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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绝境之地

容梓君回到了西安。记忆里的2002,恍如隔世。

于容梓君来说,昨天宛如汽车反光镜,镜中只是过往,那些过往被一个名字充塞得满满的。然而这个名字,亦不过是交付似水流年,成为回不了的昨天。

那是怎样的一个昨天,怀揣怎样的悲恸,落败的女子,坐在逃亡的列车上,就算时间如同风在窗外呼啸而过,她还是觉得慢,巴不得能快点,再快一点。

八年,一个女子的八年,空用来遗忘与告别一段往事,有时容梓君也会问自己,值吗?

不是因为父亲的大寿,容梓君不会再踏上这个让她流了太多泪的城市。

2010年,西安今年的四月,似乎还停留在冬天,雪花不肯离开,难道它亦是贪恋春的绿么?竟忘记自己不属于这个季节,抵死相留,于四月天空飘飘然然舞一场。

西安,西安,别来无恙。

站在火车站的出口,容梓君裹紧单薄的外套,后悔没有事先问问程桓之西安的天气。

以为就算离开八年,于西安自己仍是熟悉的,恰似旧时知己,不管隔了多远,却应有默契。白云蓝天,或风或雨,它懒洋洋的气息,都应是记忆里的样子。却不料自己的想法,竟是一种偏执。容梓君禁不住自嘲一笑,自己终究是走得太久,那种自信竟是自负。这个世界,可以把握的究竟有什么呢?这座城,它仍在这里,却早已不是旧时模样。

容梓君拖着行李箱缓缓前行,下意识抬手看腕表,之前在火车上,程恒之发过信息说大概还有十分钟就到火车站了,他应该到了吧?

几分钟后,容梓君兜里的手机开始唱起,啦啦啦告别二十岁的脸,啦啦啦我们说好会再见,哭了笑了记住每一个爱你的人,永远。

容梓君从包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程桓之的名字。

容梓君微笑,将手机放在耳畔。

依旧是温暖的声音,他说,看到你了,回头,我就在你身后。

容梓君颇为诧异,缓缓转身,抬眼望出去,视线里行人匆匆,隔着人流,灰色身影熟悉,程桓之就站在那里。

她朝着他微笑。

容梓君想,她与程桓之,相互熟悉,熟悉的程度近乎自我认识。

就像此刻,于人流中,他能一眼认出他。

程桓之,仍旧是谦谦君子的模样,淡淡那抹笑,总叫人心生暖意。

其实两人月前才见过,程桓之每年都会到上海去看容梓君,年年如此,八年来从未间断,于这份根深蒂固的友谊,容梓君是感动的,要不是知道程桓之一直是爱着夏离,容梓君甚至以为他爱着自己。夏离,容梓君想起这个名字,心里仍是一阵疼。

上天真待她不薄,姣好的面庞,傲人的身段,就连声音亦是那么动听,容梓君就算是女子,听着她口里唤的那一声声梓君梓君,都不免心生甜意。那时候容梓君想,真好,有这么一个美女姐妹。

有次在公车上,容梓君听前座的两个女子谈话,一人对一人说,我一同事每次都和闺蜜出双入对,她还以为她是好姐妹,殊不知,有次我在商场遇到她闺蜜和她男友挽手购物,想必她都被蒙在鼓里呢,真是可怜。

听着这话,容梓君失了神,她以夏离为荣,但会不会就此忽略,她那份美丽后面,又隐匿着怎样的危险?想法一出,容梓君又暗骂自己想得卑劣。夏离绝对不会是那种女子,她毕竟是和自己同窗多年的好姐妹。

那些年,两个人同吃同住,牵手走过校园的每个角落,认识她们的人,都知道她们胜似姐妹,而在容梓君心里,她的确就像自己的亲姐姐般,容梓君曾经以为彼此会是一生一世的姐妹。

然而,谁都不曾预料,因为一个人的出现,于彼此的世界,已在悄然间落下一笔,像是某种暗记,随着时间,终究衍生成一道决裂的分割线。这个人,就是邱晨飞。

邱晨飞是美院的学生,很喜欢摄影。

容梓君永远不会忘记他们初识的情景。那天天空忽然飘雨,容梓君顶着本大16开的杂志一路小跑,本是要到对面公车站等车,却是在离车站几米远的地方愣住了,她居然看到一个男孩子拿着一部单反相机正对着她拍,回过神来的容梓君很是生气,当下是黑了脸到他身边质问,男孩放下相机,抬头对着容梓君灿然一笑,他说这些照片一定很漂亮,明天我会把相片给你的。

他的声音真好听,容梓君心想着。其实看到他笑容的一瞬,容梓君的愠恼已然敛去大半,这个男孩子笑得坦然纯真,不带丝毫痞气,容梓君隐隐感觉,他不会是个不好的人。

于是就这样,容梓君认识了邱晨飞,彼此的圈子也就自然相扣,容梓君便认识了邱晨飞的哥们程桓之,而邱晨飞也就认识了容梓君的姐妹夏离。

那时候,一有闲暇时间,四人就会聚在一起,

容梓君性情温和,比较安静,与程桓之很相似,反之,夏离与邱晨飞却比较活泼外向。

说及到这点,夏离就贴在容梓君耳边玩笑说知道不梓君,你和邱晨飞就叫互补。

听闻夏离的话,容梓君也开着玩笑,那你与程桓之也互补互补?

夏离一听这话便去挠容梓君的痒痒,嘴上娇嗔道呀,梓君梓君,你居然还学会贫嘴了,都是邱晨飞那家伙把你教坏的。

两个小女子嘻嘻哈哈扭成一团,容梓君虽是玩笑话,然心底却是想夏离与程桓之能成一对的。

在容梓君眼里,程桓之其实并不逊色于邱晨飞。邱晨飞给人一种阳光帅气朝气蓬勃之感,但程桓之却有一股邱晨飞所未有的清俊儒雅气质,唇边那抹淡淡的笑,宛若鼻端绕过的那抹绿茶之香,清清淡淡,却叫人恬静舒适。容梓君认为,他这种性情与夏离那种风风火火的性情正好,这一静一动,郎才女貌,很是相配。

容梓君将自己的想法告知邱晨飞,邱晨飞笑起来探手捏捏她的鼻尖说怎么你也开始变得三八了,指不定不用我们瞎操心,人家已经开始暗地发展了。这话听得容梓君不明所以,赶紧追问,邱晨飞告诉她,说其实自己早给程桓之说过夏离人还不错,人又长得漂亮,让他去追她,程桓之虽说没有直接说追,但亦是赞同邱晨飞的话认为夏离的确是好。后来有几个朋友打赌叫程桓之去追班上的班花,程桓之当下拒绝参与这样的游戏,说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之后邱晨飞问程桓之他心里喜欢的女孩是谁,是不是夏离?程桓之就微笑,就算他没有开口说对,但看那神态也就是默认了。

没过多久,邱晨飞的话似乎得以证实,那个周末,四个人一起去登山,在下山的时候,夏离的脚崴了,疼得眼泪都下来了,程桓之不仅蹲下替她揉着脚踝,还主动提出背她下山。容梓君看着程桓之背起夏离时,禁不住侧脸与邱晨飞相视而笑,心想看来程桓之心里真的是喜欢夏离的,这不明显是心疼夏离,关键时刻就奋身站出来啦。

之后容梓君向夏离说起程桓之,夏离就对他大加赞赏,容梓君心领神会,想起邱晨飞的话,容梓君就笑着说,可别真被晨飞说中,你们两人还真是偷着交往不告诉我们,这样太不够朋友了。夏离一怔,回神笑起来说梓君你和晨飞真坏,要是我跟程桓之恋爱了,就偏要悄悄的交往,气死你们。

从那以后,大家再聚在一起时,容梓君与邱晨飞就自然把程桓之与夏离看做是一对了,有时四人去餐厅吃饭,干脆直接叫两份情侣套餐,程桓之与夏离也并未说什么,容梓君心里估摸着两人还真是在恋爱,虽然这种做法不像是夏离的风格,不过容梓君又转念想,这程桓之本来就是云淡淡风清清的性情,夏离这样或许是为了迁就他,看来这个妮子还真对程桓之不错。

一年后毕业了,容梓君准备像他们一样留在西安,却接到母亲的电话,说继父在上海这边认识一些身份地位颇高的朋友,让她去上海工作。

虽然心里已然有所决定,但容梓君还是看着邱晨飞的眼睛问他,晨飞,你许我离开吗?

邱晨飞将她的手掌按向自己的胸口,为了你的前程,我想说同意,可是我却听到我的心说不许,梓君我不愿意你离开我。

言毕,望着眼前的他,容梓君抿唇浅笑,而眼泪,却簌簌滚落下来,她将脸贴上他的胸膛,心下暗语,晨飞,女人的好前程,其实就是遇上一个好男人,而这个男人却又是她所爱的。他对她好,就算是粗茶淡饭也当拥有了整个世界,他对她不好,那么就算全世界最美丽的东西在她眼前,也只不过是满目疮痍的残缺。

就此,容梓君留在西安。半年下来,与夏离见面的时间少了些,但每个周末四个人都是要聚上一聚的。

这天又是周末,四个人聚在出租屋里吃晚饭,邱晨飞说起房价涨得太厉害,本来准备买房子结婚了,却要等上一等了,两年之内要加把劲赚钱。

夏离打趣说,就算你是摆地摊的,相信梓君亦是会蹲在一旁陪着你,在她眼里,只要有你,无论有多苦,也当是值得。

邱晨飞笑着握了握容梓君的手,我不会让梓君吃苦的,我相信我会给她最好的。

夏离一听,故意夸张地一晃手,太酸了太酸了,全世界都知道你邱晨飞爱容梓君,全世界都知道你们幸福得跟什么似的。

邱晨飞大笑起来不示弱地回应道,谁叫你与程桓之要走低调路线,那我与梓君只有唱高腔了。

夏离一愣,随即瞪眼,居然当做梓君奚落我,不行,要罚酒,罚酒……

容梓君失笑地看着斗嘴的二人,目光不由瞟向程桓之,没想到撞上程桓之的目光,如此,程桓之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夏离的肩,少喝点。

夏离掀开程桓之的手,别说这些,是哥们的话,也来两杯,咱今晚不醉不归。

听闻这话,邱晨飞哈哈笑起,夏离你别这几杯就开始醉了吧。

夏离嗤之以鼻,谁说我醉,你是怕了吧你,我告诉你,我夏离酒品可是出了名的好,就算醉,自个儿也认得路回去。

这晚,夏离果真是喝多了,其实邱晨飞也醉了,不过他醉着口里嘟噜着就倒沙发上睡去了,而夏离又是吐又是闹,那酒品和好字沾不上丁点边儿,这边吐完,那边又在吵再来喝再来喝啊,最后还哭起来,拉着容梓君说,梓君你多幸福你多幸福啊,我真的好羡慕真的好羡慕……

还没等容梓君说话,程桓之已经一把拉过夏离,扶住她说,我先带她回去了。

容梓君连忙叫他们不如就在这里住一宿,程桓之却说不住这里了,说反正他家也不远,又说容梓君还得照顾晨飞,也有得忙的。

时间就这样滑过,转眼半年过去了,又一个十一月。容梓君渐渐地发现邱晨飞有些异样。每次回家来总是显得很疲惫,而且明显比以前瘦了不少,还常常心神不定,容梓君有点担心,不免问他最近是怎么了,是不是工作上出了什么问题,邱晨飞说没事,就是太累了,容梓君心疼地叫他注意身体。

有次容梓君又看到他站在窗口失神,她走过去从身后环拥住他说,晨飞,在想什么呢?

邱晨飞若有所思地说,梓君,不管发生什么事,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会陪着我么?

是的。容梓君虔诚回答,忽然一下警觉邱晨飞的话,不由一问,你怎么这样说?

邱晨飞转身,将她拥入怀中轻轻说,梓君,我知你不是个贪名图利的女子,为了我你情愿留在这里,你对我这么好,这一生能碰上你是我的福气,不管怎样,我只想你过得更好。

听着他的话,容梓君想,他定是卖力地工作,竭力于彼此更好的未来,可是看着他消瘦的样子,她真的很心疼。

容梓君如实说,晨飞,就像夏离说过的那样,只要有你,无论有多苦,也当是值得。

邱晨飞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容梓君拥得牢牢地,容梓君感觉到肩头的一抹凉意,他流泪了?未料到他会这般感动,容梓君在他怀里微笑着轻语,傻瓜。容梓君看着眼前那一排排的商铺,她记得这里曾经是某单位的家属楼,有偌大一个院,院中栽有不少树,她小时候喜欢到这边玩耍,如今开发得如此繁华热闹,不是与任阿姨一起,她还真会迷路了。

容梓君挽着任阿姨,边走边与她话着人事变迁。于容梓君来说,任阿姨虽称不上继母如母的感觉,但对她仍是充满尊爱的。当年父母离异,父亲经人介绍娶了任阿姨,她一直待梓君如亲生女儿般,后来容梓君搬出去,任阿姨不舍的感觉比父亲更甚。

说着说着,任阿姨提起程桓之,说他会时常来看他们,每次去上海之前也总会来问问有没有东西需要捎给容梓君的,还有夏离,这些年亦是时不时来看看他们,前段时间还来过,问起容梓君来,他们还告诉过她容梓君会回趟西安的事。

听着任阿姨的话,容梓君一怔。从八年前离开西安后,她与夏离再没有任何联系,确切地说,从那个十一月以后,她便不想再和这个名字有任何牵绊,如同另一个名字一样。

记忆里的那个十一月,于容梓君而言,是一生中最让人凛冽刺骨的冬天。

容梓君还记得,那个窗口前的拥抱,竟成邱晨飞与她最后的亲密。

就从那天后,邱晨飞竟像变了一人。他突然对她淡漠,对她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不仅仅如此,他开始早出晚归,就连周末,亦是回来得很晚。有时容梓君等门到深夜,见他满身酒气地回来,她伸手想替他脱去外套,他却以手挡开她的手说不用了,说自己脱就可以了。对于日益明显的异常,容梓君忧心忡忡,充满困惑,她试图问邱晨飞是怎么了,反而被他说成是她整天疑神疑鬼的神经质。虽然没再问,但容梓君心内隐隐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这天,邱晨飞事先说好要回家吃晚饭的,但是容梓君等到天黑他还未归,她不免担心,于是给他打手机。不曾料到的是邱晨飞竟然说临时有点事所以就不回家吃饭了,容梓君口里应着知道了,却意外地听到电话那端有人连唤晨飞晨飞,容梓君当下一愣,正待此时,邱晨飞一句就这样了便挂掉电话。

容梓君握着话筒,心内已然不平,那个女子的声音,她听得明朗清楚,最让她不安的是,那个声音于她而言是熟悉的感觉。

容梓君突然想到她在电话里听到了音乐,是那首经典的《dying in the sun》

想到这里,容梓君立时侧身拨动了一串号码,几秒后,夏离在电话那端说喂,而随之出现的还有一首曲子,同样的《dying in the sun》

没事,打错了。握着话筒,容梓君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挂了电话,容梓君眼泪迅速地冲出了眼眶,如潮肆意地不断涌出。

夏离与邱晨飞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他们早就在一起了,夏离这么美丽,邱晨飞恐怕第一眼就喜欢她了。容梓君忆起那次在公车上听到的那段对话,其实自己就像别人口里的那个可怜同事一样,只不过是瞎眼聋耳一直被蒙在鼓里。

几个小时后,邱晨飞回来了,他似乎并未注意到红了眼睛的容梓君,他径自走到客厅,开了电视坐下看。容梓君侧头看他,她真的觉得他变了太多。人的心恰似一间房,若你是住在他心房的人,你便成了他最珍贵的宝,若然不能,便只能是多余,多余到似若尘埃。

此时此刻,容梓君也终是明白了这段时间他对她为何会有这么大的转变了。原来,不是因为工作而忽略她,却是因为另一个人走进了他的心里,她却只能被那个人挤到他的心房外。而这个人,竟不是别人,却是自己曾渴望做一生一世的好姐妹。

电视里的声音充盈着整个房间,邱晨飞像是漫不经心地换着台,忽然地,他兜里的手机铃声响起,却不过几秒,又霍然停止。

邱晨飞看看手机转头笑笑说是陌生的号码,看来是骚扰电话。

容梓君静静地注视他,这个解释却在他极不自然地笑容下,显得那般拙劣。随后,邱晨飞说应酬还真累,去洗个澡早点睡觉。容梓君嗯了声,待邱晨飞去了卫生间后,容梓君跟了过去,在门外,她听到邱晨飞在打电话,他说,她刚刚在跟前儿呢,我知道,好的,你在家等我,明天下午七点我过来。程桓之将咖啡递入容梓君手中,容梓君不由说,记得你以前说,要喝就喝自己磨的咖啡,这样才原汁原味,想不到这么多年来,你还是喜欢自己磨咖啡。

程桓之微笑说有些东西,久而久之也就成为习惯了。

那是你有耐心,容梓君端着杯子在鼻前吻了吻接着说,真香,速溶咖啡和这差别确实大。

程桓之不置可否地一笑,然后问容梓君准备在西安呆几天。

可能后天就回上海。容梓君说到这,思绪一滞,她抬眼看着程桓之说,夏离去看过我爸,她应该知道我回到西安来了。

程桓之似乎并不诧异,一脸无波,容梓君轻轻叹息,我想我们终会见面了。

程桓之说,见面就见面吧,或许,她想跟你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容梓君嘲弄一笑,难道还想叙叙旧不成?

程桓之啜下一口咖啡,唇角边一抹似有似无的笑,不再说什么。

容梓君看着他,她真觉得他脾气太好,都说风过有痕,但这些年,他从未在她面前提过夏离这个名字,像是这个女子从未在他生命中存在过,或许,她是他心里永远的伤吧,如同邱晨飞于容梓君一样。那些深入骨髓的痛,那些渐渐结疤的伤口,只想着拚命去掩,哪里还敢轻易掀。容梓君想着,正因如此,所以他与自己有了某种默契,她不说的,他从来都不问不说,而她所说的,或许他早是心领神会,所以听着便好。

容梓君是不愿见夏离的,不见,是因为不原谅。就像八年前离开时抛下的那句话,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们。

是的,不原谅,不仅仅是对夏离,还有邱晨飞。

容梓君永远无法忘记那个七点半,当她敲开门,夏离是怎样愣在那里。

当时的容梓君并未闯入屋内,她就站在门口,微微垂头目光扫过地面,只这一眼,便让她觉得再无入房探究竟的意义,只这一眼,便得以求证某种推断已成无懈可击的事实。

地上摆放着的那双鞋,曾是自己亲手所选。

这种熟悉,落入眼里,像生成无形的利器,将容梓君的心狠狠地割开一个口子,让她瞬时有撕心裂肺的疼。

夏离似乎这才缓过神来,她吞吞吐吐地叫着她的名字,问她怎么来了。而随着她声音的响起,容梓君在泪光中隐隐看到昨日枕边人。

伤口上撒盐是什么感觉?对于前一分钟痛到极点的容梓君来说,已是辨不出何种滋味了。

平日里善言的夏离在这一刻好像亦是不知所措地失语,倒是邱晨飞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终让一切尘埃落定。

站在那里,容梓君突觉刺骨的冷,那种凉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她紧握住手,想努力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她没有去看邱晨飞,只是冷眼望着眼前的好姐妹说,一个女人被深爱的男人背叛会很伤心,但是一个女人被信任的女人背叛却是痛心,你们,同时让我尝到了这两种滋味。我容梓君,永远不会原谅你们。父亲虽是过大寿,但寿宴办得很简单,席间多是亲戚,容梓君坐在一桌正客套地与堂妹闲话家常,忽然地,她看到了另桌的夏离。

八年,真是弹指一瞬。

两两相望,容梓君的心下已然翻滚难静,她不是该恨她的么?何以此时,竟有了一种哽咽唏嘘之感。

她们,早已不是一起携手在校园里奔跑、挽手在街头吃着烧烤的孩子了。

多叫人遗憾,待岁月流逝,昨日本应生成一本珍贵的纪念册,却因为一个名字,让那些弥足珍贵的曾经已然不堪回首,

她如此看着她,对方亦是如此看着她,或许这刻,某种酸楚,同有此感吧。

夏离微微一笑,容梓君终究没做任何表情,扭过了头,继续和堂妹说着话,不再看她。

席散,容梓君下意识地寻望夏离的身影,却不见她。

容梓君不免有怅然之感,她想,这样也好,她们或许真的没必要再碰面,夏离不过是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而于自己来说,她并不想了解她与邱晨飞过得好不好。

傍晚,容梓君正陪着父亲和几个叔伯聊天,门铃响了,容梓君打开门,看到了夏离。夏离微笑,去喝杯咖啡吧。

坐在咖啡厅里,容梓君淡淡地看着夏离。

容梓君想,八年之前,夏离没说什么,而自己也没有给予她机会说什么,八年之后,夏离会说什么?是你还恨着我吗?是我与邱晨飞都心存愧疚?还是一句你现在过得好不好?

旧人已逝,不要恨下去了。夏离如是说,抬头一瞬,泪水蒙了眼。

容梓君诧异的表情溢于言表,夏离顿了顿,继续说,还记得我们念书时看那部《留住有情人》后我说过的话吗,我说过我不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现实中,至少不会发生在我们身边。只是未曾想到,凡事没有绝对,它不仅是发生了,还发生在我的身边。邱晨飞,他就像维克多一样……

说到这里,夏离哽噎住,没有再说下去。

邱晨飞真的不在了么?那个昔日那么朝气蓬发、那么健健康康的男子,真的就这样从这个世界消失不见了?

容梓君看着她,怔怔地看着她。

就在泪水静静滑落中,容梓君听到心底的声音,听到自己这样说,那些昔日的错,若是错着就让错着吧,谁背叛了谁,还计较什么呢?对于今日今时来说,一切好坏都不再重要了,就将它们放任于那段时光中,因为那段时光,已然流水般,连同那个名字,一去,永不复返。

半晌,夏离说,梓君,程桓之真的是个不错的男人。其实一直以来,他爱着的人,是你不是我。

容梓君再次一愣,她困惑的皱了皱眉,夏离,他怎么会爱我呢?他爱的人是你才对。

夏离摇摇头,梓君,其实,我与他都知道彼此心底藏有一个人,而那个人却是别人的恋人,你还记得有次我们去登山,我的脚崴了他背着我下山吗?我当时是有些感动的,在他背上,我悄悄地玩笑问他是不是喜欢我了?他却很认真的说不是,只是把我当朋友,我又说那就是做给他们看了?他没有说话,但我明白他其实是不想你担心,更不希望由邱晨飞来背我。还有次我在你家喝醉了,后来他说我酒后失言,还好他能及时带我离开。这些年,我与他偶尔也会见见,他说他没有告诉你晨飞去世的事情,说你从未提过我与晨飞,从未提及过去的事情,他知道你是想与昨天断得彻底,就宛如你当初不顾一切地离开这里一样,所以你不拒绝见他已经很好了,就这样陪着你他也觉得很开心了。梓君,他真是处处为你考虑着。

听着夏离的话,容梓君将记忆里某些片段联系起来细细想。

见她仍是怀疑着,夏离微微叹息说,梓君,你觉得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这么多年不愿交女友不愿结婚,却愿意时时跑到另一城市去见一个女子,如果单纯地以朋友为由,这也未免牵强了些,就算他找了很多原因说只不过是顺道来看看你,可是这不是一次两次,八年了,梓君,你真傻,除了爱,还有别的原因吗?

容梓君的眼睛再次起了雾,她想着,是啊,她真傻,这八年来,程桓之到上海来似乎有很多理由,然而,她却从不曾想过,那些理由都不是理由,爱,才是惟一的理由。

在顿悟中,容梓君听到夏离说,从开始到现在,这么多年了,轰烈爱一时很容易,悄然爱一世却不容易,安静地陪一个人,从一时走到一世更不容易。梓君,遗憾与否,很多时候,其实就掌握在自己手中。夏离回到家,接到容梓君的电话,听着她问到家了么,这种关切,让夏离很是欣慰,八年来,这是容梓君第一次给她打电话。

拉开抽屉,夏离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的是照片,这些照片,全是邱晨飞所拍,这是邱晨飞去世后,她从他家拿回的。

一张一张地看,夏离终是泪流满面,晨飞,我帮了他们,就像当初帮你一样,我相信,梓君会像你所希望的那样,她一定会幸福的。

夏离爱着邱晨飞,可她亦是明白自己不可能与他在一起的,所以,就像程桓之一样,她只是将这份感情隐匿于心底。

容梓君永远不会知道,邱晨飞生病并非她离开西安后,却是他还与容梓君在一起时,当他发觉自己身体愈来愈不适,他去了医院检查,当得知结果的那一瞬,他如雷轰顶,几乎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待渐渐平静,他决定无论如何也要瞒着容梓君,他很清楚容梓君的性情,要是她知道他得了不治之症,她是一定会对他不离不弃地陪他走到最后,然后带着对他的思念与遗憾,在郁郁中度过此生。邱晨飞不想亦不愿她那样过一生,更不希望她看到他最后难看的样子。所以他找到了夏离,求她无论如何也要帮他演一场戏。他告诉夏离,只有将容梓君逼到绝境之地,她才会选择逃生。

邱晨飞对她说,将一个人伤到绝对,她才会死心。只有让她彻底地走出他的世界,她才能重新另外的生活,才能看到更美的风景。

当邱晨飞站在门口说那句对不起时,其实并非是因为背叛,而是为着自己这个残忍的决定,他不求她能理解,只求上天能成全他的良苦用心,而最后,容梓君果真不顾一切地离开了西安,这个结果正是邱晨飞想要的结果。

夏离陪着邱晨飞走完最后,到最后一刻她都没有告诉他自己隐匿在心底的那份爱恋,她像个朋友般陪着他,她答应他永远不告诉容梓君真相,让容梓君能毫无挂牵地幸福生活,她流着泪看着邱晨飞安详地闭起眼睛。

夏离将盒子抱在怀中,喃喃自语,晨飞,你知道吗,其实被逼到绝境之地的又且是梓君一个人,除了她还有我,而她却比我幸运,因为她可以逃生,而我,却永远不能。容梓君坐在车里,侧头看着开车的程桓之。

程桓之笑了笑,从上车到现在,你都一直盯着我看,是不是有话说?

容梓君亦是微笑,昨晚,夏离与我去咖啡厅坐了坐,她告诉我一些事情。

程桓之嗯了声,他能猜到夏离已经把邱晨飞的事情告知了容梓君,而容梓君也已原谅了他们。

容梓君顿了顿说,她还说,其实你爱着的人不是她。

程桓之一怔,他确实未曾料到夏离连这个也会说出来,他没有出声,静静听着容梓君的下文。

她说你爱那个人很久很久了,一直放在心里,是真的么?

听着容梓君的话,程桓之点头一笑,夏离一向比你聪明。

是啊。容梓君同样点点头,我比较后知后觉,不过,最笨的人,还是你。

程桓之莞尔,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容梓君没有再说话,只是微笑,侧过头去,看着窗外一晃而过的风景。

抵达火车站,程桓之替容梓君拉着行李箱,两人朝着入口走去。

缓缓地走在他的身侧,容梓君终是没再犹豫,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程桓之停住了脚步,转头来注视她。

如同几天前一样,车站人来人往,而这瞬,世界却像是没有了人潮的喧嚣,完全安静着,他们的世界里,只听到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认真而清晰。

她说,之前在车上看着窗外的风景时,我在想,其实风景如何都已是不重要了,因为,我找到了陪我看细水长流的人。

程桓之凝视着眼前的容梓君,这一刻纵有千言万语,却已然无需张口,因为所有的话,都写在了眼里,所以,他只是看着她一如往昔地微笑,然后,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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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作品分为诗集《女神》、《星空》、《瓶》。诗集《女神》原出版于1921年8月。诗集分为三辑:靠前辑是三部历史题材的诗剧《之再生》、《湘累》、《棠棣之花》;第二辑属于惠特曼式的雄浑风格的诗歌,集中了郭沫若“五四”时期有影响、具代表性的诗作;第三辑,主要是诗人早期受泰戈尔、海涅影响在日本写的小诗以及1921年回到靠前写的诗,写作风格趋于冲淡、清丽。诗集《星空》原为1921年至1922年所作诗歌、戏剧和散文,本书只选取了其中部分诗作。此时诗人将内心的苦闷之情倾注于笔端。虽然诗人不再礼赞“光芒万丈的太阳”,却有了仰望“星空”,寄情于“天上的市街”的热情,表明诗人虽然彷徨无依,但仍然在追求、探索中寻求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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