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聪明。”
这是楚衡见到望仙门掌门的时候，望仙门掌门对楚衡说的第一句话。
气势恢宏的大殿之内，一位须发皆白的白衣老者站在楚衡身前，在他们身旁，侍立着十余个望仙门弟子。
每一个弟子都在好奇地打量着楚衡，想知道三十年来唯一一个爬上万仞峰的凡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衣老者老得不能再老，脸上皱纹横生，一条条犹如利刃刻痕，不知经历过多少岁月磨洗，他一双深邃如渊的眼睛盯着楚衡，缓缓道：“而且你很有耐心，其他人都急着爬山，生怕落于人后，你一点儿也不着急，花了半个月时间，在离万仞峰最近的一个村庄打听万仞峰上的消息，然后采买了棉衣、钩锁、尖刀等很多攀爬万仞峰所需的物事。”
一举一动都在望仙门的监视之中，楚衡并不觉得是件奇怪的事情。
楚衡道：“因为附近的村民肯定很熟悉万仞峰上的事情，磨刀不误砍柴工，做好准备再上山，这是经验而已，算不上有多聪明。”
白衣老者点了点头，继续道：“你准备妥当后山上，沿途探查其他人留下的痕迹，正是靠着他们早已探明了该走的路，你才规避了许多危险，一路安然无恙，所以你只花了五天时间，便追上了众人的行程，但是，你却在三天之后，暗杀了他们中的领头之人。”
楚衡面无表情，无动于衷道：“杀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杀得好！”
苍老无比的望仙门掌门赞叹了一声，继续道：“当时你们路过一个深渊，深渊里有一头异兽，但凡经过之人，都会成为异兽腹中之物，领头的那个小子，早就嫌弃一行人中有两个姑娘没本事，是个累赘，想赶她们走，于是正好趁此机会，用两个姑娘做饵，好让其他人安全渡过深渊。”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种人心术不正，并非咱们望仙门所需之人。”
“可是，最后你救的两个姑娘却背叛了你。”
楚衡淡淡道：“谈不上背叛，我救她们又不是为了要她们感恩，最后她们不相信我，选择了一条看似安全实则危险重重的路，我也没有法子。”
“嘿，幸好，幸好。”
大约是修仙者对凡人惯有的冷漠，提起两个姑娘死去，望仙门掌门却反而笑了出来。
“她们能爬到万仞峰一半路程，并非靠自己的本事，而靠的是你一路帮助，这样的人，望仙门要来有什么用？幸好她们没有听你的，倘若跟着你爬上万仞峰，那可够让老朽头疼的了。”
“你一路的判断与选择没有一次失误，每一次危险临近，你都能靠着细致入微的观察提前发现，从而规避危险或做好应对准备，不得不说，这些本事，老朽十分佩服。”
“从老朽执掌望仙门至今，见过无数凡人攀爬万仞峰，没有一人做得比你更好。”
“恐怕让在场的这些望仙门弟子爬一次万仞峰，也不会做得比你更好。”
侍立的十余个望仙门弟子听见师尊这一番话，无不露出惊讶之色，还有几个眼中满是不服。
楚衡却依旧心境淡然，无动于衷，缓缓道：“掌门谬赞了。”
望仙门掌门顿了一顿，忽地朗声道：“如果你有灵根的话，老朽一定收你做关门弟子！”
楚衡的心微微一冷。
望仙门掌门说的是“如果你有灵根的话”，然而，楚衡最大的问题，是根本没有灵根。
“如果你有灵根的话……”
望仙门掌门一声喃喃低语，忽地抬手，在他掌心中出现了一颗圆润透明的珠子，飘到楚衡面前。
“这颗珠子探知不到你体内灵根，也就是说，你并没有灵根。”
“哪怕你是一个最普通最普通的劣质灵根也好，凭你的心性，多少能弥补灵根上的不足，可是，你并不是劣质灵根，而是根本没有灵根！”
“所以，望仙门不能收你入门。”
楚衡心里既灰心又恼怒，不由得冷冷笑道：“当初在山下你们望仙门是怎么说的？只要能爬上万仞峰的人，就能成为望仙门弟子，堂堂仙门，难道想出尔反尔？”
望仙门掌门叹道：“老朽也是为了你好，你没有灵根，修仙一途，于你有害无益。”
“为了我好？”
结果并未出乎楚衡预料，楚衡很快恢复冷静，冷笑道：“没想到，一派掌门竟能说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话来。”
“你这臭小子，胆敢对师尊出言不逊，不想活了么？”
侍立一旁的望仙门弟子中，有人忍受不住，上前一步，指着楚衡，出言呵斥。
“退下！”
望仙门掌门皱着眉头，一声冷喝，出言呵斥楚衡的弟子虽有不愿，却不敢违拗，满面愤懑地退了下去。
望仙门掌门目光转向楚衡，目光平静如水，缓缓道：“你修炼难有寸进，只会白白浪费时光，人贵有自知之明，人生短暂，何必做这些注定没用的事情呢？”
“可我偏偏就没有自知之明。”
楚衡冷冷一笑，看样子望仙门掌门与之前几个门派一样，见他没有灵根，便决心食言，楚衡也就不再客气，继续道：“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不需要你来说教。你们食言不收我入门也成，给我一颗‘还灵丹’，此事就此作罢。”
听见“还灵丹”三个字，弟子们中传来一声惊呼，面面相觑。
他们当然知道还灵丹是什么东西，一颗还灵丹，比他们几个弟子的身价加起来还高。
望仙门掌门苦笑道：“对不住，望仙门上下没有人有本事炼制还灵丹，此事老朽无能为力，不知你要还灵丹来做什么？说出来，或许老朽有别的办法帮你解决。”
楚衡道：“我妹妹先天命脉断绝，需要还灵丹来修复命脉，掌门可有别的办法？”
望仙门掌门沉沉叹了口气道：“修复命脉，的确非还灵丹不可。”然后抬头看着楚衡，问道：“令妹是个凡人？”
楚衡点头道：“是个凡人。”
望仙门掌门道：“你知道一颗还灵丹有多贵重么？整整一个凡人国家都换不来！给一个凡人服用，实在暴殄天物。这样吧，望仙门总不能让你爬上万仞峰后空手而归。”
说罢，望仙门掌门举手画了一个圆，空中千万点水珠汇聚，形成一面光可鉴人的镜子。
水镜忽然荡开一圈涟漪，镜中光影变幻，呈现出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望仙门掌门道：“这是咱们望仙门治下的一个凡人国家，倘若你愿意，这个国家从此就是你的了，用不尽的金银财宝，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掌握他人生死的无上权力，这些都是你的。”
楚衡挑眉道：“我拿这些玩意儿来做什么？不要。”
望仙门掌门愣了一下，这些无数凡人争相追逐的东西，却没想到楚衡想也没想便出言拒绝，良久，望仙门掌门又道：“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应当为父母考虑考虑，难道你不想父母过上富贵日子？”
楚衡道：“不劳掌门操心，我家虽然并不富裕，但我爹我娘都过得很开心，现在就很好，不需要什么富贵。”
“唉……”
见得楚衡如此执拗，望仙门掌门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道：“你妹妹注定没救，你又何苦如此执着呢？”
楚衡道：“因为她是我妹妹，管他有救没救，不到最后一刻，我当然不可能会放弃。”
望仙门掌门面有愧色，似乎不敢直面楚衡坚定的目光，他便将目光移开，轻声长叹。
楚衡忽地问道：“我再问一句，你们望仙门当真不肯收我入门？也不肯给我‘还灵丹’？”
望仙门掌门摇头道：“恕老朽无能为力。”
楚衡失望至极，气也消了大半，向着望仙门掌门作揖行了一礼，正色道：“那便请掌门赐我一件不需要灵力催动便能驱使的护身法宝，我去下一个门派试试。”
望仙门掌门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讶道：“莫非你爬万仞峰，也是用了其他门派的法宝做辅助？”
他早已知道楚衡被十个门派拒之门外，当时只觉得楚衡此人绝不简单，但并未多想，现在看起来，楚衡能一路畅通无阻爬上万仞峰，除了他自身的确有着超越常人的实力外，其中多半少不了法宝的辅助。
楚衡微微笑道：“当然。”
楚衡话音刚落，望仙门掌门身后有个女弟子忍不住道：“你这是作弊！”
“作弊？”楚衡笑意未减，“你说说，我哪里违反试炼的规矩了？”
那女弟子想了一想，却哑口无言。
能有法宝傍身的人，几乎都是仙门修士的子女亲人，这些人不管资质如何，生下来就是仙门弟子，而攀爬万仞峰，是那些前来拜师的凡人，正常的考试失败后，才会用性命做赌注的额外试炼。
是以，攀爬万仞峰的人，从来没有谁身上带着法宝，望仙门自然不会多加一条“禁止使用法宝”的规定。
“好！”
一番思忖后，望仙门掌门便答应下来。
他拒绝楚衡入门，一来是不想在楚衡身上浪费资源，修仙者的每一分资源都十分宝贵，浪费在一个注定不会有回报的人身上，并不合算，二来，是为了望仙门的名声，如果楚衡进入望仙门，他修仙废物的名声很快就能传开，到时候望仙门受尽外人取笑也就罢了，还会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肯定会有好事之徒找上门来质问，楚衡这种人都能进入望仙门，为什么其他人不可以？哪一个人不比楚衡更强？
相比之下，对一个凡人出尔反尔，几乎算不上什么影响。
而楚衡的要求仅仅只是一个护身法宝而已，对望仙门掌门来说，小事一桩。
望仙门掌门伸手一拂，在他身前，悬着一张金色符纸。
望仙门掌门道：“这是一个二阶法宝，名叫‘护心符’，只能用一次，能在主人受到致命伤害的时候，护住心脉，保主人不死，主人进入假死状态，半个时辰后，护心符里的灵力会全部爆发出来，治愈伤势，让人起死回生。护心符里有我灌注的灵力，不需要别的使用方法，戴在身上就行。”
保护一个凡人，一阶法宝就已足够，可堂堂一派掌门，拿一阶法宝出来，实在太过寒酸，是以望仙门掌门选了一个二阶法宝。
楚衡眼前一亮，笑着道：“好，就要这个。”
他身上还有着几个法宝，各有各的用处，都是前几次试炼后，仙门掌门作为拒绝楚衡入门后的补偿，每一件法宝都需要主动使用，而像护心符这样，只用戴在身上便能保护主人的法宝，却还没有。
望仙门掌门回身，唤过一名女弟子，那女弟子拿出一个绣囊，将护心符装在绣囊中，上前交给楚衡。
绣囊绣着一只凤凰，绣工精致，楚衡看了一眼，便将绣囊挂在脖子上，塞进衣裳里，贴身放着。
楚衡笑道：“多谢掌门，我与望仙门之间，就算两清了。”
望仙门掌门面无表情，颔首道：“你满意就好。”
既然两清，他与楚衡这个凡人便再无干系，一位仙门掌门，当然不用再给一个没干系的凡人好脸色看。
见着望仙门掌门一脸冷漠，楚衡也即明白过来，对着望仙门掌门作揖行礼，正色道：“那在下便先行告辞了。”
望仙门掌门朗声喝道：“来人，送他下山！”
楚衡花了三个月山上，若再山下，也要花两三个月，而仙门弟子送楚衡下山，只需要片刻时间。
堂堂仙门，自然不会让一个通过试炼的人，再次费时费力，慢慢走下山去。
楚衡笑道：“多谢。”
一高一矮两个身穿白色衣袍的男弟子走上前，对着楚衡行了一礼，道：“楚公子请随我们来。”
“好。”
楚衡答应，走了两步，便见之前带领他进望仙门的少女走上前，递上来一个小袋子，少女一脸愧色道：“这是五十块灵石，对、对不起。”
她兴许是在为师门食言向楚衡道歉，楚衡却并不在意，淡淡一笑，接过小袋子，对少女道：“无妨，这样的事情我见得多了。”说着，他打开小袋子瞅了一眼，然后抓出来两块灵石，便又将小袋子还给那少女，楚衡道：“我一介凡人，拿灵石来也没什么用，修仙资源极为紧缺，我怎么好意思收你的灵石？留两块灵石做纪念好了，剩下的都还给你吧。”
“这……”
少女正在犹豫，楚衡已将小袋子塞进了她手中，她只得道：“谢谢。”
楚衡笑道：“告辞。”
“告、告辞。”
楚衡便不耽搁，跟着两个望仙门弟子，走出了望仙门，在云海雾霭之间穿行，径直前往传送法阵的所在地。
他们走得并不快，走了约有一刻钟的时间，便到了目的地。
传送法阵是一个太极八卦阵图，大约两丈见方，画在一座青石砌成的高台之上，高台四周刻着无数繁复古怪的纹路。
高个子站在高台台阶前，对楚衡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楚公子请上法阵，站在太极图上，左脚踏阳，右脚踏阴，咱们师兄弟二人为楚公子施法传送。”
楚衡走上高台，站在传送法阵中心，双脚一左一右踏在阴阳鱼上。
两名弟子闭上双眼，双手结印，真气引得衣袍狂舞，蓦然，高台上纯白色光芒大亮，法阵运转，楚衡眼前尽是一片洁白，片刻后，洁白中渐渐出现了其他颜色，楚衡已被传送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是一片森林，四周古树林立，高耸直入云霄。
楚衡鼻间霎时传来一股又潮又腐的味道，耳边鸟语阵阵，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站在树梢上，并不怕人，正好奇地打量着楚衡。
楚衡举目四顾，仔细观察一番后，忽然眉头紧皱。
虽然他上山已经三个多月，山下早已换了季节，可无论怎么看，这片森林，都不在万仞峰下，那座隔着几十里路也能遥遥望见的万仞峰，却不在附近。
这里不在望仙门山脚下？
莫非传送法阵出了状况？
这又是什么地方？
楚衡满心疑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