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回去的公车上，侗样头靠在窗边，隔着玻璃望着这座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城市里穿梭而过的一道道陌生的风景，脑海中默片般地一遍遍回放着那男人脸上难以捉摸的表情，内心无限酸楚。
是痛苦，还是绝望呢？
于侗样而言，更多的是憋屈吧。她在想，有多少人像她一样呢？磕磕绊绊的走过多少弯路，经过多少迷途，才在别人看来已经是“不小了”的年龄，找到了自己的梦想呢？听大人的话好好学习，虽不是拔尖儿但也还算中规中矩，度过了初中、高中，一路上到了大学。再后来，终于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事，却又必须开始面对现实，走向社会。
那就面对现实吧。侗样她甚至质问自己，我是不是真的选错了路？那些不时会闯入我脑中的故事，只是在和我开玩笑吗？如果是，那为什么还要让我做这样的梦呢？人说，如果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可是如果没有梦想，那至少她是快乐的。没有追求，不用在纠结中痛苦，更不会在自怨自艾里孤独地徘徊。
转车的间隙，侗样坐在公交站台的长凳上，埋头沉思。没过多久，一个略沙哑的嗓音自头顶传来：
“是这里吧？”说话间夹杂着浓厚的家乡话。紧接着就听到另一个操着同样口音的女声回道：
“就是这里，我刚才看了，有到那地儿的公交车。”
两人从侗样身旁经过时，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味道。那味道，侗样曾在长期在外打工的舅舅身上闻到过。她当然知道他们都不是舅舅，可还是下意识的抬头望了望，那是一对中年夫妇，穿着同样的略显老旧的深蓝色工作服，一脸的疲态，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男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女人一阵轻笑。
侗样突然就想到了舅舅，印象中的舅舅回家很少，一年中总是在外的时候多，就算有时回来，也都是嘴角带笑，丝毫不提在外的诸多苦楚。她想，此刻的舅舅是不是是像他们一样，学会苦中作乐呢？为了养家糊口背井离乡，到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面对着与自己格格不入的环境，不去看周围人有时投来的异样好奇的目光，放下尊严每天辛苦的劳动，只为了赚取那来之不易的血汗钱。累的时候想想家里还在上学的孩子，便立刻又有了生活的希望吧？
侗样想，她闻到的那股熟悉的味道，许是长久离家的人的味道吧......
等侗样反应过来，想再去看看那对夫妻的时候，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不一会儿，车来了，侗样也上了公交。选了个比较靠后的位置，不知道是不是坐在后面的原因，侗样觉得回去的公交车开得格外颠簸，刚过几个站，就已经被从座位上踮起了三四回，再看看其他人，也都是皱着眉，一脸的不满。不一会儿，上来了一个老人，侗样用余光瞟见，却没有动，如果是平时，恐怕这会儿她早就已经起身了。她赌气似的想：人还是不要太善良，毕竟，也不是每一个善良的人做了好事，都能够万事顺意，长命百岁的。人在难过的时候，最愿意和自己较劲儿。看着坐在前面的人，一个个装作没看到的样子，侗样觉得好笑又生气，可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又何尝不是和他们一样呢？
到了晚上，侗样惯例拨通姥姥的电话，不一会儿，电话那头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姥，在干嘛的？”
“看电视呢。”
“哦，看的什么？”
“看《开门大吉》呢，小尼也太搞笑了。”说着，像是看到了好笑的地方，便呵呵地笑了起来。
侗样听着，只觉一阵烦闷，压着嗓子问:“姥，药吃了没？”
“啊？你说什么？”
“我说——电视声音就不能调小一点吗？您这样我怎么说话啊！”终是没有忍住，隔着电话冲姥姥喊了起来。
似是惊讶于孙女过激的反映，沉默半晌，不一会便听到电话那头的电视声音明显小了很多。
“现在，还吵吗？”姥姥怯生生的问，语气中明显少了刚接到电话时的喜悦。明明是孙女发的莫名火，可听起来好像犯错的人是自己一样。
侗样听着，本就被烦躁充斥着的心不由得一阵心疼，愣是憋着没说其他，只答了一句：“嗯。”便半天无话。
“姥，你记得吃药。”
“哦，行.....”姥姥答应着，含糊间又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我.....还没回家呢，你妈......留我在这多住两天的......”
侗样没明白姥姥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随便应付道：“留你你就住呗，有什么的。”说完，便一阵伤感袭来——什么时候开始，连在自己闺女家多住几天都成了奢侈了？
“啊，行.....那我就住着，你也不用担心我，我各方面都挺好的......倒是你在外面，我老是担心......”
“诶行了姥，我都挺好的，你别瞎担心。”
......
匆匆挂了电话，侗样没有急着回屋，而是独自一人趴靠在阳台的栏杆边。望着远处昏暗的树林，枯叶在沙沙作响，突然特别想哭。那个把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姥姥，那个最疼她爱她的人，怎么会懂她此刻的无助与焦灼呢？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迷途的羔羊，在偌大的沙漠中漫无目的奔跑，疲累与饥渴交加，却又总也找不到正确的方向，于是，她迷失了。她记得自己曾信誓旦旦地说过，等毕了业赚了钱就要把姥姥接到城里面过，还说过要好好孝顺姥姥，不再让姥姥受苦劳累......
侗样只是怕了，怕姥姥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是她一直以为的那样优秀，不会赚大钱，更没能力让她过上好日子......
又一个想太多的、失眠的夜晚。侗样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眨着眼，努力想寻到一丝光亮。
这一夜，赶快过去吧。
可是过去了之后，到明天，又要干嘛呢？
还没想好怎么过明天，就盼望着今天赶快过去。
可是明天，它终究是会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