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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清醒 (1)

与她相遇的第一个晚上,我一别于自己一个人用餐时的简约,主动提议试试看箱根此地的怀石料理。

结束参观箱根八音盒馆,箱根御关所等景点之后,在女孩没有反对的情况下,我们先一起从箱根町坐十来分钟的巴士前往我旅馆所在地仙石原,并决定当晚就在下榻旅店的餐厅用餐!

由于女孩住的旅店远在山脚下的箱根汤本,回去的车程至少要一小时,所以我们用餐的时间必须提早,以免错过了巴士与列车的收班时间。

其实,一开始当我提议一起去仙石原走走时,女孩的态度还颇为犹豫。

而说真的,我并不是怀抱什么恶意的期待才邀请她到我住的地方来的!

我之所以会想带她来这里,纯粹是因为我东京朋友的强力推荐。

说起“仙石原”,在前来日本之前,我根本对这个地方一无所悉,旅游书里对于那里的报道也少得可怜!

但是我那朋友一听说我要来箱根,却二话不说建议我把原来预约在小甬谷的饭店退掉,改订仙石原这里的饭店!

他对我拍胸脯保证,若想在箱根追求最好的住宿享受,那么可以一边泡汤一边远眺富士山的仙石原,绝对是最值得推荐的地点!

基于有好感要与同伴分享的理由,我诚心地邀请女孩加入我的行程。而我坦然的态度也说服了她!

如今,当我和女孩摆脱一般游客路线,搭乘巴士往一大片森林的深处驶去时,我内心不禁浮现起一种探险的紧张感。

比邻而立的高大杉树,吞食了弯弯曲曲的道路。在树林与树林间偶尔有一大片芒草原出现(仙石原以壮阔的芒草原景观著称),那白茫茫的芒穗在风的抚动之下曲身摇晃,让此间景色更显苍茫。

走着走着,我竟有种幻觉,彷佛现在的自己是和心爱的人抛弃一切,正准备前往世界的边陲展开新生活一样,有种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狭促不安!

所幸,经过一小段山路的蜿蜒之后,萧瑟的感觉随着建筑物的出现而冲淡!

当巴士驶进仙石原市町,车窗外的景色突然缤纷起来。

那种缤纷并不张牙舞爪,反而以一种闷骚的姿态透露着它的妩媚。

这是一个步调缓慢的小镇,感觉山、树与微风才是此间的主角,而人只是以辅助配角的身份在此附着而已……街道窄窄的,车辆稀少,并立的小卖店看起来都有些岁月的痕迹,脸色红润的老嬷嬷们彷佛在暂停的时间里静静卖着柿饼、羊羹之类的土产。

当巴士离开主要的大街转进住宅区,有别于大街上以日式平房为主的建筑,我们眼前出现一幢幢融合了和式与欧风的别墅式民房,和箱根町那种热闹中带着拘谨的风味相比,仙石原这里走的是宁静优雅的日欧混和风!

按照朋友给的指示,我和女孩在旅馆附近的巴士站下了车,从站牌到旅店还要走上五分钟的路程。

此时正好是当地小学的下课时间,马路上刚放学的日本小朋友三三两两并行着。几乎可以称做是夕阳的阳光把整个地区漆上一片亮亮的金黄。

这里的住宅几乎都是独栋式的,小巧但精致,大多漆成白色!住宅前都有开放式的草坪,十分整齐的草皮像地毯一般铺着。在这个迫近圣诞节的时节,有几户人家已在门板上挂上檞寄生,营造出一种幸福的气氛!

行走在洒满阳光的人行道上,耳朵听着日本小朋友用童稚的声音说着我们听不懂的童言童语。在那一刻,我与女孩静静地相视一笑,完全对眼前童话般的景色着了迷!

“你确定你还要回箱根汤本?”

我暗自庆幸听从了朋友的建议来到于此,神情也不自觉地骄傲起来!

“我朋友说天气好的话,从这里就可以看到富士山!我订的旅馆更有可以边赏山边泡汤的露天温泉……怎么样,要不要考虑留下来?”

对于我的邀约,女孩以一种诧异的眼神响应我,似乎不太相信我竟如此直接邀请她与一个认识不到六小时的陌生男子一同过夜。

“你不要误会!”女孩的反应让我有些尴尬。

“我的意思是,因为我订的房间是双人房,所以也会有两张泡汤券,如果等会你真的觉得这里不错的话……嗯……我愿意出让我的房间让你睡!”

“哦……这样啊……对我这么好?”看着我想解释什么,但又好像越描越黑的窘态,女孩脸上似笑非笑,讳莫如深。

“你把房间让给我,那你自己要睡哪?”

“如果你可怜我……那么借个浴缸让我睡好了!”

对于女孩的问题,我以很严肃的态度回答,但回答的内容却完全不是那回事。

对于我无厘头的答案,她先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那半夜如果我要上洗手间的话,是不是还得先把你赶出厕所!”

“不用吧……我又不介意看到什么!”看着女孩的笑颜,我的心也好像突然间轻盈了起来,这还是我们相遇以来她第一次开怀地展开笑靥。

“我介意啊!”她说,用笑弯的眼睛回应我的贫嘴。我走在女孩右边,脸上堆满愉悦,似乎快乐的心情能够抵挡空气里的低温。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想邀请她留下来的想法只是随口说说,但哈拉了两句,此刻我却真的有种希望女孩留下的强烈念头!

在那一瞬间,我心中浮现些许罪恶感,这一趟本应属于天天的旅程,即使她不在我身边,我也应该在心里留一个空位给她才对!

但现在的问题是,天天的确有在我心里啊!

只是为何在我的情感里,现在有一块神秘的部分,像一个过去被锁上,但如今却无缘无故自己解锁打开的房间,诱惑着我前去一窥究竟!

我希望女孩陪伴的感觉,到底是以什么为出发点呢?

我发现我没有办法集中思绪,因为女孩在我挣扎着想自己是否做了一件不对的事情时,说了一句带着冲击性的话语。

“如果天黑之前,富士山还愿意从云层里再露一次脸的话……我就留下来!”

她说,脸上的笑意还留着余温。

“什么?”我既惊讶又意外地看她。

“如果我自己拿不定主意的话,那就把决定留给命运好了!”

她在说话时看着原来富士山存在的方位,如今那里被一层厚厚的云彩所掩盖着!我跟随她的眼光,看着隐藏起富士山的那一片苍茫,突然对于她的说法深有所感!

“交给命运吗?真是个偷懒又不负责任的方法……”我定下神,叹了一口气说。

“但是,我喜欢……也好像应该如此!”

我对着女孩笑了笑,发现我们两个人,似乎都对于什么隐晦不明的东西,感到无能为力!

或许,这才是我希望她留下来的原因吧!

当天空的颜色渐渐暗下,从温热泉水表面盘旋而上的蒸汽,反而显得更加清晰可见。这室外温度因为失去了阳光而急剧下降,围绕在露天浴池周围的树木也在间歇强风吹袭下摇晃不已!

望向只看得见零星几颗星星的天空,叶子隐约期待着眼前那一片漆黑空间,是不是能下起洁白的雪!

雪,美丽而孤单的雪,第一场下在自己全身赤裸时的雪,极冰冷与极温暖同时存在,没有原因,叶子就是认为那样绝对性的冲突,存在着不可思议的美感!

时间渐渐晚了。距离末班巴士发车的时间也越来越迫近。

处在濒临临界点的不安中,叶子的肉体却躲藏于钠炭酸温泉的怀抱里。

她的心情飘浮着,在滑腻腻的触感中载浮载沉,如同迷了路一般,既沉不下去,又浮不起来。

带自己走进岔路的男人,正在邻近的男汤里!

吃完丰盛的晚餐,叶子心中对什么事都无法确定的感觉却始终没有被喂饱!

而她,还要以这种不确定的姿态,等待命运来帮自己选择答案!

随着夕阳的余烬在远方熄灭,叶子无从逃避,黑夜就是黑夜,在认定上已经失去了模棱两可的空间。隐身于云层之后的富士山,在天黑之前,终究还是没有再次露脸!

按照自己与命运之间的约定,此时已该是叶子起身告别那个男人的时刻。

但令叶子感到意外的,是她,竟然犹豫了……

一些原先与叶子一起泡汤的女游客,在露天浴池逐渐被夜幕覆盖了之后,陆续满足地上岸离去。

挨着因雾气而略显昏暗的灯光,叶子周遭突然陷入一种绝对的安静!

现在陪伴着叶子的,只有四周用石头和寂寞推砌起来的精致造景。

叶子抬头望了一眼悬挂于横梁上的时钟,那不断行走的秒针,仍公正而固执地挪动着时间,一刻也不曾停止!

判读了时钟代表的数字,感觉回头的机会越来越渺茫,叶子先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突然将身体完全没入水中,试图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温热的泉水掌管。

她闭上眼睛,停止呼吸,不作任何抵抗,等待血液里的氧气一点一滴消耗,像揣摩着自己死亡的模样一般!

仅只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一种痛苦的窒息已像绳索一样把叶子捆绑起来,而生命想从喉咙深处夺窜而出苦闷,则拼命凌迟着叶子的神经……

为什么在每一种出口之前,总是会有巨大的痛苦,如同守卫般绝对地看守着?

以生命来说,临死前的痛苦,到底是为了让我们因为恐惧而增加求生的意志,抑或只是不愿让我们轻易地从生命这场试炼里解脱?

而相同的,爱情呢?

为何明明知道有些人早应该,也早已经从我们的生命里消失离开!

那么为什么那些令人痛苦的思念,却还是不断会在那颗没有把“爱”清除干净的心中肆虐!

得不到、放不下、舍不得、忘不了!只因想把一个深爱过的人从生命里拿走之前,我们都得千辛万苦,撑过“失去”这件事所带来的痛楚!

虽然我们都知道在失去的那端是自由、是天堂!但我们总在那深刻痛苦的守卫之下投降了……继续沉沦下去!

(就这么死去……是否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只要再一下子,再一下子!一切的烦恼,就都会消失了!)

有一瞬间,死亡的念头真实而深刻地浮现在叶子心里,她的身体极痛苦,思绪却极清晰!她早知道所有痛苦的根源都来自于自己,却明白自己始终都只是个脆弱胆小而无助的人类。虽然,她一直假装自己很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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