美喜欢这个游戏,学着魏修的样子,也在书堆里翻找什么,但是却被刘莉莉制止了。还是个子矮小的王弋文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看到了那本书,他兴奋地指着那本书的封面对刘莉莉说,“莉莉姐,灰姑娘在这里,跟你长得很像呀!”刘莉莉从王弋文手中接过那本书,用清脆的嗓音说,“喂,找到了!”魏修停止了刨书,他直起腰来,累的满头大汗呢,然后咧嘴笑了笑。在刘莉莉付钱的时候,魏修看见她胳膊上画的手表,上边的指针指向五点钟。那个瘦弱的男孩子手腕上也画了一个手表只不过没有指针。魏修甚至不知道怎么给刘莉莉结的帐,刘莉莉他们离开很久之后,魏修都站在书店里整整发呆,就像等待路灯亮起一样一直正在那里。他的大伯回来,用一本书敲了敲他的脑袋,他才回过神儿来。大伯责怪他说,“你是不是才睡醒,书店里怎么回事,进了野猪啦,被翻的这么乱?”魏修一缩脑袋,赶紧蹲在地上收拾散落一地的书本,如同收拾自己纷乱的心。

魏修一边收拾书本,一边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但是感觉并不真实。莫不是自己刚才真的睡了个午觉,莫不是真的有野猪进来,把这里当成了菜园子,用它的鼻子拱翻了书架。魏修自言自语道,“莉莉,他叫莉莉,那个小男孩分明叫她莉莉姐……她分明称呼我喂,喂和魏的发音多像呀……她喜欢《灰姑娘》那本书……她胳膊上还画了个手表,指向五点钟……”刚才发生的事情,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刻在他的脑海了,回忆起来总能感到凸凹不平的痕迹。魏修将散乱的书堆放成整齐的两大摞,他心中产生了两个宏愿:一是送给莉莉一块儿表,二是将这里的书全部读完,以后讲给莉莉听。

王弋文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坐在三轮上车上忘我地看那本《灰姑娘》,就连路不好走的地方他也不下车推车,屁股就像长在了车上一样。王弋文的母亲在前边骑着脚蹬三轮,刘莉莉和郑洵美在后边推着脚蹬三轮,王弋文像个少爷一样坐在脚蹬三轮车的车斗里翻看那本书。刘莉莉推车的时候看着王弋文专注的样子,忍不住在他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吻过王弋文之后,刘莉莉脸上火辣辣的,还好没被王弋文的母亲看见;还好郑洵美学着刘莉莉的样子在他的另外一边脸颊上亲吻了一下;还好王弋文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刘莉莉那个吻在那本书的掩盖下,在王弋文身上沉睡了多年。总有一天,那个吻会醒来,彻底掌控王弋文,让岁月变得微不足道。

在回去的路上,刘莉莉还去自家地莉掰了些嫩玉米棒,拔了些花生,摘了些毛豆,刨了些红薯,为晚上的盛筵准备食材。他们回到刘莉莉家的时候,几个男人已经将厨房垒了一人多高了。刘莉莉和王弋文跟着他们的母亲在院子里摘菜,王弋文根本就不会好好干活,他又拿出那本书跪在地上看起书来。刘莉莉没有时间跟王弋文胡闹,她有很多事情要做,她还要将玉米剥干净、还要将花生淘洗干净,还要择毛豆。刘莉莉顺手将红色的玉米须摆放在王弋文的头上,将豆叶塞到王弋文的袖子里,将很多菜叶装进王弋文的口袋里,王弋文对此无动于衷,仍旧专心致志地看着那本充满魔法的书。王弋文变换着不同的姿势看书,他一会儿趴在磨盘上、一会儿依靠着墙根,一会儿半躺在玉米杆上。刘莉莉也不管他,她给王弋文的母亲打下手,准备着食材,王弋文就像消失了一样悄无声息了,不知道他钻到哪里看书去了。总有些时候,王弋文像是从人间消失了一样,谁也找不到他的踪影,喊他他也不应,就好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一样。

刘莉莉家的堂屋的很多家具都在院子里,那还是昨晚救火的人觉得他们家堂屋也保不住了搬出来的。王弋文因为上午干了体力活,下午又因为兴奋过度,此刻一放松逐渐有了倦意,不大功夫就睡着了。他梦见了这样一个画面,在刘莉莉家被大火烧尽的乌黑的院子里,跑出了一只没被大火烧死的兔子。那只雪白的兔子与周围乌黑的环境形成鲜明的对比,就那一个画面让他难以区分梦境与真实。忽然他感觉有个东西在自己的后背上爬来爬去,王弋文睁开朦胧的眼睛,以为一定是莉莉姐在逗自己。但是他却没有看到刘莉莉在自己身边,他大吃一惊,立即恢复了现实感,梦境总是柔滑的,而现实则是完全不同的质感,是粗糙而有些生硬的。他感觉有什么东西钻进来自己的衣服里,弄得自己痒痒的。他伸手摸去,无比柔软,梦里的雪白与乌黑的画面一闪而过。他脑子里一道光闪了一下,就像水波让自己荡漾了一下。他惊讶地说,“兔子!”与此同时他将摸到的柔软的兔子从衣服里掏了出来,就像魔术师变得一个魔术一样。他抱着兔子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满院子乱跑,荡起了阵阵灰烬。王弋在墙头上一不留神从墙上掉了下来,正在洗菜的刘莉莉弄湿了自己的布鞋,郑洵美像是恢复正常了一样,突发奇想地说,“今晚我给大家炒个拿手菜。”这个世界像是突然被施了魔法,一瞬间变得截然不同了。所有人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妙不可言,如同蝴蝶破茧而出展开了翅膀一样。

那只兔子就是昨天下午从王弋文怀抱中逃走的那只兔子,尽管它藏身的那堆木头早已经化为了灰烬,但是不知道它是怎么逃走的。大火之后,那只兔子又回到刘莉莉家,等待着王弋文拿菜叶喂它。它寻寻觅觅,找到睡着的王弋文,她身上被刘莉莉装满了菜叶,那只小兔子就爬到王弋文的身上,吃那些菜叶,弄醒了刚睡着的王弋文。

那只兔子成了王弋文心目中的英雄,他编纂了一套故事。那只兔子是怎么逃出大火,怎么摆脱恶狗的追捕,坏人的欺骗,以及怎样历尽千辛万苦找到自己的家。他每天都会等莉莉姐放学了,给刘莉莉讲他编纂的故事。刘莉莉总觉得王弋文的想象荒诞离奇,那只兔子一会儿变成了人,一会儿又长出了翅膀,一会儿又变成了一株植物。倒是郑洵美很喜欢他的故事,每天都嚷嚷着要让王弋文讲兔子历险的故事,而王弋文却用他的故事换回了很多山歌。

郑洵美果然做了一道菜,平时都是刘根炒菜,郑洵美负责烧锅,谁也没想到她还会炒菜,她做的那道菜像是自创的,没有肉却有肉味,只是太辣,但是味道美极了。几个人仍是分两桌,不喝酒的四个人坐露天的厨房里面,喝酒四个男人坐在厨房外边。是夜月光如水,天高云淡,宛如一个童话世界。刘莉莉环顾他家的新厨房,砖上写满了英文单词,写满了汉字,而王弋文写的“天下”、“逍遥”在右侧墙的正中央,那是王弋安故意将那两块砖垒在墙的正中间的。那些用黑木炭写的字,一直留在哪里,多年年后,他们各奔东西,可那些字迹仍在。刘莉莉每次回家,看到那些字都会忍不住落下眼泪。

在刘莉莉的鼓动下,他们那一桌也喝了点白酒,每个人都辣得直伸舌头,甚至辣出眼泪。后来王弋文和刘莉莉喝了各种各样的酒,都没有那一次的辣,也都没那一次好喝。他们三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子应是喝了大半杯白酒,一个个说出的话都摇摇晃晃、左歪右斜。郑洵美拍打着桌子,带着他们三个唱着一首老歌,唱着唱着各自眼睛里都含着不同颜色的眼泪。

第二天天黑之前,刘莉莉家的房子就竣工了。他们新盖好的厨房在院子的西边,门口朝东,正对着院子大门。房子侧边的两面墙是用旧砖砌成的墙,前后的两面墙仍只是用捆扎好的玉米杆围成的墙,房顶盖了几片石棉瓦。新支的灶台靠近左边的墙,饭桌靠近右边的墙,厨房的出口也靠近右边,并没有一个可以开关的门。尽管他们新盖的厨房如此简陋,但是在刘莉莉看来,那简直是世界上最华丽的房子。她后来总是在灶台边一边烧饭,一边看书,还用烧火棍在地上写写画画。在厨房学习的那种美好的记忆一直牢牢地占据着她。那间厨房成为刘莉莉、王弋安和王弋文经常聚集的地方,他们总是在下午放了学在那间厨房烧红薯、烧小鱼、烤馒头,看书、做游戏甚至赌气吵架……那间狭小的空间,装满了他们数不尽了快乐回忆。

周末眨眼之间就过去了,刘莉莉渴望着开学,而王弋安兄弟俩却不想去上学。王弋安怎么也想不通,干嘛要去上学,跟着村里的建筑队去给人家盖房子岂不快乐。王弋文则想跟他的莉莉姐在一起,在学校他像一座孤岛,从来不跟别人说话。那天晚上半醉的王弋安脑海里全是砖头的景像,那些砖头组成各种纷杂的建筑,让他觉得美不胜收,也许弟弟脑中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奇妙而充满活力。王弋安觉得沉甸甸的瓦刀在他手中远比笔更听话。那柄瓦刀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当他握住那柄瓦刀的时候,就好像自己找回了自己丢失的部分身体一样。他坐在被自己垒砌的墙头上,感到无比的自由,就好像整个世界遵循着一种完全不同的规则,让自己从以前的旧世界中获得了解脱。

周日那天晚上,王弋安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自己残废的自行车忘了叫自己的父亲给修,明天上学没有自行车,只能走路去上学。走路去上学倒没什么,但一想到还会再遇见猩猩他们几个,王弋安就心烦意乱。王弋安用的瓦刀是刘莉莉父亲的,他真想将那柄瓦刀随身携带,它总能安定自己的心。以后再遇到被人欺负的时候,就用它防身。他左思右想,还是打算将瓦刀交换给刘根。刘根不在家,刘莉莉正在堂屋收拾被房间。王弋安背着双手一直看墙上那幅弟弟为刘莉莉画的画。刘莉莉腾出手问王弋安什么事,王弋安竟然没有听见刘莉莉说话,他仍旧背着双手,手握瓦刀,看着墙上那幅画。刘莉莉上前挡在王弋安面前,王弋安脸一红,将手中的瓦刀递给刘莉莉,“忘了将瓦刀还给你爸,顺手带回了家。”刘莉莉顽皮地说,“要是我能做主,就将它送给你了。”王弋安更觉得不好意思,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将瓦刀递给刘莉莉,然后转身就走。刘莉莉喊住了他,“这幅画送给你,这个我可以做主。”王弋安转身接住画,仿佛接过来明日的寄托。说不定这幅画可以转变自己的学习状态呢。王弋安不自觉地笑了,就连他自己也没有觉察到。王弋安块走出刘莉莉家院子的时候,刘莉莉说,“明天我们骑同一辆自行车去上学吧!”王弋安转过脸看着刘莉莉,刘莉莉说,“你的自行车不是没有修好。”王弋安犹豫不决,他怕同学看见自己骑车带着一个女孩子,尤其怕被欧阳倩看见。他固执地微笑着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我父亲明天会去废品站找两个车轮给我换上。”刘莉莉笑了笑,举起手中的瓦刀对王弋安说,“好吧!”

王弋安学着弟弟跑步的样子,蹦蹦跳跳地跑回了自己家。那一夜,他看着那幅画,再一次下定决心要以刘莉莉为榜样,好好学习。也许只有变成一个学习成绩好的人,才能摆脱那些小混混的欺辱。他充满信心,觉得那幅画是人间的避难所,不管经受到什么样的伤害,他都相信自己可以在那幅画中找到灵丹妙药。王弋安并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他只希望生活可以放过他;如果生活不放过他,他只希望有一种东西可以给他安慰。就像那个时代的学生追星一样,欧阳倩、刘莉莉、王弋文都是他生活中的星辰。

20191013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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