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晚 （伶九）
引子
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走路都还不稳，被奶娘拉了在府里跌跌撞撞的走。
眼里的世界是奇怪的，为什么鱼是在水里游，为什么鸟儿要在天上走。要是小鸟要和鱼儿做朋友，怎么办。
为什么那朵花那么好看，比靖儿还要好看？为什么水那么清澈，爹爹和奶娘就是不让自己触碰？继续向前走，看不见爹爹看不见好玩的东西。
是爹爹的书房，这个她还是知道的。
只是，那是什么呢？
咿咿呀呀的指着书房里成列的一尊透明剔透的饰品。阳光照进来的时候，刚好照在了上面，闪亮亮的花了她的眼。
奶娘一笑，那是琉璃。
第一章 结缘
摇摇曳曳的，被风吹起了半边荷叶。细嫩的荷花朵儿便出现在眼前，有翠绿的鸟儿呼啦一下，飞过。惊起荷塘叶下一阵阵的涟漪。波动着一直到两双脚下。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欢喜的看着那摇曳的荷，身边一阵爽朗的笑声，细细数落着女儿的活泼笑声。
本是一副赏荷的画面，和蔼的中年男子，人比荷花艳的千金小姐。
“小姐小姐。”丫鬟绣荷的声音咋呼着传来。叶靖儿皱了皱眉，似乎有些觉得冒失。
“什么事啊，绣荷，要是说不出个什么出来，我就罚你今天不可以吃饭。”叶靖儿笑着看着因为疾跑所以还在喘着气的绣荷。这个丫头是越来越不把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了呢。
调皮的对着自家小姐吐了吐舌头，知道小姐只是说说，并不当真的。神秘的一笑，从背后拿出了一个木雕的锦盒出来，“小姐，这可是端木公子送的哦。这么热的天，亲自送过来，可是……”
“多嘴的丫头。”她接口道，“是什么？”说着接过锦盒，细细的打量起来。倒是个极为精致的木盒子。叶靖儿算是和他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吧。
端木缚是尚书家的二公子，端木家与叶家是世交，所以儿女家来往也是正常的事。叶老爷是个开明的爹爹，所以只是顺着胡须，笑呵呵的看着女儿打开锦盒。
谁都知道叶家大小姐酷爱琉璃，所以送琉璃的人也不少。但是凡是喜欢琉璃的人都知道，并不是每一个琉璃都是上品的。不过真心喜欢琉璃的人，大都有一颗琉璃心的。
所以叶靖儿在打开锦盒的一瞬间，就再也移不开眼睛。六月的阳光照在剔透的琉璃上，泛着夺目的光。
一瞬间就惊呆了，原来世上还有这么漂亮精致的琉璃么？那一眼而已，便爱上了这剔透的琉璃。原本还有可能爱上那么优秀的端木缚，但是现在她知道，不可能了。已经不可能再爱上了。今生今世都已经只能到这里了。
看着女儿眼里那抹奇异的光彩，叶姥爷心下一阵明朗。女儿长大了，是到了该嫁人的时候了吧。今冬过了年也就十八岁了。或许什么时候，和她谈谈比较好。想着，笑意更加的深了。
“小姐，小姐？”绣荷眯着眼睛喊着已经完全被琉璃拭去心智的小姐，“端木公子还在前面等您呢。”
“啊。”听到绣荷的话，叶靖儿回过神来，将琉璃紧紧的握在手心。也不和叶老爷打声招呼，提起裙摆就往前堂跑去。那一刻飞出去的，还有一个少女关于爱的急切的心意吧。
“这丫头，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叶老爷笑着，没有走开，继续赏荷。
急急的走入前堂，也不行礼，直接拉了端木缚的袖子，“快快，告诉我这尊琉璃是从哪里来的？”
端木缚自然是极高兴的，靖儿喜欢，便会开心。若是一个开心嫁给他，便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情。
“这颗琉璃可是池连钧亲自做的哦，池家你知道吧，就是世代制造琉璃以琉璃为生的。”见她点点头，眼里闪着不一样的光彩，“池家现在做得一手的好琉璃的就是这位池连钧池公子，但是他可是难得做一尊琉璃的。所以这尊琉璃来的可是非常不容易的。”
靖儿的眼神，变的悠远起来，这位做的出这样一尊琉璃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爱上了这个琉璃的瞬间，其实是爱上了那个人，做琉璃的那个人。
端木缚似乎很是欢喜，多年来对她的爱恋是不是终于快要有结果？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叶家大小姐爱上的不是儒雅俊逸多才的端木缚公子，而是那个做琉璃的人。很疯狂是不是，她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他多大不知道，可有婚嫁不知道，性情怎么样不知道。
似乎这段恋情从一开始就有些隔着雾，迷迷茫茫的，怎么都看不真切吧。
送别了端木缚，靖儿匆匆跑回自己的房间。小心的把锦盒打开，捧起那尊琉璃，放在手心细细的瞧。
是个少女的模样，剔透的似乎有一颗玲珑心。但是，莫名的，就喜欢上了。命运，就是在这个时候扭曲的吧。
后来叶老爷找她谈心，问她儿女家的终身大事，言语之间是端木家的二公子。人品好身世佳，更何况一个是丞相一个是尚书，若是两家联姻岂不是更好？
她忽然就不笑了，只丢下一句话，“我叶靖儿要嫁便要嫁那做琉璃的池连钧，其他人，宁可死也不嫁。”说着将气的吹胡子瞪眼的叶老爷推出门外，独自坐在屋里生闷气。
连她都有些奇怪，什么时候竟然有这样的想法了。但是，既然这样笃定的说出去了，是不会收回来的。更何况，这个想法强烈的那般不真实，仿佛今生嫁的不是他就会死去一样的。
叶老爷可是足足的气了几天，喊来丫鬟绣荷问道，“小姐还是什么都没有吃吗？”言语间尽是担忧，虽然说是不会妥协，但是靖儿从小就没了娘的。一直觉得亏欠了她，现在，又怎么忍心。
担忧的看着自家姥爷，绣荷摇摇头，“没有，小姐还是不肯吃东西。说是嫁给别人宁愿饿死。小姐都饿晕过去好几次了，老爷。”语气有祈求的意思，叶老爷怎么听不出来。知女莫若父，他知道这一次，靖儿认了真。
一拍桌子，“罢了罢了。就随她去吧。她要嫁就嫁好了。”说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绣荷似乎发现老爷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要是家世不好，就入赘好了，反正他就她这么一个女儿。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想通了这一点，叶老爷的心情就好了不少。
看到靖儿的时候才发现，绣荷没有说谎。坐在窗户边把玩着那尊琉璃的人儿，已经消瘦的只剩下苍白的脸。叶老爷一阵心疼，自责起来，要是早些同意也就不必让她遭这么多的罪啊。
“靖儿。”叶老爷走近她身边，唤着她的名，“还和爹爹生气？就为这个东西嫁给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值得吗？”在女儿身边的凳子上坐下，叶老爷还想说服她放弃。
一努嘴，靖儿回头看了看一边的叶老爷，“值得，当然值得。爹爹你什么都不懂。”
“好好好。”叶老爷连呼三声好，“那爹爹便应了你，但是日后若是不幸福是要自己承担后果的。爹爹可是提醒过你的啊，靖儿，我就你这麽一个女儿，不要让我为你担心。”
不相信的看着自家爹爹，似乎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一下子喜极而泣，跑进叶老爷的怀里，撒娇的擦着眼泪。
“好了好了，现在可以吃饭了吧？”叶老爷拍拍女儿的背，宠爱的问她。
怀里的头颅使劲的点着头，饿了这些天，确实饿了。但是，爹爹同意了，爹爹同意了呢。
似乎看到了池连钧的脸，似乎看见了幸福像那琉璃一样，反射着太阳的光彩。
期间，绣荷担忧的看着她，告诉她端木公子可是伤透了心。直呼不该送她那尊琉璃的，但是她说了不爱，就是不爱吧。
第二天，叶老爷起的特别早，差人备了轿子。因为答应了靖儿今日去池家看看，想着，只要女儿开心，嫁给哪个对他都是一样的。
得知叶丞相到访，叶家人可是焦急了一把。池家是有名的大户人家，世代经商自是富贵的。只是从来商人的地位都比较低而已。叶老爷被家丁领着，往内堂走去。一路上假山林立，修竹碧绿。当真是大户人家的样子。
心道，靖儿嫁过来是不必吃苦的，也就真的不再耿耿于怀的了。
池家当家的老爷不过和叶老爷一般年岁，但是俊朗的风采一点也不输给从官的叶老爷。
在上座坐下，抿了一口上好的龙井。叶老爷终于开口了。
“我也不拐弯抹角的了，我来只是想知道令郎是不是叫池连钧？”叶老爷开门见山的道，不喜欢拐弯抹角的，倒像个武官了。
池老爷猜不透有名的叶丞相这样问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自己的儿子在外面闯了祸了。点点头，“池连钧是我的大儿子。”
“哦。”似乎松了一口气，叶老爷继续貌似不经意的问道，“那么令郎有没有般配的小姐许配了呢？”
这下池老爷更加的糊涂了，想不明白叶老爷问这个问题的意图。但是还是诚实的回答，“定终身的倒是没有，但是已经有一个……”
“这就好。”叶老爷打断他的话，其实想得到的就是这句话。“那么池老爷不知道想不想和我成为亲家？”
“啊！”池老爷傻眼了，堂堂一国丞相要将女儿下嫁给他一个从商的人家？这是怎么一回是啊。
“爹。”一个爽朗的男声插进来。
叶老爷转头看了看他。穿着一身墨色的袍子，上面绣着金线的兰花。再向上看，就是一张绝对不比端木缚差的脸。叶老爷这才放下心来，想来要是长的不怎么样，也是会委屈了宝贝女儿的。
心里倒是很满意的，但是面上一点都没有表露出来。毕竟是丞相，哪里那么容易让人看透的。
“放肆，这么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池老爷慌了神，但是叶老爷倒是不介意。“这是叶丞相，还不快拜见叶丞相。”说着对着儿子使了一个眼色。
“不用了。”摆摆手，对着就要行礼的池连钧说道，“你就是池连钧？”
“回大人，是的。草民就是池连钧。”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还是镇定的回话。
“连钧，叶大人是来为你提亲的。”池老爷对着儿子摇摇手，示意可以在他身边的位置上坐下。
池连钧一愣，“提亲？”
笑着点点头，叶老爷说道，“我有一女，很喜欢你家这位公子哥儿。而且还非你不嫁，你可愿意娶她？”
自信满满的看着他，想他丞相的女儿，岂是会没人要的么？该是感激涕零的吧。
“这。”像是听到了什么吓人的消息一样，池连钧脸一沉，“恕我直言，我不能娶您的女儿。”
池老爷在听到儿子这样直接拒绝的话，冷汗冒了出来。
“哦？”叶老爷并未生气，“为什么，说了理由来听听，是我叶某人的女儿配不上你吗？”
“回大人的话，是因为我已有中意的女子，所以，不能娶她。”池连钧不急不慢的回答，一丝惧色也没有。
“池老爷。”叶老爷笑着看向池老爷，“你不是说令郎没有般配的女子吗？”
“大人。”池连钧抬起头，“我确实已有中意的女子，爹爹也是知道的，只是没有定下婚期而已。丞相的女儿何愁嫁不掉，我想，并不是非我不可吧。我实在是高攀不起。”
其实，如果池连钧没有说这句话，也许叶老爷也不会气急。
“况且，要是娶了您女儿，仕途肯定也会很顺利的。我想，我并不适合您女婿的人选。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吗？难道是相貌不佳？才……”
“放肆！”池老爷听的战战兢兢的，儿子这样说话，虽然是想打消叶丞相把女儿嫁给他的想法，但是这样说话，就是大不敬的罪名啊。
“好好！”怒极反笑的叶老爷站起身，看了一眼站的笔直的池连钧，“好！若不是我女儿那么执着，你以为我想把女儿嫁给你么？哼。”说着，拂袖而去。
池老爷面如死灰，得罪了丞相，日子可是不好过的啊。
池连钧倒是没事人一样的，什么也不多说就向门外走去。
“你个逆子，又要去哪里！”对于儿子这样的表现极为不满意，这样的话，池家迟早会死在他手上的啊。
步子没有停，池连钧丢下一句话，“我去找绵袖。”消失在门口。
池老爷只是低下头，叹息的摇摇头，“孽缘啊孽缘。”
人人都知道叶丞相的女儿是有名的佳人才女，十四岁一过求亲的人就络绎不绝的纷纷上门。池老爷始终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传说中诸般好的女孩儿会喜欢上他的儿子，还到了非嫁不可的程度。只是他唯一知道的是，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的。
只怕池家要不安身了吧。
叶靖儿抱着那尊琉璃只盼爹爹早些回来。只道丞相家的女儿有意下嫁，池连钧应该不会拒绝吧。幻想的，便是幸福。就像那琉璃，流光溢彩的
叶靖儿听了爹爹的陈诉，池连钧的诸般不识抬举，池连钧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子。虽然并未见过他，但是还是觉得心里酸酸的。
为什么他不要她呢？丞相的女儿肯下嫁不是一件高兴的事么？现在才知道，不是所有事都会朝着她想象的世界行走的，未来并不是那么明朗。就算是丞相的女儿又怎么样呢，还不是一句不娶。原来此刻，这个身份没有一点安慰她的作用。
叶老爷劝她放弃，既是不愿意，何必强求。况且端木缚当真是世上难得的人物。
她只是哭，一个劲的哭，整日以泪洗面。端木缚得知了，也很不好受，但是谁叫他自己造孽。
不明白为什么就是爱上了那个人，明明对他的一切都不明了。明明没有认识过，为什么在听到池连钧三个字的时候，就那样的心潮澎湃，念着一定要嫁给他，似乎有什么不得不嫁的原因。
知道这样执意不对，知道拆散人家不对，但是靖儿还是忍不住想，他还没有成婚，一切还来得及的。
有喜欢的女孩儿又怎么样呢，她相信，只要他知道了她的好，是会爱上她的。
直到有一日，一道圣旨，竟然是皇上赐婚！
细细追究下来，竟然是端木缚亲自去求的圣上。本来就是爱臣之女，还是自己喜欢的皇妹，又是儿女家的亲事，自然是要帮一把的。
叶靖儿似乎松了一口气，到头来还是可以嫁给他的，想着，便高兴起来。
池家人只得来提亲。若是不娶就是抗旨，抗旨，是要杀头的罪名。池家人就是再有骨气，也是不想搭上全家人的性命的。
叶靖儿于是就在想，是不是成婚了之后他知道了她的好，就会待他好的。
后来叶靖儿见到了那个女孩子，池连钧中意的女孩子。不过是一般的相貌罢了，虽是与一般人比是有些姿色，与她自然是比不得的。但是，既然这样的女子就可以让池连钧爱上，那么她是不是就有多一点的机会。但是唯一耿耿于怀的是，原来那尊琉璃雕刻的女子模样，就是这个叫绵袖的女孩儿。想着什么时候，他也会为她铸上那么一尊琉璃，怕是死也情愿的吧。
原来，最初的时候爱上他的时候，已经有一个绵袖隔在了中间呢。想着，心就酸了。但是爱他，就不会放弃的。
见到池连钧便是提亲那日，她躲在屏风后面偷偷的瞧。很是俊俏的一个男子，只是眼底的那丝寒凉，虽然隔了一层屏风，还是直透她的心底。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绝世公子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因为那个眼神是铸不出那温柔的琉璃的。
这样便是定下了婚期来，她只要在家等着做新娘子就好。但是等待的日子很不安，因为那个女孩儿，叫绵袖的女孩子只说了一句话，“池连钧是永远也不会爱上你的。你得到了他的人又怎么样呢，我是不会给你机会让他愿意爱上你的。”
想到池连钧的眼，心没来由的一痛，是不是她想的太过于乐观了啊。绵袖的话太狠毒，但是是她拆散人家在先，是没有资格责怪人家的。
期间，端木缚有来找过她。只是物是人非，她已是待嫁之人。他的情，已经是还不起的。这些她都知道，虽然她可以假装没有爱上另一个虚无的人嫁给他，对他也是不公平的。
他送她一枚玉佩，说是她要嫁人也不知道该送什么，就随便送一个吧。可是，就是玉佩也是琉璃制的，一阵温热，眼就红了。这么温柔细心的端木缚，其实也是舍不得的。她的心不是铁打的，但是每次想到放弃那尊琉璃，心就疼的无法入睡。
他只是不以为意的笑笑，疏离的安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