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先注意到小麦生长地格外茂盛,麦穗普遍比历年的麦穗大一指,那片麦地有五公顷的面积,如果是魔法的原因,即使是大祭师也难以办到。最让人吃惊的是田鼠粪便,寻常田鼠的粪粒不过豌豆大小,但我看见的粪粒足有两个板栗的体积,我之所以肯定那是田鼠的粪便是因为我在上面发现田鼠的棕毛。
我在麦地旁的草屋里住下,傍晚我便听到麦地里咔呲咔呲地响,我知道田鼠出洞了,我提着魔法灯去找它们,但实际上我根本不需要找它们,因为它们来找我了,我看见一群大小不一的田鼠在一只“田鼠首领”的带领下,沿着光束向我走来。那只田鼠首领比家猫还要大半尾,我第一次发现不畏惧人类的田鼠,而我反而有点害怕它们。
总之,我开始相信粟麦女神确实将永生神力赐予了大地。
《尹蒙学士的田野调查》
老森林离东门二十里,有一条由猎人踩出来的小路直通老森林,怪物酒馆就在小路尽头。怪物酒馆里有五个猎人,其中四个围在一张桌子旁喝酒,最后一个单独坐在靠墙的椅子上擦刀,让干伏一眼就觉得他不简单。
今天有收获吗?干伏将一竹杯酒递到擦刀男人面前。
没有,没找到猎物。擦刀男子接过酒杯。
你在找什么猎物?
长尾黑斑虎。
我比不了你,我是新手,要去抓几个金爪灵猫。
灵猫这东西没什么杀伤力,但在林子很灵活,不好抓。
老叔,你知道怎么找到它们吗?
知道。但你还得再加十个铜币。
干伏不太情愿地掏了钱。
灵猫的粪便有非常刺鼻的甘草气味,它们一般在有白茅草的地方拉屎,你认识白茅草吧?
认识。干伏对村子周边森林花草很熟悉,不过那里并没有变异的动物。
走猎人道,你进林子里就知道什么是猎人道,怪物一般不会靠近猎人道,除了本事很大的。
猎人道实际上并不是一条路,只不过是有符文树木指引的地方,树身有三道黑血画的环形条纹,大概是由祭师画的。
干伏进入林子没多久就觉得自己被人跟踪了,他时不时停下来打量周围,等待那模糊的声音靠近自己,然后猛地朝声音方向瞧去,却只看见一根根粗壮的树干,稀稀疏疏的阳光在林子里不动。他已经离开符文树了,林子里静地出奇,按理来说,即使看不见小动物,也能听见鸟叫。
这很不妙,干伏在心里想。他面前是一堆粪,是金爪灵猫的,散发着刺鼻的臭味,白茅草草丛齐膝高,金爪灵猫应该就在附近。但干伏已经想退出森林了,他老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斩尸他早就握紧在手心,剑柄传来一汩汩吸力,他又扫视了一遍周围,这回看见远处有一具枯骨,一束光线照在死人脸上。干伏突然想到自己从未往树上看,一股寒意陡然升起,他迅速抬头看向头顶,同时双手握住斩尸,干伏什么也没看见,除了那些粗树枝交织而成的破网,一团团密不透风的树叶,那里面能藏东西,他看见太阳离他很远。
一股微风在他背后惊起,惊得干伏转身挥剑猛地向背后砍去,只听到金石撞击之声,干伏趔趄着后退,而一只长尾黑斑虎正舔着爪子上的血,它的爪子被斩尸开了一道小口子。干伏盯着长尾黑斑虎,感受着肩上传来的疼痛,他握剑的手在发抖,那只老虎身长近四米,体形虽瘦,但四肢如黑树根一样有力。干伏杀过老虎,但是这只长尾黑斑虎如果会被他杀死,那么刚才那一剑就该把它的前腿劈成两半。
长尾黑斑虎踏出前腿,它要靠近干伏了,干伏刚想后退,但立马压住恐惧,慢慢向长尾黑斑虎靠近,但不是走直线,而是绕着它。
人和虎互相用气势对抗,虎在等待扑过去的机会,而人却在等待的同时还要忍受肩膀上的疼痛,干伏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但血已经不流了,这说明伤口在慢慢愈合,不过,疼痛仍在。在这人与虎的对抗之外,一个人正悄悄接近虎,那人在树上前进,穿着黑色垫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终于,那人踏上长尾黑斑虎背后的那棵树的树枝,一根胳膊粗的树枝横在长尾黑斑虎头顶,那人站在上面,但离长尾黑斑虎起码有五米的距离,太远了。
长尾黑斑虎移动了,那人没有等了,握着手里的那把黑色短刀,石头一样坠向长尾黑斑虎,尽管坠落没有发出一丝声响,长尾黑斑虎仍然察觉到了危险闪向一旁,看见长尾黑斑虎脑袋的偏离,干伏赴死一样向它扑去,对着虎脖子全力劈下,但对方却用脑袋迎上来,又是一声金石撞击,斩尸将对方的脑袋压向地面,但对方却猛地昂首扑向干伏,干伏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撕裂了,他躺在地上,在眼皮闭上之前看见具章将黑色短刀插进长尾黑斑虎的脖子。
当干伏再次睁眼时,看见的是木板上的白色蛛网,一只半个巴掌大的蜘蛛挂在网上,窗外进来的阳光刺得他又眯了眯眼睛,还活着,他得出了结论。干伏并不急着爬起来,他瞟向窗外,窗外是黑色屋顶,以及蓝天上的象兵形状白云,时不时有几句女人咒骂声响起,于是他直起身体,知道了窗外是一条小巷子。
他的腹部,胸膛,还有双肩仍然有一些隐痛,但没有疤痕,这是他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发现自己的自愈能力如此好,堪比老兵,干伏非常得意,觉得自己是命运之子。
具章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一本书,察觉到干伏,便放下书,看着干伏得意地笑。
恢复地怎么样?
粟麦复活,完好无损。
看得出来,你命很大。
那是自然,被骑士碑选中的人怎么会轻易死掉呢。我躺了多久?
一周。
才一周?
对,但不是因为你的自愈能力,而是因为祭师的草药。
你花了多少钱?
是你花的钱,两个银币。
那只老虎?
对,长尾黑斑虎卖给央山得了二十银币,我俩一人十银币,
我拿命换来的钱,你就给我买草药?而且我才十银币?
如果不是我,你早死了。我把你拖出老森林时,你上半身除了左脸,没有一块好肉,不用祭师的草药,你要我看着你被蛆吃掉?你以为你是不死老太?
干伏很不爽地在具章对面的躺椅坐下,问:那我还有八个银币呢?
在你裤兜里。
干伏往裤兜里掏了一堆东西出来,树叶,草药渣,泥巴,然后就是八块银币。
你那几个铜币就算我路费了。
随你。对了,我的斩尸呢?
在你房间里。
干伏回到刚才的房间,在角落里看到斩尸,以及烂的不成样子的衣服。
央山是谁?
你在怪物酒馆见过他,他还告诉你怎么找金爪灵猫呢。
具章,你到底跟踪我多久了?
没打算跟踪你,我一直在城里找你,后来看见你去找商人鱼冒,我知道那个矮子是做怪物生意的,便想欣赏你的赏金猎人风采。谁知道你不走运,碰到长尾黑斑虎。
你为什么要来城里找我?
来向你告别啊。
告别?
我把地全卖了,我打算去灵洲。
听说那里的人全都吃树叶,你要去饿死?
这就是我的事了。
随你,我反正是要去滨城的。
干伏抚摸着斩尸剑,上面还残留着长尾黑斑虎的血迹,而具章则拿起书继续看书。
你在看什么书?
《灵洲人的巫术信仰》,作者是鲁韫祭师。
哦。干伏继续把玩剑上的血迹,他轻轻抚摸着那血迹,像是在抚摸自己的女奴。
这是谁的家?
央山,就是那个老猎人。
哦。干伏已经把剑上面的血迹擦干净了。我想洗个澡,有地方吗?干伏站起身问具章。
有,这后边有口水井。
压水的声音晃晃悠悠地走进具章的脑子里,当他把刀插进长尾黑斑虎的脖子里时,那畜生并没有倒地,反而在临死前作疯狂的挣扎,将他甩到地上,刀已经整个没入长尾黑斑虎的身体,却没有一丝血出来,那畜生双眼通红,像斗牛一样朝着他冲来,他闪开,但对方仍然趔趄着冲向他,他跑向干伏的斩尸,在他拿到斩尸之前,长尾黑斑虎却率先扑倒在他面前,咽了气。他瘫坐在地,缓了好一阵子,才恢复平静,当他用芭蕉叶与麻藤编织的拖板将长尾黑斑虎和干伏拖出老森林时,酒馆里所有人都聚拢到他身边。
你那把黑色短刀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是把什么刀?
贫刀。
贫刀人的刀?
对。
怎么来的?
捡来的。
你在梦里捡的吧?干伏跨进大厅,坐回躺椅,拄着斩尸。
真是捡来的,粟麦虽然不会复活,但奇迹总是有的,我爷爷说他在草地上捡到的,当时刀上还带血,吸血贫刀从不沾血,除非那是贫刀人自己的血,但我爷爷说当时草地上除了刀,没有看见任何别的东西。
故事里说,贫刀人决不会丢下自己的刀,杀掉贫刀人的人也不会落下贫刀,那么,那把贫刀为什么会落在草地上?
没人知道。
我得去老甲虫酒馆拿东西。
干伏想起自己的包裹还在酒馆,而且苦修士的脱钗还在里面。但干伏一出门就意识到自己不熟悉路。
我不熟悉路,陪我去老甲虫酒馆。
干伏在柴房里找到自己的包裹,铜币没了,但脱钗还在,干伏现在身上有八个银币,也不在乎那几个铜币。
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去灵洲?
就这几天。
具章话还未说完,干伏注意到一个瘦小的男子在前面晃来晃去,后脑勺的小辫子像根蝎子尾巴,那是车无虫,干伏忘不了。
具章,看见那个有辫子的矮子吗?帮我抓住他。干伏说完便迅速向车无虫靠近,街上的人不多,干伏很快就拉近自己与车无虫的距离了,便按捺不住,跑起来了,车无虫回头一看,正好看见干伏向自己跑过来,拔腿便跑。
听风城的建筑布局很像爬满藤蔓的棋盘,有纵横各五条大街形成棋盘,而那些弯弯曲曲的大量小巷和少数居民街就是依附在棋盘上的藤蔓。车无虫首先就是往大街旁的居民街逃,然后迅速拐进小巷子,干伏在追车无虫时,具章爬上屋顶。
听风城的建筑大多数是两层瓦房,瓦片颜色各有不同,但全是用稻泥烧制而成的。具章在屋顶上健步如飞,他获得的视野使他能提前看到那些小巷的情况,至少他能判断车无虫将的下一条逃跑小巷,他打算就在那里拦住他。
错综复杂的小巷绕着地干伏晕头转向,除了跟在车无虫后面,他无从思考,如果不是没法避开小巷里的路人,他早就追上车无虫了,那个矮子凭借自己的老鼠身体每次都能灵活地闪开所有障碍物。
干伏不知道车无虫正走向一条死路,但具章知道,这让具章感到困惑,因为巷子尽头是一堵高墙,不过车无虫用推开一间屋子的方式告诉了具章原因。干伏和具章站在那间屋子前,三个树精站在门槛上用绿色的眼睛看着他俩,其中一个树精开口了。
你们追我朋友干什么?
具章看向干伏,干伏看着树精那绿色的面孔,这是他第二次看见树精,上一次看见树精还是五年前,不过,干伏知道这三个人是果罗杂种,因为干伏认得那衣服。
这三个人是果罗杂种,不是树精。我刚来城里,就被这几个杂种给抢了。
你们把钱还给我兄弟,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我们根本不认识你兄弟,我们也不是什么抢劫犯,但你们如果想伤害我们的朋友车无虫,我们就不答应。
杂种们,那就让我看看你们的本事吧。干伏拔出了斩尸。
具章一直在屋内里找车无虫,但是没有看见车无虫的出现,这让他隐隐感到担忧。但果罗杂种已经将他和干伏围起来了,三个人用的是长刺,这更让具章担忧,长刺在这狭窄的巷子里有天然的优势。具章从黑色刀鞘里抽出贫刀,将手里的短刀谨慎地递给干伏:你的斩尸太长,用短刀。
三个果罗杂种迟迟不进攻,而具章干伏也没有出手,双方就那么僵着,最终是干伏憋不住,以长剑开道,刺向一个果罗杂种,就这么一刺,三个果罗杂种一齐攻向干伏两人,具章侧身同时用贫刀将对方的长刺挡向另一把长刺,然后跳出包围圈。但干伏并不妙,他被两个人夹在中间,赤裸的后背有一道伤口,他一手拿短刀,一手拿长剑斩尸,左右打量着。果罗杂种并不打算主动进攻,干伏也不敢再主动出手,狗杂种,他在心里骂道。
但具章出手了,他迎上自己的对手,在对方长刺即将刺到自己时突然转身,然后一刀划破对方胸膛,这是听风城,他不敢取人性命。伤者随着另外两个果罗杂种退到门口,干伏回到具章旁边,双方对视。
把钱还给我朋友,否则你们胸口都会有一道口子。
别急。一个果罗杂种从胸口掏出几枚银币扔在地上,说:你拿啊。
干伏迅速将短刀别在腰带上,斩尸向那三个果罗杂种横劈过去,而具章却被一阵脚步声吸引,当果罗杂种退进屋内时,具章看见一队卫兵进入巷子,有七个人,卫兵后面站着车无虫,果罗杂种早已经收起长刺,迎向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