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阳离汴京并不很远,风俗人情却是迥异。
汴京作为国都,达官显贵云集,自然富庶无比。
而河阳,虽比不上汴京豪富,却也别有一番田园牧歌的怡人风貌。
因不知是否会常居此地,故而富弼只是在河阳赁了处两进两出的宅院,安置了五六名心腹下人。
晏然打量着宅院,虽是寒素了些,却也五脏俱全,再看这些下人,也是各个举止得宜、训练有素。
“夫人常居于高门大院,如今跟着我来此乡野之地,受苦了。”富弼见晏然左右四顾,当她是挑剔居所,便耐心劝道。
晏然见他想岔了,便笑道:“官人说笑了,妾哪里就有那么娇贵。妾只是看到这个宅院,便想起早年随父亲在宣州及应天府就任的景况,一时有些怀缅罢了。”
富弼幼时也曾跟着富言东奔西走,闻言会心一笑,“我还以为岳父会将女眷留在汴京。”
晏然苦涩道:“彼时娘亲仙逝不过数月,父亲担心妾无人教养,便将妾一同带到了任上。”
富弼不语,却执了她手,引她入了院中,一一为她分解府中格局,又将奴仆们尽数召来见礼,“从此后内宅之事,尽数交予夫人。尔等见她犹如见我,万不可搪塞敷衍,怠慢了她。”
晏然心知富弼担心她年轻,立不了威,却又觉得初来乍到便使威风过于莽撞,便以不变应万变,浅笑道:“诸位随官人上任,自然都是千挑万选、再妥帖不过之人。我是新妇,于庶务若有些不通不当之处,还请各位教我。”
她姿态摆的过低,过于和软了些,富弼有些诧异地看她,却见晏然依旧笑意盈盈,平易可亲。
富弼略一思索,倒也明白过来——这些人都是韩氏为他打点,晏然新过门,自然不可挑衅婆母权威,才如此做小伏低。
这些奴仆个个也都乖觉,即使少夫人和柔,也不失了礼数分寸,个个都直呼不敢,任凭少夫人差遣云云。
晏然心道就这么两个主子,五六个仆人,哪里能生出什么事端,便只要了账簿库房钥匙,也撩开手去,不再多问。
“夫人,”待诸人行装收拾停当后,富弼便道,“因有些故交朋友皆在洛阳,故而有时我会直接往洛阳去,府中便交托于你了。”
洛阳文人集团的名声,即使在后世,晏然也是知晓的,明白他要去结交那日后的文坛魁首欧阳修,倒也不去阻拦,只道:“官人去洛阳时,随便差人与家里说声便是。”
心中又暗暗想着,要为富弼打点些既雅致脱俗、又不至过于寒酸的礼来。
富弼见她温婉小意,自然没有更满意的,二人自去忙碌不提。
晏然不通朝务,也不知这个河阳推官到底是个什么差使,只觉富弼早出晚归,忙得不歇。为了做个贤良的姿态,除了打理内院外,时不时也亲自下厨,做些滋补的汤羹。
一时间,二人当真有些琴瑟和鸣的意味来。
得闲后,富弼公务不忙之时,便前往洛阳与欧阳修等人诗酒唱和。
晏然也终于稍稍松快了些,便抽出空来给曹澄汐修书,将出嫁以来的景况细细道明,自然是报喜不报忧,云夫婿上进、婆母明理、小姑子温婉,并无不如意的。
晏然思前想后,想起再过几年曹澄汐便得进宫,虽是最终成为一代贤后,可不仅无爱无宠无子,仁宗那个御下宽和、名声极好的皇帝却宠妻灭妾,曹皇后于宫变中救他,他不心怀感激,反而怀疑曹皇后乃幕后主使。
晏然将心比心都觉得齿冷,谁又知道彼时曹皇后心中郁结?
就算最终熬成了太后,可养子不孝,一直到孙子神宗,做了太皇太后,景况才有所好转。
晏然与她投契,自然想不动声色地帮她一帮,于是想了想,修书回了晏府,询问王氏曹澄汐婚事,若是能不进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岂不最好?
至于给曹澄汐的书信,晏然也做了一番思索,她深知比起宠冠六宫的张贵妃,曹澄汐差在姿色平平,且不懂柔媚侍人,妻妾分明,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不对;关键是仁宗对她,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这固然有闺名与李宸妃重名的原因,有杨太后硬塞给仁宗的缘故,但肯定二人之间的相处也出了问题。
而来自后世的晏然知晓,沟通不畅,是导致一切问题的根源。话说不开,才会给旁人进谗言的可乘之机。
晏然大胆地写了封有些逾矩的书信,按理夫妻相处之事,她并非曹澄汐的母亲姐妹,这些话不应她来与未出阁的女儿家讲,故而她也未直抒胸臆,只是作出有感而发之态。
她以史为镜,举了几个例子。
一是班婕妤、赵飞燕姐妹,班婕妤是何等贤良淑德,更是个不世出的才女,可在娇媚可人的妖妃面前不堪一击,只得幽居宫中。
二是唐玄宗的发妻王皇后,当年玄宗是临淄王时,王氏曾在背后襄助,协助玄宗成就大业,父兄更曾贫贱时相随,兄长当了衣物买面为玄宗做生日汤饼。可最终也敌不过善于逢迎的武惠妃的谗言,落了个废后的下场。
三则是太宗皇帝的发妻长孙皇后,虽是一代贤后,但也有女儿家的娇美俏皮,和太宗相处颇有情趣,更有“上苑桃花朝日明,兰闺艳妾动春情”这般以皇后之尊略显轻浮的诗作,这才叫做琴瑟和鸣。
晏然只是想告诉她,一味地自持自重,固然宜室宜家,可于夫妻之情却是无益;若是想夫妻恩爱,子嗣绵延,还是得适当放低身子,不可过于刚强。若是能得到夫君的宠爱,举案齐眉最好,若是不能,最起码也得推心置腹,做一良佐内助。
这些话,是告诉曹澄汐的,可何尝不是告诫自己的呢?晏然暗自觉得,虽对富弼谈不上什么一见倾心,可贤惠大度、温情小意,博得他的敬爱怜爱,这又是必须的了。
不然日后美妾进了家门,自己却未站稳脚跟,哪里还有安身立命的余地?
晏然将这封信仔仔细细地看了数遍,用蜡封好,才命人与备好的礼物一同送到真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