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晚上十点整,手腕上那条去年买的杂牌手表还算是准时,一直没有出现什么误差。外面漆黑一片的天色有点点灯光亮起,隔着窗帘有些不大清晰,隐约躲在后面嘲笑着某人。
卧室里没有开灯,苏生坐在黑暗中,身体僵硬。呆滞的目光无处安放,游离在屋子里各个角落。
从今天早上开始,便保持这个模样没有动弹过,随着墙壁上的时钟转了一圈,手表上设定的闹钟也消停了下来。可他的身体还是不能动弹分毫,哪怕是微微的抬动自己的手指,就像是一场午夜惊醒的噩梦,然而身体无时无刻传来的麻痹感很清晰的告诉他,这并不是什么梦境。
中间公司的领导打来了几个电话,想来是问他为什么没有去上班,一向早早就会赶到公司的他,这样的情况实属少见。
苏生有苦难言,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认知中,始终想不通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况。
就好像掉进了一座水泥坑中,身体表面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水泥层,让他难以动弹。
现在他唯一期望的,就是有人能够察觉自己的处境,及时将他救到医院里,或许只有医生才能够解决他目前的困境。
是的,应该很快就会有人发现。
不说其他,和苏生一个公司的朋友肯定会找过来的,虽然好久没有什么太多的交集,但刚刚过去的假期可着实聚会了几次。
还有...
还有....
苏生的目光停留在昨天晚上放在茶几上充电的手机,竟然感到有些茫然,不过现在也没有心思多愁善感。
他从未感受过时间会有如此漫长,每一分钟就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古人的度日如年想来就是这样的。
手机的屏幕亮了起来,果然公司的同事没有让他失望,察觉到他今天没有过来上班,便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虽然他现在接不了,不过想来电话那头的朋友应该能够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他向来是个好奇心严重的人。
苏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很快被强烈的恐惧紧紧攥住了心脏,因为他赫然发现在不经意间,自己的身体已经从床头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向房间中央的茶几。
大概是因为久坐的缘故,身体很僵硬,就像是一具被丝线控制的玩偶,摇摇晃晃的走过去,慢慢伸手拿起手机。
明明是他的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笨拙的用手指一滑,接通了电话。
“喂!苏生,你今天怎么没来上班,胆子够肥的,竟然连假都没有请,你知不知道老羊头打算扣掉你这个月的奖金。”
苏生还没有回话,那头的家伙先叨叨一大堆。
“苏生你听不听得到我说话吗?”
墙壁上的时钟慢慢指向了十二点的位置,月光从窗外洒落进来,茶几上的玻璃映照出苏生模糊的面容。这二十多年的时间,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模样如此陌生。
“听得到。”
有一个声音轻轻回应了同事的话。
苏生的大脑一片空白,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有些戏谑,话语中的恶意仿佛要将他淹没。
他想要挣脱,嘶吼。
滴答、滴答
这时候耳边清晰的传来钟表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到了某个界限后像是打破了什么隔膜一般,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没由来的浓雾遮盖了苏生的视线。
苏生猛地坐起身,急促的喘息着,头发被冷汗浸湿,黏糊糊的贴在额头上。
偏过头,床头上的镜子映照出一张苍白的脸。
是梦吗?
苏生捂着脸冷静了一会,拿起枕头边的手机看了一下,才刚刚到五点。
有些费劲的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阳台那拉开洗得有些发白的窗帘,外面城市的层层高楼依然沉浸在黑暗之中。
不过还是有一些隐约的灯光,为了生活早早起来工作的人并不是少数,说起来苏生也是其中的一员,在这座城市艰难生活了五六年,也仅仅只是做到维持自己的温饱。
洗漱花了差不多三十分钟,苏生拎起包打开房门,有些昏暗的走廊蔓延到楼梯口,墙上的灯光早就已经不知道坏了多长的时间。
“咯噔”
有什么东西绊了苏生一下,低头看去,原来是隔壁的垃圾桶,里面堆积的垃圾传来一股难闻的异味,隐约可以看到都是废弃的外卖盒。
之前他帮忙丢过几次,然后这个垃圾桶就经常出现在自己房门前。
真是人善被人欺。
烦躁的感觉,苏生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刚刚的噩梦,简直要让人窒息。
“砰”
垃圾桶直接被他踹到了角落里,一些不知道放了几天的泡面盒从里面滚了出来,流了一地的污水。
本就是凌晨,这一脚的动静直接打破了走廊里的寂静。
很容易的吵醒了旁边的住户,隐约能听到一些人谩骂的声音,大抵是一些脾气不是很好的,这其中便包括了眼前的这户垃圾桶的主人。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直接离开的时候,泛黄的木门打开了,外面还有一层防护的铁门,缝隙间是一个面色难看的女人,岁月在她眉眼间留下刻薄的印迹。
丝毫没有意外的是一堆谩骂,其中夹杂一些不知道哪里的方言,显得格外刺耳。
面对这样的情况,苏生过去都是以沉默来应对,不是因为什么冷静,而是除了这样他并没有其他的办法。这次的谩骂格外难听,似乎明了苏生的性格不会做出反抗,愈发肆无忌惮。
然后她的木门出现了一个明显的脚印,就像一只鸭子被掐住了喉咙,寂然无声。
出了公寓,苏生不由裹紧身上的外套,从北方呼啸而来的寒风让整个城市都感到一丝冷意。
秋叶凋零,道路两边的树木有些难看,斑驳的树皮不知道是谁的手笔。
公寓离巴士站的距离不是太远,走不了几步路中间便有一家包子铺,味道不是太好。
像这样偏远的郊区,也很难有什么好的要求。
不过这里的巴士向来都很准时,从来不是晚到,但也从来不会等任何一个人,哪怕一分钟的时间。这些年司机一直都是那个上了年纪的大叔,麻木的脸上没有表情,目光永远都放在前面的路口。
哪怕在同一个站台坐同一辆巴士,彼此之间依然没有任何了解,也不需要有什么了解。
没有电影里的惊心动魄,也没有故事里的匪夷所思,这就是苏生近五年来的生活,没有什么绝望,也看不到什么希望。
今天的车上没有什么人,苏生挑了个熟悉的位置,车厢最角落的一张有些泛黄的椅子,因为靠着窗,能看到外面的街道慢慢往后面倒退。
车子开了没多久便停了下来,透过车窗可以看到一片枯黄的草地和远处隐约的山脉。
这显然不是目的地。
司机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有些费力的从驾驶座上起身,走到车头的位置,便闻到一股难闻的焦糊味道。
显而易见,巴士车需要专业人员的维修,而是不是司机用手拍一拍就能解决的问题。
不过这样的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巴士公司很快便会派出一辆新的巴士接走这里的人,并送到相应的位置。
只是会耽误不少时间。
车上的几个上班族很快便意识到今天要迟到了。
苏生拿出手机给公司打了一个电话,想把这里的情况汇报一下,免得会被上司当道旷工处理,当然迟到的处罚金是不会给他少的。
然而却得到了他已经被公司开除的消息。
而原因竟然是他旷工了整整一个星期,期间并没有提供请假的诉求。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
苏生蹲在马路边整整一个小时,耳边的电话什么时候挂断都不知道,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以前也会想过辞掉这份工作会怎么样,但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被开除,也没有想过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竟然整整一个星期都没有去上班。
那这七天的时间去了哪里?
在公司的合约里有记载这一条,当私自旷工达到五天,公司便有权利单方面解除合约。
这个没有道理可讲的。
期间巴士公司的人过来接走了其他乘客,并询问他所要去的地方。
被他婉拒了。
因为突然发现除了公司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那个压抑的单身公寓,狭小得走不了几步路的空间比这里更让人难受。
原来这五年自己比想象中还要一事无成。
对此巴士公司的人当然没有意见,还算礼貌的跟苏生致歉这次巴士的意外,然后便驾驶车辆离开了。
同样留下的还有之前的司机,他要等待拖车将损坏的巴士拉走。
一根看不出牌子的香烟递到了苏生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