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大半个学期。
期间虽然有几次成绩上的起起伏伏，但总之还能在自己和父母的接受范围之内。
偶尔的弄一次也没什么嘛，我这样想着，心里不由得蠢蠢欲动。
还是忍不住，我又破了一次。
懊悔与失望随着时间渐渐消退，侥幸的心理倒是肆意膨胀，几次考试的失利也被自己解释为运气不好和考的章节恰好自己不熟悉，父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了日常的唠叨，没有过多地再说什么。
高一学期接近尾声，就在这时，家里发生了变故。
爷爷走了。
最终，老人在病痛与针管中被埋葬，生命也随之消逝，临走之前，他已是昏迷不醒，没了意识，死时想必是没痛苦的吧。“腿都黑了，淌着烂水，一看就不行了。”这是回乡时大人闲言碎语里谈到的。
爷爷走时，我正在教室里上课，我并没有感到在其他文学作品中悬乎其神的“心灵上的触动”。爷爷逝世的消息父亲接过老家的电话后告诉我的，听到了消息，父亲没流泪，但也没出声，我没动心，因为过去的种种，但也配合着父亲沉默。
“明天回去，准备一下。”父亲忽然开了口。
“嗯。”我知道，这句话是命令，也是义务的宣布。
“我去给你班主任打电话，给你请假。”父亲起了身，走到阳台上去打电话。
妹妹还小，不能回去，母亲自然也要留在家里，又是我和父亲的旅程，只不过，一口棺材在几十公里的路途外等着我们。
雨日，车子淌着水，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着。天上，灰的侵染着白的，白的又变成黑的，黑，灰，白，给天上套了丧衣，给地下的人盖了压抑。风尖叫着到处乱窜，树木左右摇晃着到处躲避，可是，它们怎躲得过呢？到处都夹杂着雨和风，雨降了风的温度，风揣着雨的冰凉，树，车，路都难逃厄运。我和父亲坐在车里，雨大声地敲打着车的边框，风在一旁助威，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如缕。车窗已裹上了一层雾，雨刷在击打中艰难地尽着它的职责，艰难地抽起，又迅速掉下，车窗上的雾也随着雨刷时隐时现。父亲沉默着开着车，死的气氛封住了他的嘴。我有些害怕窗外的雨，急，又猛，我也有点害怕此时的父亲。
“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父亲在雨幕中低吟，似乎说给我听，似乎说给自己听，又似乎说给雨听。
我戴上了耳机，音乐响起，我的心里添了几分安定，对此刻的我来说，世界有两个，一个在耳机里，一个在耳机外。
雨停了，车艰难地驶过了红墙，停下。我和父亲都听见了不远处老屋门口的锣鼓喧天，走进，到了门口，几圈凳子压住了老墙旁的杂草，雇来的奔丧的吹着悲怆喧闹的嚎叫。一群，又一群，人们，他们聚在杂草旁，除了老邻居和亲戚，其余的都只是或默然，或带笑，欣赏着，消费着这难得的小巷子里的盛况。我和父亲挤了进去，进了里屋。
里屋里，奶奶的手不住的抖着，泪已哭干。父亲问候之后，忙着去穿丧服和其他的事务，他低沉地嘱咐我留下，随后沉重的走了出去。我怔怔地立在原地，看着几个老人围着奶奶，她没有大哭大闹，眼泪只在面上静静地淌着。她看见了我，“来，细孙儿，来。”她伸出的手在空中抖动，似在呼唤，又似在哀求。我看着，想起了那副牛角卦，不由得动了心，走到老人跟前，坐下，静立，奶奶微颤着握着我，房间里仿佛没了别人，只剩下老小，只是，奶奶不错眼珠地望着我，而我则害怕奶奶的那种目光，那勾得出自己的惭愧，自责，带着哀怨的眼光，我一直低着头，她一直看着我。
年老的和年小的两条生命在屋里相遇，而那死去的生命就在屋外。
屋内的人渐散尽，屋内的两只手渐远。我被叫出来吃饭，而奶奶搀出来，一瘸一拐。一老一小，走出了里屋。
我看到了那口大，露着点白槎，盖着毛毯，规规矩矩的，棺材。
我还看见了遗像，上头的老人，带着笑，似乎是安详。只可惜，他走的不安详。棺材前是一张老桌，上头放着插满香的缸，灰已满了大半，几根细而长且未烧尽的香在灰中立着，其余的都成了头发黑的木杆。缸旁是供着的水果，已蒙上了一层香灰，添了些许阴郁。桌前是一张垫子，供来往的人跪拜。
大伯和父亲已披麻戴孝，立在一旁，两人的眼圈都已泛红。“儿子，跪着，给爷爷磕头。”我站着，随后跪下，在父亲的指挥下，磕头，直身，再磕头，直身。我怀着一丝虔诚，一丝愧疚，一丝疑惑，直到父亲把我叫起，我才迷迷糊糊地起了身，后来的人也跟着跪拜起来。
不论红白喜事，东道主家该出一顿饭，这是规矩。巷子里老屋忽的就热闹起来，楼上楼下的房间，客厅，院子，门前，都被开发出来，做了临时的吃饭场地。雇来的厨子在厨房里大声地炒菜，饮料，瓜子，糖果，首先被送上了桌，被孩童们和妇女们一抢而光，杯子都倒上了酒或饮料，在催促和嚷嚷下，几盘菜姗姗来迟。来客已付过了作为丧礼的资费，天然的就是顾客。于是，打闹声，唤孩声，划拳声，劝酒声，夹菜声，推让声都一齐响起，老屋里像是水里进了一串鞭炮，声音不曾间断。
棺材，在吵闹声中仍不为所动。
时针转过，喧闹声渐息，来的人酒足饭饱，逐个的打着哈哈告辞。只剩下了一些亲戚和帮忙的人。大伙儿忙着收拾场子，我和奶奶待在里屋。
厅里，一盏长的，惨白的，摇晃着的，灯，亮着，几只虫子绕着灯盘旋。灯下，几个人搓开了麻将，“红的，碰！”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响着。
终于，人们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开始打架，头也像不倒翁似的时不时晃两下，我也撑不住了，手靠在桌子上抻着，几个长辈见天色不早，半开玩笑地和我论道：“孙子得守夜，啊，你知道不？你撑得住不？哈哈。”我知道自己肯定撑不住，一晚上不睡觉的事我向来没干过。最后，几个表哥知道我还只是个学生，便代替我守夜，奶奶和父亲也执意地劝我去睡觉。“不过，你得和奶奶睡一块儿，你看你多长时间才回来一趟。”父亲说。
我点点头，没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