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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整顿

“那么,事情就是这样,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花厅里传来兰枫清冷的声音。

一时之间,全部的人都静默无声,大家相互看看,也没有人提问。

今日被招聚到这里,纯粹是因为主管的吩咐。及至来到这里,才知道是被告知要离开无双府的消息。整整近千的人,黑压压地挤在花厅中,连踩脚的地方都没有,外头走廊和院落里也站满了人,堵得个水泄不通。

“如果没有什么疑问,大伙儿就排好队,等着领自己的工钱,然后可以收拾下行礼回老家去了。”

等兰枫语落,人群开始有了动作。大家一个个按着次序排好队,脸上却依然是木讷的表情。

外人都说只要进了皇宫大院,就能过上好生活,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住好的。没错,这些是有了,但是他们没有提到的是,在皇宫里做事,其实也是件拿命在开玩笑。

虽然不是伴君,但是伴着这位喜怒无常的公主,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不力,被她下令受罚。想想之前与自己一同做事的同伴,之前还嬉笑着等领了工钱出去玩,想不到才没多少时间就被关进了让人为之丧胆的地牢。不敢保证下一个会不会就是自己,但是至少现在有机会摆在面前,若不去争取,就是自掘坟墓了。

“公主。”一个瘦小的丫鬟怯生生喊了句。

韩璐抬头,正欲开口却见她白了张脸,一副被吓着的表情。低下头不去看她,她知道之前凤无双做的事让府上的每一个人都对她惊惧着。“何事?”尽量放轻柔自己的声音,韩璐问。

“那、那个……您给的工价高了,奴婢所应得的不当有这么多。”在她第一天干活时,她就有算过自己的工价,一天九十文,半年也就几两银钱,但是包在蓝色布巾里的钱,却有九十几两,远远超过了她应得的价钱。

“不,这是你所当得的,”抬眸朝她盈盈一笑,韩璐轻语。“除了你的之外,还有你生病时未付给你的,如果多出来,就多给自己添置几套衣裳吧,府上也没有这制度,所以就放在银钱里了。”

丫鬟一震,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韩璐——她不记得府上有这一规章制度啊……

“好了,下一个。”挥退了她,韩璐对着后面的人喊。

队伍很长,一眼望去望不到边,一个上午下来,韩璐的额头冒出了薄薄的汗珠。一个人既要核对账目,又要数银钱,果然是忙不过来的。然而,即便如此,她也自始至终没有吭过声,手臂酸了甩几下继续钩钩画画,甚至连喝水的时间也都省去了。

“公主,兰枫帮你吧。”弯下腰,兰枫说。

“你可以?”抬眸瞥了眼他,韩璐又低头核对账目。

“公主你忘了,之前账房都是兰枫在做总结的呢。”抿笑提醒,兰枫已命下人搬来了张长桌,带来笔墨纸砚。

队伍被切成两段,一段由韩璐继续着未完成的事,另一段则有兰枫接管。看着他娴熟地钩批账本,时不时地皱眉核对,动作有条不紊,韩璐不再多言,低头专心做着自己的事。

及至到了晚上三更之时,才将全部的账单结清。人打发走了,府上的财物也缺了许多,但是对于这一决定,韩璐一点也不后悔。

夜风陡然吹来,带着几分冷意。韩璐这才发现自己穿得单薄了些,而且因为做事,晚膳也没顾得上吃,胃里早已空空荡荡。

“公主,天凉当心受寒。”玉儿给她披上了披风,将一碗刚刚熬好的枸杞生姜汤放到她手边,跟着又从红木食盒里取出些糕点烧卖之类的。“公主,喝这个吧,御寒的。这些是玉儿做的,您辛苦了一天都没顾及到自己,所以就擅自去了厨房,不知合不合您口味。”

“嗯,你也累了,先回房吧。”接过她手里的瓷碗,吹了几口气,韩璐趁热喝了下去。抬头,见着花厅里还聚集了好些人,搁下碗坐正身体,韩璐开口。“你们……”

“公主,我们誓死跟随!”中间一个留着胡须的中年男子抱拳道。

“为何?放你们回家不好吗?家里有亲人等着你们呢,为何不回去?”

“公主,吾等在进府的第一天起就对先王的灵牌发誓,要一辈子保护公主的安危,您这样打发我们走,我们怎么对得起于我们有恩的先王呢?”

“但父王是父王,本公主是本公主,那时你们立下的誓言,今日已经无效了。”

“不管是谁,吾等一律誓死跟随,直到魂飞魄散的那一刻。”男子单膝跪下,脑袋垂在双臂中,信誓旦旦。其余的人见状,也纷纷跪下身。

“誓死跟随、誓死跟随!”

“誓死跟随……”

一时间,花厅里响彻了下人们的宣言。韩璐定睛凝望着跪在下边的人,撑着桌面站起身,手臂大力一挥。

“你们,可知这话的后果?”停顿了下,她继续开口。“若谁离队,这后果可是要全部承担的,也许,远远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公主,先王与你对我们都有救命之恩,若出现叛离,这人定要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天打雷劈!”

抬手制止了那如涛的呐喊声,韩璐目光炽炽看着他们。“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是,今日的话,你们必须得牢记,自己的抉择自己完成,与别人无关。”

“如果想反悔离开,现在还有机会,但是已经决定了,那么就要有始有终,决不能半途离开,若谁先做了逃兵,”目光凌厉一扫底下的人,韩璐冷声道。“那么,他就为自己的责任全全负责,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很好,那么,都散了吧。”转过身背对他们,韩璐下了遣退令。

直到花厅里的人全部离开,她才露出倦色。

——被折腾了一天,想不到干这些脑力活比体力活还来得费力,以往的打打杀杀也只要休息个一两小时就恢复体力了,但是这次……

“公主,似乎事情还没完呢。”

“公主,似乎事情还没完呢。”将紫毫搁在砚台上,兰枫轻语,低垂的眸子里滑过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没完?转头环顾了下四周,而现下除了他们二人,还有谁?还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便闻得一记尖锐的酥酥麻麻的嗓音闯了进来。

“公主——为何要遣散奴家们那。”

那一声风情万种的“公主”,透着无限的娇媚,令闻者不禁浑身起鸡皮疙瘩。韩璐眼皮一跳,直觉告诉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果其不然,语落后紧跟着进来的,是几十个穿得花花绿绿的男子。或清秀、或妖娆、或健壮,莺莺燕燕都是上乘姿色。

没错,这些都是凤无双生前的男宠。

开口的是为首的男子,只见他下边黑色长裤之外单罩一件玄色外袍,袍子用蚕丝做成,料薄且透,袖子是镂空网格的,透着里边双臂膀如白玉无瑕,结实的肌理隐约看得见。媚眼带笑红唇上扬,胸膛裸露腰肢纤窄,每一处无不透着妩媚。

“公主,您真的要把奴家们都打发走吗?为什么呀?难道……难道奴家们还不够让您欢愉吗?公主,您若嫌奴家们不够卖力,可以说呀,奴家们一定改进,”男子扭腰摆款地走到韩璐面前,修长无骨的手划过她精致的脸,贴近她耳边呵气。“届时一定让公主您,********——”

最后四个字似是从鼻尖里发出来的,带着无尽的媚惑与****。

兰枫站在一边饶有兴趣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唇角处尽是戏谑。身体倚着红柱,手指甚是悠闲地在手臂上弹动。琥珀色眸子里淡然而没有波痕,只是冷眼旁观着屋里发生的事。

男子见她不语,以为是被自己的魅力所打动,心下一喜,更是放肆地伸出舌头,欲舔她小巧的耳垂。然,在舌尖与她的耳垂仅剩几毫米时,手腕突然一紧,跟着天旋地转,等明白过来时,身子已经被狠狠地摔了出去,撞在坚硬而冰冷的地板上。

“嗙——”巨响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尤为大声。站在一边的众男子们瞪大了眼,纷纷盯着狼狈倒在地上的人,还没弄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眼前一花,那人就被一股大力给甩了出去,变成现在这副情况。

“谁允许你碰本公主了?”转眸炯炯盯着那人,紫眸一片阴郁,杀意徒生。

——该死的,竟然用那么肮脏的手去碰触她,竟然敢这么放肆地去轻薄她!今夜她要好好泡个澡,把这恶心的气味洗去!完完全全的清洗干净!

琥珀色眼眸闪过一丝错愕,倚在柱上的身体稍稍立正,似也没有料到会有这般事情发生。望向身旁的绯衣女子,因发怒而飞红的脸蛋透着让人魂不守舍的绝美。明明发着怒气,却更让那双光紫眸光华流转,让人移不开视线。

“……”其余的男宠被散发着森冷气息的韩璐给吓住了,各个都站在一边噤若寒蝉,动都不敢动,就怕自己的不小心,点燃了眼前这女子的怒火,下一个遭难的就是自己。

花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去,带着冰雪天的冷冽。寒意从脚底往上窜,明明是谷雨时分,但是却让人感受不到那丝温暖。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下作吧?”耳边是绯衣女子森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如同从黑暗里出来的那般,不带任何的温度。“那么,要不要本公主来教你何为下作?”紫色渐渐蕴育在那双眼眸深处,愈积愈浓,仿若一汪深潭。

“承欢别人身下,还是个女子身下,靠着她来苟且偷生,甚至出卖自己的身体,这样,跟青楼妓女有什么区别?”

男子脸色惨白,忍受着体内剧烈的疼痛,半撑起自己的身体。虽疼得龇牙咧嘴,脸上的汗珠如雨一般趟下,但嘴角却一直带着不屑的弧度。手紧握成拳,长长的指甲嵌入了掌心中,刺痛从掌心传来。那是与身上的疼痛所不一样的感觉。

“与其这般下贱活着,还不如拔剑自刎,省得被天下人甚至亲人嗤笑,连做人的尊严都没有,还做什么人?狗都知道对着生人吠,你们呢?就不知道叫吗?竟然还对着对方摇尾巴讨好,敢问你们活着有什么意义?!”

“记住自己的身份!你们是男人!”

男人?鼻尖哼了声,眼底育出了浓浓的暗色——男人,不是早就在进入这殿门的那一时刻给摧毁殆尽了么?现在,还有什么男人?只是包着躯壳苟活的行尸走肉罢了。

口口声声说着义正言辞的话,那么之前,是谁逼自己走上这条路的?是谁把自己弄得男不男女不女的?又是谁把自己最后仅剩的尊严都给践踏没了?还不是因为你!怎么现在就开始来假慈悲了呢?这样的你,比万物更丑陋,只会让人觉得假猩猩!

“拿着这些,你们走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公主。”兰枫动容——这些已经严重超过他们应得的了。

“公主,您这是在打发我们吗?”就好像打发牲畜一样,没用了就随意丢掉?

望着被自己摔在地上的男子,韩璐背过身。“走吧,你们不属于这里。”

走吧,你们不属于这里……

这里,不属于我们吗?那么,哪里属于自己的归处?

“哈、哈哈、哈哈哈哈——”男子狂笑出声,美艳的脸上竟带着些疯狂,扭曲了五官,在烛光下看起来有几分狰狞。笑声响彻了整个花厅,刺得耳膜有几分发疼。蓦然地,只闻得那笑声哽了下,紧接着是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之后便是剧烈的咳嗽,一声声似是在撕扯着什么一般。双肩剧烈地颤抖着,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

见情况不对,韩璐几步上前压制住他的肩膀,将他的身体往下一压。只听得“哇”的一声,男子生生呕出了一口淤血。

“你……”皱眉望着眼前这个唇角带血的男子,韩璐欲言又止。

“已死的人罢了。”挥掉扶着自己的双手,男子颤颤巍巍站起身,走出几步后,又停下,转眸望向后方的绝美佳人。“公主,日后您会为您的行为而后悔的,你会后悔放了我。”

“是吗?”韩璐挑眉,“那么,你的名字?”

“红叶。”

红叶吗?人长得媚,连名字也是这样的媚。“放不放你是本公主的事,若真要后悔,等那一天临了再说。”

“其实,你自己也很清楚,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不是吗?”顿了下,似又想到什么般,韩璐添加了句。

呵,好狂的语气,正如这人的性格一样不可一世。阴狠地盯着韩璐,红叶抹去嘴角的血迹。

“把这个带走。”将一包银两扔到他脚边,韩璐冷冷道。

嗤——做牛做马了那么多年,忍辱负重了那么久,现在就这么被打发走吗?但是,既然连尊严都没了,还在意什么呢?弯腰捡起地上的蓝色包袱,掂了掂分量,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凤无双,总有一天,你会因为你放了我,而后悔到痛不欲生!

夜色如水,绯色之月悬挂在高空,散发出来的血色光芒照遍了整个无双府。

无双苑红木花雕大床上,层层锦被交叠着,红纱掩盖了一室的光华。熏香炉里还燃着香料,却也不多了。

床上的绝艳女子眉宇微蹙,看似睡得不是很安稳,放在锦被上的素手握成拳,红唇里呓语着什么。

仿佛又回到了十三岁,那该是怎样的年纪?别的女孩还穿着蓬蓬裙,脚上踩着粉色的公主鞋,手里拿着颜色艳丽的大棒棒糖,与爸爸妈妈一起在游乐园里、公园里、动物园里玩耍,看风景,然后是拽着很多五颜六色的氢气球满载而归,小小的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喜悦。但是,她的十三岁,却是完全灰暗的十三岁,没有裙子,没有皮鞋,没有棒棒糖和气球,有的只是杀戮。

对,杀戮,无尽的杀戮,如炼狱般的杀戮……

杀仇人,杀不认识的人,杀昔日盖同一条被子的伙伴……

满室的鲜血,死灰色的眼眸,苍白的脸……即便虎口被枪支震得发麻,也依然停止不了的杀戮,脑海中就只有杀、杀、杀!

然后,那人出现了,在那个磅礴大雨的夜晚,在自己身上中弹昏死之时。

他给了自己所有十三岁的孩子所应有的一切,他亲昵地叫着自己的名字——璐璐、璐璐……面上是温和而让人心安的笑靥。即便自己对他一直怀着敌视,即便自己好几次伤害了他,即便对着他的好视若无睹,他也依然一如既往地用他的温暖来包围像只刺猬的自己。

画面忽然转换了,还是那个男人,只是成熟多了,也有魅力了。他仍旧喊她璐璐,然,眼底是深深的内疚、不忍,隐约间还有几丝决绝。身边是围了自己一圈的黑洞洞的枪眼,反射着白炽灯冷凝的光线,照得双眼睁不开。接着,是“嘭嘭嘭”几声,银色的子弹带着凌厉的风势,迎向自己……撕心裂肺的痛从身体上蔓延开,每呼吸一下令人窒息的疼。殷红的血潺潺流出,如大朵大朵的彼岸花,诡异而妖娆……

猛然从床上坐起,脑袋不慎撞上了床板,发出巨大的声响。案上的红烛还嗞嗞地烧着,而今,剩下了短短的一截。火苗发着微弱的光,照得韩璐那张渗出汗水的脸更加苍白了几分,微湿的黑发贴着脸颊,带着些许脆弱与无助。望着红烛怔怔出神——这几夜,似乎天天做着噩梦。

窗外还是暗着的,坐在床沿上发了会儿呆,睡意全无,想到手头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取了件狐皮披风罩在身上,撑了油纸伞,提着琉璃灯开门出去。

外头的雨还淅淅沥沥地下着,似乎连续下了几天,却也不见停歇,空气太过于潮湿,连吸入的气都带着些凉凉的触感。雨水顺着琉璃瓦滑下,形成一片水帘,远远观着,还以为是晶莹剔透的珠帘。

路泥泞了些,一不留神便会滑跤,手中的琉璃灯被晃得厉害,在夜里忽明忽暗。好不容易到达书房,鞋子已经湿透,也沾上了很多的污泥。裙摆被打湿,贴着小腿有些难受。将鞋脱下扔在一边,点燃了蜡烛,韩璐将下人们呈交上来的账单仔仔细细看了几遍。

裁员那件事已经圆满落幕了,跟她想的一样,这么庞大的队伍中,总有一批是混吃混喝者趁着浊水摸鱼的,花了些银子打发掉他们,府上的下人只剩下一半不到了,而且都是誓死追随的一帮人。因而,原本闹哄哄的府邸,也清冷了许多。

她不明白,明明一个臭名昭著还纣虐的人,为何还有人留下来跟随?

敲敲脑袋,他们的心思,她捉摸不透。索性将思绪抛开,专心算起账目来。几天下来,账房多出了几万两的收入,那么一年下来,也会有几千万两的入库,若用这些钱,也够她浪迹天涯的了。

借着烛光拨算盘珠,伴着雨声,珠子的碰撞持续不断。不知不觉中,天已经蒙蒙亮了。

及至天明,雨才有消停的趋势,即便天色依旧阴沉。划下最后一个账单,起身揉了揉酸痛的眼,稍作了下运动活络筋骨。想着现在差不多玉儿该到了,便又披上了披风回自己的住处。才刚开门,便察觉到空气中多了不属于她的气味。大清早的还会有谁上到书房来,想着会是盗贼什么的,于是本能地出手成刀,劈向对方门面。

“哎呀!”对方轻呼,脚下不稳踉跄地往身后倒去,紧跟着,是类似于什么东西因为被扭曲而发出的“喀嚓”声。

“公、公主!”那人低呼,声音透过喉咙传出,显然是受了很大的伤痛。

定睛望过去,这才发现来者是兰枫。但见他薄唇发白,额际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右脚脚踝以极不正常的姿态扭着,看来刚才那一跤掴到了筋骨。

“你怎么不出声呢?”有些懊恼地咬着下唇,韩璐蹲下身子将他扶起,“很痛?”

兰枫甚是艰难地点点头,额上的汗顺势滑了下来。“是,是兰枫不好,让公主受惊了。”

“不关你的事,先站起来看看。”将他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脖子,想扶着他起来。

“公、公主!兰枫怎敢劳您尊躯?”

“闭嘴!”抬眸狠狠瞪了那人一眼,韩璐呵斥道,紫眸里闪过一丝寒意。“不想一天都待在这里就给我安安分分点!”

兰枫一滞,眼前这张带怒的脸似乎更加绝美了几分,带着令人迷醉的神韵。身体被底下的娇人儿抬起,惊讶于一个女子竟能扛起身重一百多斤的成年男子。女子身上淡淡的幽香充斥了鼻尖,眼眸一黯,竟然不是以往那种浓得刺鼻的香味。这香极淡,淡到要靠得好近方能闻到。发丝上的香味也不是她一贯的浓郁桂花香味,而是清淡的******味。垂眸仔细瞧着底下的人儿,虽然未施半分胭脂水粉,就连素日常戴的五凤挂珠簪都没了,少了那些点缀的珠宝首饰,却依然不减她的美丽,反而多了些清冷孤傲。

“劳烦公主了。”带着歉意,兰枫低语。

而回答他的,只是一片冷漠而已。湿湿的泥路上留下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风吹起了他们二人的发,交织在一块儿,也分不清谁是谁的。

“公主,前面就是兰枫的住处了,兰枫让下人过来,公主还是请回吧。”距离自己的住处还有一百步开外,兰枫抬高了些自己的身子,说。

“我不想欠你人情,”擦了把额际的汗,韩璐冷冷道。“这事因我而起,本就该有始有终。”

兰枫的目光锐利的一闪,定睛望着绯衣女子,但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扶着他进了圆形石拱门,韩璐发现里面还有一篇郁郁葱葱的竹林。这林子有些大了,弯弯绕绕了十几分钟才绕出林子。可以想象这宅子是如何的大,估计仅次于自己的无双苑。抬头望过去,料不到院子里还有一棵樱花树,树上的花被吹落了不少,铺在巨石砌成的道上,像是条粉色的花毯。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花瓣,在空中转了几圈又落回地面。树边上,还有一张石桌,周围放着两张石凳,也被飘落了些花瓣。

脚踩在花瓣上,软软的有些舒服。石阶上也沾了些零零碎碎的花瓣,这样的场景如同一幅唯美的画。支撑着房屋的两根红柱剥落了些红漆,看上去有些残败了。房檐上挂着一张红木牌匾,用锡金纸贴着“风弈轩”三个字,字体隽秀,笔锋带着劲力。

“呀,公子,您这是怎么了?”身后传来惊慌失措的叫声,林苑回头,见挽着双刀髻的娇俏少女盈盈而立,扔下手中的云帚,飞快奔到兰枫身边,扶住他的身体。

“放肆!见到公主还不知道跪安吗?”倏地转向身侧的小婢女,兰枫严声呵斥。

“啊,公、公主!”少女一惊,慌忙跪下身躯,“奴婢兰儿,请、请公主恕罪。奴婢不知公主也在这儿,只担心公主的安危,恳请,恳请……”

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女,韩璐抿了会儿唇,淡笑轻漾。“起吧,你爱主心切,可见你是个忠心的丫鬟,好端端的为何要罚你?赏你还来不及呢。”

细肩一颤,低头咀嚼着她的话,竟看不出她的喜怒。一时间,兰儿只能跪着,不好贸贸然起身。

“公主叫你起身呢。”见她没什么动作,兰枫替韩璐重申了遍。

“多谢公主。”吁了口气,兰儿站起,接过兰枫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进门。

韩璐跟着他们一同进去,发现这屋子里简陋的可以。

一张矮桌,几个垫子,一张花雕大床,其余的就没什么了。冷冷清清,甚至有几分萧索之意。兰儿给她沏了碗茶,便恭恭敬敬地退到外边打扫院子去了。

“让公主见笑了。”坐在床沿上,兰枫带着歉意。“那丫鬟初来乍到,还有很多不是很懂的,所以还请公主多多包涵。”

“初来乍到么?”韩璐反问,盯着碗里那些被泡开的带着清香的碧螺春茶叶。“这水,跟府上的水不一样啊。”

“哦,这是兰儿每天早起,掘了露珠而成的。”

“你是说,这水是露水烧开的?”抬头望向兰枫,韩璐微微惊讶。

“是,兰儿说,碧螺春须用烧开的露水来泡菜有味,那样不但茶香,而且也极能养胃。”

“确实。”透过窗户转眸望向院子里的人儿,但见她拿手云帚,极认真的扫着落在路上的樱花花瓣。

地上花瓣飞起,被扫做一堆,那些粉色的花瓣在她的云帚下纷乱飞着、相互撞击着、旋转着,满院子的飞舞,发出萧萧之声,似是在抗议着那人的无情,不肯就此离开。即便如此,也依然抵不过那强大的力量,被拢入了簸箕中,沾满了一身的灰尘。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韩璐喃喃。

高中时将《红楼梦》看完,她并不喜欢林黛玉,相反喜欢伶俐的薛宝钗,只因林黛玉太过于娇弱,就好像温室里的花朵,需要人精心呵护,受不得半点风吹雨淋。但是,在“黛玉葬花”里看到这句诗时,却深深喜欢上了。

那片樱花,即便再怎么美丽,凋零了也只是化作无人理会的肥料。任它生前多么的灿烂靡荼,最终也只是提供下一次开花的养分,成为牺牲品。

“公主,您在说什么?”兰枫转过头,略微惊讶。

“没什么。”垂下眼眸,盯着桌上那只纤细精致的小手。这么美的手,显然没有干过粗活,连兵器也不曾握过。这样子的娇弱,恐怕危险忽至,只是被无情的摧残掉。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么?眼底微光一明,目光随着她一同望向窗外,停在那抹劳作的俏影上。

“公主,好久没听您吟诗了。”

吟诗?微抬起头,韩璐望着坐在床沿上的俊雅男子——这个凤无双,还会吟诗么?

“您小时候很爱吟诗,而且是拣着手边的事物就作诗,但是,自您长大后就没看过您作诗呢,还真是个遗憾啊。”

“是吗?我都不记得了呢。”抬手掠了下鬓发,韩璐淡笑——那是她凤无双的事,不关她韩璐任何事。

“那么公主,能否吟首诗,让兰枫一饱耳福呢?”

“你,是想让本公主作诗吗?”挑眉望着他,韩璐问。

“若公主愿意。”

“如果本公主说不愿意呢?那又如何?”

“兰枫不好勉强。”淡淡一笑,兰枫说。

“要本公主作诗可以。”韩璐抬头,紫色瞳眸里闪过狡黠,红唇挑起带着恶作剧的弧度。“但是,要报酬的,这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若想我作诗,那么,也该拿出点诚意来。”

窗外,似有风刮过,又吹落了些树枝上的樱花。花瓣飘入房内,将眼前之人包围,带着绚烂的弧度,也不知是佳人美丽了花瓣还是花瓣映衬了佳人。轻佻的口吻,孩子般的笑靥,似乎就这么流露了出来,比金子还更加耀眼。眯细双眸,兰枫看得有些迷蒙了,似真似假、雾里看花,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面容,却让心为之一颤。

“喂,如果付不起,那本公主就不作啦!”

“那么,公主想要怎样的报酬?”回过神,手指轻轻敲击着床板,兰枫好笑地望着她。

“报酬……”面上的笑容如闪电般退去,韩璐茕茕孑立,换上了比冰霜还冷上几分的神情,一如那笑靥不曾出现过,目光如炬,透着森冷。“只怕,价太高,你付不起罢了。”

敲击床板的手指停顿了片刻,复又恢复之前不疾不徐的节奏。

“是吗?公主何不说来听听。”

“既然说付不起,又何必要说?说了也是白说,倒不如就不说的好。”

“公主这是在饶舌吗?”

“算是吧。”转头望向仍在打扫的兰儿,见她甚是欢快地哼着歌,脸上满满的都是笑容,心底划过一丝羡慕——

“那么,公主就不作诗了吗?”

“你说呢?”歪头望着兰枫,韩璐反问。

“哎!真是可惜了呢,可惜啊可惜,那么好的才能不发挥,实在是可惜!”一连说了几个可惜,兰枫直言。

韩璐不语,只是勾了红唇轻笑,视线望到挂在墙上的木琴,陡然一震,转头望向那个清俊的白衣男子。“你会抚琴?”

“只是会点皮毛而已,不足挂齿。”

“哦,还有这事。”眼眸一黯,韩璐喃喃,似在揣摩着什么。

“公主可有事?”

“不,随意问问,只是前几日……”

“公主、公主不好啦!”在韩璐开口说话时,玉儿撞撞跌跌地跑过来,途中几次险些被自己的裙摆绊倒。

“那么慌张做什么?!”对着自己冒冒失失的婢女呵斥,韩璐不悦。

“公、公主,大事不妙啦,那个……那、那个……”玉儿大口大口喘气,因跑得太急的缘故,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夜公子和蓝公子在别苑里闹着呢,又摔药罐子又摔碗的,还把过去伺候的丫鬟们给赶了出去,方才小桃过来说了,那两公子正嚷着要自杀呢!”

经玉儿这么一说,韩璐这才想起还有这两个人存在。之前打发掉了一批男宠,竟忘了还有在调息的两个,也是她第一次来到这里,就想除她而后快的两个少年。

“带我过去。”

随着玉儿赶到蓝珊二人的住处,还未到门口,便听见婢女们的劝阻声,其中还夹杂着男子的低吼声。没有急着上去看,韩璐只是站在原地冷着脸静静观看。窗户口,隐隐有黑影掠过,带着怒气。台阶上是摔得粉碎的瓷器,水淋了一地,几株桃花萎偃了般躺在地上,残了花瓣,色泽也不再明亮。在叫骂声中,一只玉枕从窗户里飞了出来,直直朝着韩璐的脸面撞来。玉儿看得惊慌,一张小脸早已吓得惨白。却见韩璐微微撇了下螓首,玉枕贴着她的鬓发险险掠过,落入身后的花坛中。

“公子,请您消消气。”婢女焦急的声音响起,却被一记怒吼声给压过。

“去告诉那个妖女,就说本公子不屑于她的相救!别让她猫哭耗子假慈悲!”

“公子,您也不能这么说公主啊,您的命也是她帮忙救的。”

“她?!谁让她救了?我宁可死在地牢了也不要她来救我,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好心!你去告诉她,就算她救了我,我也不会感激她,甚至,我会再去杀她,将她碎尸万段!”

“好啊,那等你养好身子了,再来杀我也不迟。”跨进门槛,韩璐侧着身冷眼望着里边穿着一身黑衣和一身水蓝长衫的少年。一干丫鬟见她进来,道了声安纷纷退到一边,让出一个过道来。

“夜离?就是那个想用剑划我的脸的人吗?”忆起自己醒来那天第一眼就是见到的少年,韩璐说。

“岂止只是划破脸那么简单,我更想挖你的心、掘你的肝来祭奠我的亲人。”握紧拳头,恶毒的话语从齿缝里钻出,夜离恶狠狠盯着她,那眼神,简直可以将混乱烧出两个洞来。“杀我全家,把我囚禁,你不得好死!就算让你死一千次都不足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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