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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古刹谒老僧前尘顿忆征途逢响马诡计堪惊(1)

1

剑秋搔着头说道:“匪船已入芦苇,我们不明白芦苇中的形势,倘若追赶进去,必蹈覆辙。”

玉琴指着芦苇说道:“这些东西真是讨厌,我们不如放把火烧了它,管教他们有舟难藏。”

剑秋道:“琴妹说得有理。”遂向舟子取得火种,各人手里燃上一个大火炬,将舟靠近芦苇,去四处燃上了火。这几天连日晴朗,芦苇十分干燥,风势又大,所以一着了火,顿时刮刮杂杂的烧将起来,烧得湖面上一片通红,风助火威,一路直烧过去,不多时早将那一片芦苇摧烧殆尽,但是却不见任何匪舟的影踪。

剑秋向慕兰说道:“程远兄大约被他们载进匪窟去了。我们只有冒着险前去直捣巢穴,他们见了这把火,也必然要来厮杀的。”玉琴、慕兰都赞成这话,于是三只船仍向前进。

约摸行了一里多水程,见前面来了四五艘匪船,剑秋说道:“他们果然来抵敌了,迎上前去!”却听见对面匪船上有人大声喝道:“荒江女侠,前番在丽霞岛被你们侥幸逃生,姓岳的又把我弟杀害,此仇未报,一向抱恨,今日你们敢是来送死的吗!”

琴、剑二人定睛看时,乃是高蟒,手中横着一对雪亮的钢叉,睁圆着一只独眼,玉琴也指着他骂一声:“狂寇!”舞动真刚宝剑,一飞身,跳到高蟒的船上去,一剑刺向高蟒的心窝。高蟒即将双叉拦开,他知道女侠非常神勇,所以用了全副的精神,使开钢叉迎住女侠狠斗,剑秋、慕兰恐防女侠有失,都将船靠拢去。

对面又驶来较大的盗舟,当先有两个匪首,一个脸上点点麻疤,手里挺着一杆花枪,正是洪泽湖水寇的大头领满天星周禄。一个手横雁翎刀,乃是从横山漏网逃到这里的海底金龙孟公雄。

剑秋便去战住周禄,慕兰去敌住孟公雄,三对儿厮杀起来,捕役和舟子都吓得股栗不已。其中要算周禄的本领最为平庸,不是剑秋的敌手,十数个回合后,枪法已是散乱,被剑秋迎着刀杆,顺势一削,只听咔嚓一声,周禄的花枪早被剑秋的惊鲵宝剑削为两段,剑秋踏进一步,一剑劈去,周禄让得快时,左耳朵上已被剑峰带着削去了一小片肉,鲜血淋漓,喊声:“哎哟!”一手捂着耳朵,吩咐坐船往后便退。高蟒见自己方面形势不利,便将钢叉向玉琴面上虚刺一下,一翻身早跳入湖中。剑秋瞧得清楚,忙叫:“琴妹,当心水里!”果然高蟒在水中探出头来,伸手来掀这船。

玉琴早奋身一跃,跳回自己的船上,同时又有几个水寇跳下水去,剑秋的坐船立刻旋转起来,剑秋忙将宝剑向舷边一挥,早砍落了数个手指。剑秋明知高蟒等敌不过自己,要在水中暗算,那么他和玉琴等都是不谙水性的,难以抵挡了。幸亏坐船尚没有翻倒,忙招呼慕兰一同退下,三只船紧靠在一起。剑秋又吩咐各人留神照顾船前船后,休要被他们近身,如有人来扳舟时,快将手中刀剑扫去,一面快向后退,这样三只船靠拢在一起比较容易防备一些。

一会儿,玉琴的船摇动起来,玉琴看着水里,只顾把剑左削右劈,幸即停住。慕兰也十分留意注视,见近处一个黑脸钻出水面,连忙发出一枝袖箭,那黑脸正是高蟒,避得快,没有射中。左边又有一只手伸出来了,慕兰又是一袖箭飞去,正中手掌。她发了急,把身边所带的袖箭一齐藏在衣袖里,见影即发,被她射中了几个,都逃回匪船去。孟公雄、周禄见剑秋等防备严密,不敢追赶。剑秋坐船渐渐退得远了,高蟒在水里暗算不着,险些儿吃着一袖箭,也就退回船去。

永安道人率领三船赶至,他是前夜被剑秋等杀败之后,料想此后在关帝庙难以安身,故立即投奔这里来的。周禄本有意招他入伙,自然甚为欢迎他。新到这里,想立些功劳,遂驾舟出外,想不到又遇剑秋,众寡不敌,故意引诱,竟被他捉住程远。回寨后,又来接应。见周禄等不能胜利,他就主张以守为攻,靠着湖面形势险要,四下里多设埋伏,剑秋等倘然再来,便以巧计取胜。所以他们一齐退回水寨去了。

周禄又吩咐各水寇在要隘上好好把守,时时巡逻,夜间更要谨慎,看剑秋等怎样前来。永安道人便叫左右推上被缚的程远,依着孟公雄的主意,便要把他一刀两断,以免后患,因为横山被破,也是程远在内卧底所致。但高蟒和程远以前本有亲戚关系,程远离开丽霞岛时,虽不该放走女侠,然而尚没有和他翻脸,所以高蟒见了程远,便责问他为何不能同心合力,反去附合仇敌。

程远笑道:“人各有志,不可相强。我本来不愿意干这不人道的生涯,都是被你们兄妹诱上的,现在已觉悟前非,放下屠刀。你若是一个好男子,何不从此洗手,反来责问我做什么呢?”永安道人见程远倔强,便提剑奔过去要杀他,高蟒拦住道:“我们不妨将他拘禁在水牢里,倘然他能够悔悟的,这是最好的事。不然,等到捉住了荒江女侠等,一齐把他们处死。”

周禄赞成高蟒的话,永安道人和孟公雄只得依从,遂叫左右把程远推到水牢里去关禁。一面吩咐水寨内外严加防备,谅剑秋等日间虽然退去,晚上或要前来暗探。但是守了一夜,不见前来。那么,剑秋等在这茫茫巨湖里到了什么地方去呢?他们退下后,见高蟒等水寇虽不追来,心中却十分懊恼。玉琴道:“若是史大哥在此,我们破洪泽湖易如反掌了。”

剑秋道:“他们防备甚严,我们不识水性,这里又无内线,要到水寨里去,却非容易的事了。”慕兰双眉紧蹙,低头不语,自有她的心事。

剑秋又道:“程远兄陷身匪窟,不知生死如何,我们不能坐视。况且我在祝年华面前允许来此剿灭水寇的,无论如何危险困难,今晚我们必要到匪窟去走一遭。”玉琴也说不错,三人坐在一舟上,商议了好久,三只小船无目的地在湖上驶去。

忽见前面有一小小洲渚,上面树林甚多,临水有一古刹。玉琴指着对二人说道:“此地竟有一个庙宇,难道有僧人在内卓锡吗?好不奇怪。”剑秋看了,说道:“倘然里面有出家人的,必然是有些能耐,否则怎敢大着胆子在水寇出没的所在住下呢!”

他们正说着话,一个姓佟的捕头在船梢上答话道:“此地名唤白鹭洲,洲上有一座洗心寺,寺中的老和尚名唤什么‘忘我’的,以前他到淮安城里来时,在一家小酒店里和我相逢,他是个很健硕、很爽快的和尚,做了出家人却一样喝酒、吃肉,好象《水浒传》上的花和尚了。我和他曾谈天过,且代他付过酒钞,因此认得。”

剑秋听了,点点头说道:“听你说来,这个和尚大概也非寻常之辈。我们既已到此,不如去访问他一遭,也许他或有相助之处。”

遂吩咐坐船摇向舟边去,一会儿已在白鹭洲下傍岸泊住。

剑秋等一齐跳上岸去,且叫姓佟的捕役跟着他们同去,佟捕役欣然从命。走了十数步,已到洗心寺前,双扉紧闭,寂静无声。佟捕役上前叩了两下,呀的一声门开了,有一火工向他们问道:“你们到此做什么的?”

佟捕役道:“忘我大和尚在内吗?我们特来问候他的。”

火工道:“正在午睡,待我去通报。”一边说,一边让他们进来,把门关上,招待到一间小小的室中坐定后,火工去了。

剑秋瞧这地方很小,也没有什么装饰,庭中却有一副石担,约有二百多斤重,从这个东西上可知那和尚一定也是个能人了。他们等候了一回,只听里面一声咳嗽,忘我和尚已徐步走来。众人瞧他相貌魁梧奇伟,紫棠色的面皮,双目开阖有紫棱。这个脸儿又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毫不相识的。大家立起身来,忘和我尚手里拈着一串念佛珠,踏进室中,向他们当胸合十行礼,一见佟捕役,便开口道:“佟捕役别来无恙!你是官中人,来此湖中做什么呢?”说话时,声如洪钟,响震屋瓦。

佟捕役见忘我和尚向他们询问来由,便答道:“不瞒老和尚说,我今天是跟着这几位英雄到洪泽湖里来擒拿水寇的。不料水寇都通水性,地势又是险要,所以我们不能得利,反陷落了一位程爷。退到这里,想起老和尚在此湖上卓锡,对于湖中形势必能明蠪。倘蒙相助,还请不吝指教!”

忘我和尚听了此话,又对剑秋等熟视一下,点点头说道:“这三位果是儿女英雄,老衲一见便知道是有来历的,敢先请教尊姓大名。”

剑秋遂以实奉告,且说:“我们是受人之托,想到此剪除小丑,不料他们的水寨不易进去,同伴程远兄反失落匪手,但我等不肯干休,誓将重入虎穴,搭救同伴,大破贼巢。此刻幸逢上人,敢请指示。”忘我和尚微笑道:“原来是闻名天下昆仑派的荒江女侠到此,失敬了!老衲如能相助,当可效劳,但恐老朽不中用了。且请坐下再讲。”

剑秋道:“上人幸勿谦让。”于是大家坐定,火工献上香茗,忘我和尚便向剑秋等问起昆仑、峨眉两派交恶的近状。剑秋答道:“本来是大家学道,无所谓仇,但因他们宗旨不正,行为怪癖,多行不义,与盗为伍,所以在江湖上两方面不免冲突起来,嫌隙日深。

他们深深记下前事,不肯悔改,以致变成仇敌,言之痛心。上人也要笑我们自相残杀,近于不仁不智吗?”忘我和尚摸着他颔下的短髭,徐徐说道:“这是很难说的,老衲何敢妄加批评?但闻峨眉派金光和尚也是有道的高僧,他自己的心术很不错,可惜门下所收的一般弟子大都不能恪守清规,很多为人指摘之处。老衲但愿你们能够化除前仇,彼此一家便好了。”

玉琴道:“上人说得甚是,只要他们不来寻仇,我们也不肯妄行杀戮。不过,耳闻峨眉派今春将在万佛寺大集结,一面为金光和尚祝寿,一面共商怎样和我们昆仑派作对。不知他们集合后,如何定夺,恐怕以后难免有一场恶斗哩!金光和尚自己是很规矩的,然而他已被群小包围,当然要听他门下的说话,向我们昆仑派来报仇的了。”

忘我和尚叹口气道:“歪机一动,杀心立生,真是不可说了!”

剑秋又道:“我们冒昧进谒,想上人必然也是一位有来历的人。不知何以修道在此?倘蒙见告,极愿乐闻!”

忘我和尚叹道:“提起前尘,悔恨无已。今日说出来,也觉惭愧。好在我皈依空门已有数十年,忏悔以前的罪孽,戒除七情六欲,什么事都忘怀了,不妨奉告一二。诸位可知道以前我是个什么人吗?哈哈!我也是北方江湖上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君,天天在外边干那盗跖生涯。我妻子也是性情强悍,常要杀人。虽有一个儿子,而不加管束,小孩子耳濡目染,自然也是暴戾非常,在外闯祸惹事。那时候,我们一些也不觉得自己的罪恶,到后来自己受着惨报了。

有一天,我从外边归家,忽见我的妻子被人杀死在家里,而我的儿子也已不知去向。我心里一阵悲痛,立刻觉悟起来,立刻丢下了家,也不去找寻儿子,跑到北京一个寺院里削发为僧,朝夕虔修。过了半载光阴,方才到外边,来到了这里,恰逢此间白鹭洲上有个破旧庙宇,一位老僧奄奄病倒,他留我住下,要我继续他在此卓锡。因为在这个盗匪出没之区,别的僧侣都不敢来,我遂慨然答应。后来老僧死了,我又出去募化,得了一笔钱,方把这寺院重加修葺一番。本名普济寺,我更换了一个名字,唤作洗心寺,表示我要一辈子在此洗心革面,修道学佛了。我很不愿意说出我的真姓名来。”

剑秋听了忘我和尚略约告诉的身世,虽然他还没有将真姓名透露,然而心里一动,蓦地想起一件事来,便向玉琴低低说了数语,玉琴连连点头。剑秋遂又向忘我和尚说道:“不揣冒昧,请问上人本来的姓名可就是韦飞虎吗?”

忘我和尚一听这话,脸上立刻变色,忙问道:“奇了,奇了!我和侠士等素昧平生,你们怎能知道老衲的贱名呢?”

剑秋道:“我等倘然实说出来,还要请上人宽恕。上人一向不明白你府上的事,却不知当时我们恰到张家口,这件事是我们做下的。今日相逢,不敢隐瞒。”忘我和尚又是一怔,说道:“那么,请你们见告吧!”剑秋遂将那时候女侠如何迷倒被擒,自己如何巧遇花驴赶到相救,手刃周氏等经过告诉一遍,且说道:“上人今日可说你的仇人送到你的眼前,不知上人可能宽恕我等无罪吗?”

忘我和尚叹道:“杀人者,人亦杀之。这是我自己的一种报应。况且老衲的亡妻不该先起毒心,欲谋不利于女侠。侠士一则援救自己的同伴,一则除恶锄强,老衲怎敢记私仇而忘公义呢?请你们不要介怀。以前的事譬如昨日,有什么宽恕不宽恕?老衲还要请你们勿笑呢。不过犬子阿虎不知流落何方,能不能做个好人以赎他父母的罪愆?然而老衲已是出家人,也顾不得了。”

剑秋听韦飞虎不忘父子之情,遂又将自己怎样在苏州观兽戏,巧逢韦虎以及大破横山之后,自己介绍韦虎和梁红绡到洛阳去找事的一回事告诉他听。玉琴等也想着韦飞虎的面貌和他儿子相象,所以方才似乎有些面熟。韦飞虎听了这个消息,知道了儿子的下落,心头很是宽慰,又向剑秋道谢。

大家谈了一刻话,彼此都已明白,重又讲起洪泽湖水寇的事来。韦飞虎道:“他那里的首领满天星周禄知道老衲谙武艺,常常到这里来的,向老衲请教,送酒送肴,对老衲十分敬礼,老衲也到过他们水寨里去。有一次他劝老衲入伙,却被老衲以严词拒绝,反乘机劝他不要长于这绿林生涯。周禄迷而不悟,不肯听从老衲之言。后来又到了一个姓高的,闻是丽霞岛上的海盗,他们狼狈为奸,最近附近各乡村又遭焚劫,老衲很不以为然的,无怪你们受人之托要来剿除他们了。你们既然失陷了一位姓程的侠士,待老衲明日前去向他们索回,周禄瞧我脸上,定能答应的。”

剑秋道:“谨谢美意。可是我们此来,一则受友人祝知府之托;二则高蟒、孟公雄等都是漏网的巨盗,我们很想把他们一同除去,以免残害良民,骚扰地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所以我们冒险到此。只恨我们都不谙水性,又不谙地理,故不能如愿以偿,还请上人相助。”韦飞虎道:“侠士等剑术精通,何用老衲臂助?”

剑秋道:“我们专程奉访,无非要仰仗上人之力,为地方人民计,请上人千万勿却为幸!”

韦飞虎道:“这样说来,老衲不得不从命了。但不知你们将要我怎样相助?”

剑秋道:“现在我有一计可破匪众,只要上人能够俯如所请。”

韦飞虎道:“那么,请侠士等见告吧!”

剑秋道:“上人既和周禄认识,谅他们决不知道我们会到这里来的,只要在明天清晨,请上人驾了一只小舟,假作前去拜访周禄,我们暗暗伏在舱内,如此可以渡过要隘。等他们觉察时,我们动起手来,他们便难抵御了。我们所怕的在水面上交战,倘然到了水寨里,便不怕他们了。未知上人以为此计行得吗?”

韦飞虎道:“这个果然是好计策。但周禄平日待我不薄,我却领着人家去杀他,不是卖友吗?”

剑秋道:“天下事当权其轻重缓急,上人倘然顾全了周禄,不过留了一个杀人放火的水寇,洪泽湖周围的人民,上人又将奈何?此事只得请上入牺牲私谊了!”

韦飞虎点点头道:“以大义而论,老衲当然不值得回护一水寇。老衲决定照侠士所说的去做,但望诸位可能网开一面,饶了周禄一人的性命,其余老衲可以不管。”

剑秋道:“当然可以遵命。”商议既定,慕兰的心中也微觉安慰。这天晚上,三人宿在寺里,韦飞虎端整了一些酒菜,陪他们吃喝,畅谈至更深始睡。

次日众人在洗心寺饱食了一顿,剑秋便叫他们的三只船留在这里,只带两名干练的捕役跟随。韦飞虎坐着寺中的船一同前去。韦飞虎带了一根禅杖,他虽不愿意再开杀戒,而不得不带在身边作防护之用。众人下了船,都伏在舱里,不让外人瞧得出,因为四面都遮住,只有数处隙缝。剑秋等可以在内向外张望的。韦飞虎叫火工摇船,在舱顶上竖起一面小小黄旗,这是他往常时候到水寨里去所用的记号,他自己又盘膝坐在船头上,一路向水寨驶去。

2

过了龙门湾,港汊渐多,两旁芦苇中时时有水寇的巡船出入其间,见了韦飞虎的船,都说:“老和尚来看咱们寨主的吗?”坦然无疑地放这船过去。绕了几个湾,前边已近水寨,都用粗大的竹木札盖在水面上,上面插着鹿角蒺藜,宛似一座城池。水寨上有蠪望台,台上也有水寇把守。

韦飞虎的船到了寨门之前,见寨门紧闭,不能进去,韦飞虎遂立起身来高声叫唤,早有两个水寇认识韦飞虎的,便说道:“原来是洗心寺的忘我和尚来拜访咱们的寨主了,寨主正想见你呢。”于是开了寨门,放韦飞虎的船进水寨去。剑秋等在舱中瞧得很明,心里暗暗欢喜。过了这个要隘,前面又是一片水,水中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洲,洲上就是周禄的匪巢了。

恰巧周禄和高蟒各架一舟,要出来巡视湖面,见了韦飞虎,周禄不胜欢迎,便说:“大和尚,今日何事光临?请到寨中去坐。”韦飞虎合十行礼,微笑道:“老衲久未奉访,今日特地送上一些礼物请寨主哂纳。”

周禄道:“啊哟!什么礼物,不敢当的,我们也好久没有送酒肉给老和尚吃喝了。”于是周禄、高蟒返舟引导,一路过去,到得洲边,一齐停住。周禄、高蟒先跳到岸上,请韦飞虎上岸,韦飞虎徐步跨至舟上,又向周禄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老衲今天要对不起寨主等了。”

周禄闻言,不由一怔,正要问韦飞虎说的究竟什么意思,这时候打从韦飞虎的船舱中扑扑跳出三个人来,如飞鸟般跃到岸上。高蟒张着独眼看时,却见第一人就是仇敌岳剑秋,一见青光已飞到面前,他不由大吃一惊,口里喊声:“不好!”正要举叉招架,剑秋大喝一声,一剑横扫而至,早削去了高蟒半个头颅,倒地而死。周禄惊得呆了,玉琴和慕兰左右夹攻,周禄无处逃避。

玉琴因韦飞虎有约在先,不欲伤他,遂飞起一足,把周禄踢倒在地,剑秋跳过来按住他,将他紧紧缚住,交给船上的两个捕役。这事是突如其来的,周禄等都没有防备,连高蟒也死得不明不白哩。余党都已逃到寨中去报告,永安道人便和孟公雄杀出寨来,见了剑秋,大叫:“姓岳的小子,又来送死了!今日当和你拼个死活。”剑秋正要动手,玉琴早舞起真刚宝剑迎住,萧慕兰也接住孟公雄厮杀。

剑秋惦念着程远,便和韦飞虎闯入寨中去,有几个水寇上来抵挡时,都被剑秋杀却。他擒住了一个水寇,问道:“昨天我们失去的同伴在哪里?快快直说,饶你的性命!”水寇战战兢兢地答道:“现在禁闭在水牢里,没有伤害他的性命。”

剑秋道:“很好,你快领我们前去。”

那水寇遂领着二人来到后面水牢里,四面是水,一座小石屋,好似埋在水中一般,门上有铁锁锁住。那水寇正要架起小小浮桥,剑秋摇摇手道:“不必了!”飞身一跃,早已越过水面,跳到水牢的门前,将惊鲵宝剑向铁锁一剁,锁已断落。推开牢门,跳进去时,觉得阴风惨惨,见程远蹲在那边地下,手足都被铁索紧紧缚住,闭着双眼,好似在那里打瞌睡。

剑秋喊了一声“程兄!”程远抬头见了剑秋,不觉惊喜参半,正要询问,剑秋已走到他的身边,用宝剑割断铁索。

程远跳起身来,舒展手足,先向剑秋道谢。剑秋说道:“随我来吧!”二人走出水牢,跳至原处。程远瞧见一个魁伟的大和尚横着铁杖站在那边,不知是友是敌,心里一怔,剑秋已代他介绍和韦飞虎相见,略把来由说明,程远非常快慰,说道:“这是小弟的侥幸了。现在水寇可曾歼灭?”

剑秋道:“还有两个正在寨门前恶战哩。我们且去一瞧,不要被他们漏网了。”

于是三人回出寨来,见玉琴等正是杀得难解难分,那永安道人的双剑使得如疾风骤雨一般,足抵得住玉琴。孟公雄见剑秋等救了程远出来,心中未免有些慌张,又想逃生,向慕兰虚晃一刀,跳出圈子,往水边便奔。剑秋早已飞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喝一声:“贼寇,今天还想逃走吗?”

孟公雄硬着头皮来迎,剑秋卖个破绽,让孟公雄的刀砍入怀里来,他将身子一侧,孟公雄砍个空,身体向前一晃,剑秋的惊鲵剑早从他的后背刺入前胸,孟公雄大叫一声,跌倒在地,鲜血直流,眼见得不活了。

剑秋诛掉了孟公雄,和韦飞虎、程远一同站着看玉琴和那永安道人大战。慕兰想要上前相助,玉琴却摇头说道:“不要!有劳姊姊看我一人力斩此贼。”慕兰也就和程远立在一起作壁上观。那永安道人见同党都死,劲敌在前,明知无幸,但他不甘束手受缚,愿作困兽之斗,所以如猛虎负隅一般,死力奋斗。玉琴杀得性起,将一柄真刚宝剑舞作一道白光,把永安道人紧紧裹住。这样又斗到一百余合,剑秋很想上前相助,早将那道人解决,但他知道玉琴的脾气,不敢孟浪。

永安道人见玉琴神勇难挡,想用暗器取胜,只苦没有间隙,战到分际,他将左手剑抵住玉琴的剑光,右手剑向腰间一挂,腾出手来从腰袋里摸出一枝飞镖,藏在衣袖里,又和玉琴斗了数合。等玉琴的剑向他下三路扫来时,他的身子往后退了几步,右手一抬,一枝镖早向玉琴咽喉飞去,又准又快,只见玉琴仰后而倒。众人大惊,正要上前相救。永安道人已踏进一步,一剑向玉琴砍下,想要结果她的性命。不料玉琴忽然一跃而起,剑光到处,永安道人已倒在地上了,众人又是大喜,一齐上前细看真相。玉琴张口一吐,当的一声,一枝铁镖早落于地下。

慕兰忙问其故,玉琴笑道:“这妖道的本领果然不错。我同他约摸已斗了二百回合,那厮的剑法还没有散乱。后来我见他挂了右手剑,估料他必要用什么暗器来伤我了,故我也留心防备,当他飞镖到我咽喉时,我就一低头张开口把那枝镖咬住,将计就计,假作被他击中,仰后而倒,他果然要来杀我,就出其不意地把他刺死了。这是我的侥幸。”剑秋等听了,都很快活。韦飞虎也说道:“老衲以前曾会过不少英雄好汉,今天见玉琴姑娘的剑术,确乎已臻神化,不愧是昆仑门下的女侠,老衲非常钦佩。”

玉琴也谦逊了数语。大家带了生擒的周禄,又到寨里重行搜查一遍,程远将自己的宝剑、镖囊找到了,佩在身上。匪党早已大半四散逃避,也有情愿归顺的。剑秋便对韦飞虎说道:“我等仰仗上人之力,破了水寇的巢穴,不胜感谢。”

韦飞虎道:“现在周禄被擒,诸位可能看在薄面,饶他一命。免得江湖上说老衲不义。”

剑秋忙道:“既有前约,敢不从命。”遂吩咐捕役将周禄推至,剑秋指着他说道:“你在此间盘踞了多年,伤害良民,为非作恶,今日被擒,本当将你杀却,只因看在忘我和尚面上,姑且饶你一次。须知丈夫在世,当做些光明磊落的事业,岂可干这种杀人放火的生涯,害了他人,又害自己!孟公雄、高蟒等都是最好的殷鉴,你都瞧在眼里的。你若然此去能够真心悔悟,做个良民,未尝不是你的幸事。倘然怙恶不改,我们只饶你一遭,你的本领怎及得永安道人的高强?那时再见,一定不能饶你了!”

周禄低倒了头,一声儿也不响。剑秋便叫捕役宽松了他的束缚,放他逃生,捕役遂牵着周禄出去了。

韦飞虎叹了一声,便要回去。剑秋道:“我们一同走吧。”遂留两个捕役和投顺的水寇在此看守,剑秋等仍坐了韦飞虎的船回至白鹭洲。韦飞虎又请他们到寺里去吃了一顿饭,剑秋等方才向他道谢告辞。

韦飞虎送至水边,临行时,剑秋又对他说道:“上人在此忏悔前尘,一心学佛,真是有大智慧的人。江湖上多少绿林豪杰,怎及得上人勇于回头,我们也是很佩服的。此去若过洛阳,和令郎相见时,当将这个喜信告知他,也好让他前来拜见一面,父子重圆。”

韦飞虎微笑道:“多谢侠士等美意,但老衲已作出家人,应当忘却一切。犬子既能自立,只望他能够好好做人便是了,不必再见,萦绕心曲。愿侠士等前途珍重,多行仁义!”剑秋等四人遂别了韦飞虎,鼓棹而归。他们在舟上谈起韦飞虎的事,回望白鹭洲已隐没在水云之下,都不胜慨叹。

回至淮安,祝年华大开正门欢迎他们。入内坐定后,剑秋遂将他们怎么前去剿灭洪泽湖水寇的经过略告诉一遍,祝年华不胜之喜,便叫人去请李都司前来。一会儿,李都司已赶到府衙,和剑秋等相见,闻得他们毫不费力的已将水寇歼灭,便作揖道贺。祝年华遂请他去洪泽湖办理善后事宜,李都司欣然允诺,遂告辞出城,带了部下官兵,大模大样的杀奔洪泽湖去。其实水寇已灭,他们不过去吓唬小百姓而已。

淮安地方的绅士,也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大家跑来谢拜,且在府衙前大放爆竹,阖城欢腾。晚上,祝年华又大排筵席,款请剑秋等四人,感谢他们为民除害的莫大功德,直到夜阑散席。祝年华又挽留他们住了两三天。玉琴等再也不肯住了,一定要动身北上,绅士们本要奉送剑秋等金银财物,但剑秋等坚不肯收,于是他们选购了四匹良马,送给他们作坐骑,而把雇来的牲口打发回去。

剑秋等见他们诚意难却,只得接受。临行时,祝年华又送上程仪一百两纹银,剑秋推辞,祝年华道:“昔年的恩德尚未报答,至今不忘。现在诸位大侠又热忱帮忙除灭了水寇,使地方安宁,更是非常感激。这一些程仪,是我聊表微意的,怎么还不肯哂收呢?”

剑秋听祝年华这样说,只得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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