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冬天不常下雪,因此我对雪从未有过“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印象。
在我的记忆里,雪,是纷扬在天地间的奇迹,是浪漫温柔的情怀。雪,从未给我坏印象,即使冬天被众多文人墨客话以悲戚。不过是“物无非彼,物无非是”罢了,有些事太较真,也便失去了它的纯粹。
我对第一场的雪印象,是一个堆在洗脚盆里雪人。那个雪人,是我和爷爷堆的,我们还给它插了面小红旗。那时的我还是一个小屁孩,虽然懵懂,却对这个世界好奇。若是问我为什么会在那样的年纪记住一个雪人,也许是因为在那个夜晚,我看见了它对我微笑。
我对第二场雪的印象,是那顶棚上奶奶用锅铲铲起的雪。我已经上小学了,爷爷奶奶也从城里搬到了乡下。
我对第三场雪的印象,是奔跑在结冰的山路上,我们去寺庙里祈福,希望爷爷的病能好起来。记得叔叔从树上掰下一个小冰锥给我,我竟然吃得像个智障一样开心。
之后我的记忆里便没有雪了,也许雪也飘洒过,但我却什么也不记得了。
爷爷的病终究是没有好,我甚至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因为在他走的那天我还在教室里上课。
我对爷爷的印象,是他被夹弯的变形手指,是他深陷的眼窝,是他瘦削纤长的轮廓,是他和奶奶陪伴我大半个童年。爷爷走的很平静,很奇怪,我也很平静。在那个塑料的透明的棺材里爷爷就那样平躺着,结束了他的人生。我爬在他长眠的地方,面对着面,笑着对他说:“爷爷,你好好的啊!”
在那之后的某天早晨里,我竟然莫名其妙地哭得一发不可收拾。也许,这就是原因吧,人只有失去了,才后知后觉。
一个老人死去了,一个时代的记忆就死去了。我们所应该正视的,也变成了历史的尘埃,我们该遗忘吗?看看那人性泯灭的十年,看看那些未被呼唤的远征忠魂,能讲述那个时代的人已经快没有了,能正视那个年代的人却无法呐喊。正因为任何事情都没有绝对的公平,老人们都选择沉默,逝去的人被掩埋,卑微的人在坟墓里呐喊。有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是什么让眼睛蒙上尘埃。
我会做梦,回到第一场雪的夜晚。两个不同时候的我一起坐在门口的楼梯上,望着雪地上从我脚边一直延伸在无边黑暗里的脚印,沾染着皎洁的月光,朦朦胧胧。那个小时候的我竟突然站了起来,蹦跳着随那串脚印远去,留下一阵悦耳的嬉笑。就在那一片似乎没有尽头的黑暗里,我仿佛看见爷爷佝偻着身子牵着小时候的我向黑暗中越走越远,原来他一直在那里。依然坐在楼梯口的我望着他们消失的背影,却已是满脸泪痕。我仿佛能看到,就在漫天雪白之上,一颗心脏正赤裸裸地鲜活跳动着。
这样月光,这样的雪,怎么舍得说永别呢?对不起,爷爷,我最终没能倾听你的故事,没能为你留下什么,你是否会有遗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