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千里快哉风
曲商望着天空破开的大洞，上有仙鹤腾飞，仙气弥漫，金光杀向人间，那个照顾自己十年的白衣书生，踏着浩然长河，指间抵着仙剑剑尖，剑气吹起了他斑白的长发，先生温和的嗓音在曲商心间响起：“小长安，先生有一剑，你且看好！”
可先生一生只读圣贤书，与人讲道理，从未与人动手，先生不会剑术，自然是做不了剑仙一流，但曲商自幼便喜欢练剑，但先生却一直不许，曲商望着天空，指间天地一线白光，自人间起，由天上落，其意浩浩如沧海横流，其意巍巍似古岳神山！
磅礴而澎湃，厚重而锋芒毕露！
苏先生并指而起，那一线白光划破的苍天，却又是那一瞬间，世间书生耳边都萦绕着翻书声，曲商神态淡然，眼眸深处却藏着一丝不甘和怨憎，爹娘很好，先生也很好，糖葫芦很好吃，百果流沙糕也很好吃，可人情冷暖不好感受，天上仙人也不好，小不好和大不好，就像是河流汇入沧海，都不好了。
曲商心海浮现出苏先生的身影，一如既往的温润气质，温纯嗓音如春之百花，似夏之凉风，秋之明月，冬之寒梅，温暖舒爽，沁人心脾，“以前有个人说我读书一定比练剑厉害，但我还是偷偷学了剑，却只有一剑。”
当然只有一剑，那一剑让世间无颜色，“这一剑叫千里快哉风！”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天上如何，曲商不知，但人间剑仙，尽皆肃穆，只有一个青年，倒骑着白色骏马，轻声说道：“书生意气，书生意气。”
他眼眸里尽是失落，转而变为了愤怒，抬头看了一眼那天，万里无云亦无情。
“耶~很厉害哦！”曲商学着先生时常跟他开玩笑的语气赞叹道。
苏先生微微一笑道：“小长安，即便站在深渊，也要看见阳光，黑夜和黎明总是轮换的嘛，道理也是这样，有人听有人不听，莫失忘。”
曲商点点头，“小长安记住了。”苏先生如何了呢？
曲商想起幼年看过的一本志怪小说，说的是一名大妖冲向了天上，责任天上仙人为何如此不公，妖族任由人族残杀，夺其皮毛，取其筋骨内丹，还要说妖族生性凶残，不可教也，曲商记得很清楚的一句话，大妖的兄弟问他：“此去天上，倘若一去不回？”
“那便一去不回。”
先生是先生，大妖是大妖，大妖一去不回，先生一去也不会，这总是相同的，人也好，妖也好，魔也好，但凡是有智慧的生灵，总是百种千样，同样的道理和规矩，总不能是一成不变的，心性自然也是不同，妖也是有善良的，人也是有恶的，仙人也是有错的。
大秦七皇子站在曲商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身伤痕又满心伤痕的少年转过头对他一笑，笑脸上全是泪水。
“先生很厉害的。”和曲商一般大小的七皇子赞叹道，苏先生当然很厉害，学问和厉害，剑术很厉害，道理也很厉害，天下读书人，同辈之中没有比先生厉害的。
曲商没有说话，他忽然蹲在地上，低声抽噎，满心伤痕时常是会裂开的，流下的血也是苦的，少年想起了五岁那年的镇魔城里的不起眼的小院子璃的桃花树下，那个魁梧的顶天立地的男人说，要带他看尽天才风景。
那个温婉的妇人总是怜爱的捧着他肉嘟嘟的小脸，温声细语，教他向善！
那些以前关系很好的叔伯亲手杀了他的娘亲，也亲手摘走了他的太阳，人死为大，入土为安，却要疼爱他的娘亲被悬挂城墙之上，受人唾弃。
可是娘亲一生爱美又爱好，自尊心又很强，她一定还是很生气，很不开心的，先离开的阿爹也一定很生气，他怎么忍心舍下自己温柔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儿子呢？他应该愧疚的！
后来苏先生来了，被黑暗包裹着的小孩又看见了阳光，先生的手很温暖，不想阿爹那样有老茧，如美玉般的柔滑，可总有人要夺走自己的阳光，他们是一定要将自己践踏到深渊里才肯罢休，活着也没有人会在意无根浮萍般尘埃一样的蝼蚁，今后到底会如何。
七皇子就站在曲商身边，没有安慰，也没有劝诫，他让他继续哭，有些苦楚，哭出来就好了很多，他从须弥袋里取出一串糖葫芦，递给了曲商。
曲商眼睛很红，可是再也看不见泪水，他的声音还是和七皇子以前见到他的时候一样的平静和温柔，像极了那三月春风，“以后不许少了我糖葫芦和百果流沙糕，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七皇子抱着曲商的肩膀，指着这个天下说道：“你就这么一点要求？”
曲商不是说七皇子是他的朋友，而是亲人，因为少年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了，七皇子鼻尖微微泛红，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少年所想其实简单，一日三餐，必不可少的糖葫芦和百果流沙糕，亲人在侧，心无闲事，便是最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越是平凡的事情，总归是越不好得到的，至少在曲商想要知道的双亲的案件之中，就有着一个很大很大的局，便是他的父皇，大秦的皇帝，这九州天下威名赫赫的雄主，也觉得渺小的一个局。
“一直站在这里可不像话，母妃该又说我亏待你了。”七皇子赵君度说道。
曲商眼眸一亮，他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说道：“玄乙伯母也是我的亲人。”他的嘴角溢出来一丝口水，十分喜爱七皇子赵君度母妃玄乙贵妃做的饭菜。
少年早知愁滋味，秋风心上，难过心下，藏起来就好了，会好的。
大秦皇宫波云诡谲，两个少年勾肩搭背，一个如旭日东升，一个如冰雪深渊。
书生最高的荣誉便是著书立言，将自己的学问道理传道天下，才可有望跻身文庙之中，名传青史，众生膜拜。
苏先生的学问很高，特别高，高到有机会进入文庙，堂堂正正的享受香火，但苏先生一去不回了，天下的读书人有惋惜的，也有幸灾乐祸的，所谓文无第一，文人相轻，不过如此。
“那个少年，朕听君度时常提起，天资聪颖，可为帝师。”大秦皇帝淡淡的说道，他在说一个陈述句，却又是在询问。
常年侍奉皇帝的老太监想了想说道：“到底是苏先生的弟子，也不足为奇，但毕竟年岁太小，怕不能服众啊。”
“要的，就是他不能服众，既然君度喜欢，便让他作君度的伴读吧，反正此去镇魔城，路途遥远，也好作伴。”大秦皇帝淡淡一笑，九个儿子，三个女儿，唯独赵君度最像他这个当爹的，他早年便投身军伍，与边境征战数年，立下战功赫赫，从一个小兵一直打到将军，才露出他皇子身份。
所以他行事一向果决，且霸道异常，有壮志雄心，要一统六国！当然还有那更不为人知的野心，他望向天空，古有人皇，同天帝平起平坐，后来天子，见帝即拜！
可朕即为人间帝王，只有众生拜朕，何来朕拜他们，便是要拜，也是拜这万里如画江山，也只有朕这脚下山河，才受得起朕这一拜！
老太监领命而去，忽然想起七皇子带着曲商去了后宫，此举怕是有些不妥，朝中礼官怕是难免又要以此非议了，“七皇子带着那少年去了玄妃娘娘的寝宫，此举怕是……”
“什么妥不妥的，”大秦皇帝笑骂道，“那些个穿得整洁素净的官员里，几个没有些龌龊事，出言做事，先得问本性有愧无愧，一个是朕的儿子，一个是苏先生的弟子，能出什么问题？”
人心有鬼，才得见鬼！
“不过，朕倒是想要见见，苏先生和君度都赞叹的少年，是何等的天纵之才！”大秦皇帝当然不会对一个少年有兴趣，但是却会对苏先生的弟子有兴趣，也会对那个最像自己的儿子喜欢的东西有兴趣。
“摆驾钟灵宫！”老太监立刻喊道。
钟灵宫便是玄妃娘娘的寝宫了，曲商来过好几次，他记忆力一向很好，所以也是熟门熟路，少年一向不喜欢遵守那些迂腐的规矩，规矩当然要有，但是人心的规矩更加重要，他心无外物，自然不介意他人言论。
玄妃是一个性格有些跳脱的妇人，便是已为人母，曾经的儿时天真也未曾少去，娘娘时常说，这深宫里啊，多的是勾心斗角，心黑手辣，可这就是帝王的后宫啊，这便是现实，但是这人心要黑，这灵魂也得是斑斓色彩的染坊，那才叫人，干干净净的，又不是和尚又不是道士，有什么意思？
但是心再黑啊，也得留给自己一方净土不是，总得让自己的梦想和理想有个可以栖息的地方，可不能全然交给了这些现实践踏摧毁，那可就也没有意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