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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人参本曲折

就在我认定了秦域要关我到死的时候,这个分不清黎明还是清晨的冬日,狱卒送来一壶酒。所以说一切设想都是多余,自有上苍安排结局,对我而言,只是个接受与不接受其实不接受也得接受的问题。

秦域对我还算仁慈,不是匕首也不是白绫,对于其二者,我实在没什么经验,运气不好还得折腾半晌,不是半死不活就是死不透,多有碍观瞻,也不环保。鸩酒好,很符合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气质。

只是为何哆嗦着手,越靠近酒壶越哆嗦?更别提拿在手上,我想我会昏厥。哆嗦了不知多久,时间延伸无限长,回过魂来不是因为悟道,而是金属的锁头与铁链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牢门大开,来了入侵者。

“如果你的眼泪是因为后悔,我可以收回这壶酒。”秦域缓步来到我面前,衣角上还沾着晨雾的气息,居高临下却并非审视,而是进行轻蔑的提议。

人要死了,也没有数着过日子的习惯,所以总结不出这次见到他是多少天以后,如果我还有选择权,恐怕就是死的时候谢绝参观,“我要是信你,就真的蠢了。”

他逼近几步,“对,你就是蠢。”咯吱咯吱,咬牙切齿。

怎么,还想再打我?想都别想,敢碰我一下,就用我长长地指甲刮花你的脸,看你以后拿什么玩风流。虽是这样想着,临死前被人当成捉到的老鼠一样玩,滋味也不是那么好受,想着想着再度潸然泪下,别过头,在肩上胡乱蹭了蹭。

“罢了,喝不喝由你选择。”他长叹一声,背过身。

感谢您的宽厚与仁慈,把如此难以抉择的命题授予我,让我自主地选择今后的人生,到底是痛痛快快地死好,还是磨磨蹭蹭地生不如死好,结果无须多想。颤抖着端起酒壶,为自己斟上一杯佳酿,正苦笑间,喉头一甜,血腥味大股蔓延上来,该死的,我可不是为他心碎到吐血,是这酒的气味太难闻,还没喝呢,就熏得我……

胳膊被人扶住,眼前出现了他的面孔,声音与神色同样焦急:“蠢死!你还真喝。”

不要告诉我你是来逗我玩的,我想我会直接气死,省去不少麻烦的步骤。我瞪他一眼,“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呜哇,还没完了,又要吐,这次不是吐血,是秉承我一贯的吃什么吐什么原则,把早饭呕得干干净净。只可惜,我倒是干净了,秦域却不幸邋遢到底,难闻的秽物一股脑全喷在他身上,连我这个作案人都要受不了了。这一刻,心中不是不畅快,小样,让你打我,看你吸取教训不,对女人使用暴力的男人就是这下场,且回去恶心吧。这是我有生以来报复人时最痛快的一次。

“你……”他完全没看身上的污迹,只是直勾勾看着我,“你……”

四仰八叉地往地上一躺,索性什么都不管,最后两眼一闭,“折腾女人算什么本事,毒药也弄这么难喝的给我。叫人杀我吧,手起刀落多痛快,你在旁边看着又刺激又开心。”

“你你你……”

“我要死了。”我摊在地上,喃喃,“秦域你开心吗?你会开心的,我也很开心。”

他忽而抓着我的肩,把我弄起来,破布一样拿在手里摇晃,“什么时候吐的?”

刚才啊,奇怪了,你没看到你身上一塌糊涂?哦哦,一不小心又愚蠢了,我短暂地回忆一下,“十天半个月吧。”

话音刚落,就被他按倒,被他命令:“别动!”然后破碎的瓷器声,酒壶被他踢出去,摔个粉碎,透明的液体流了一地,无规律地蔓延着。

实在不清楚这人弄什么玄虚,一会儿冷如严冬一会儿又暴躁如秋,摸不找头脑,只好蜷缩在墙角继续体会牢狱之苦,发呆之际,进来两个老头,一式的几缕长髯,穿戴颇体面,一见我立马上前,拿过我的胳膊说要给我诊脉,我惊恐地缩手,他们这才自我介绍,说是太医,这时秦域也进来,可算抓着主谋,我瞪他,“你什么意思。”

他的暴躁又转变成了面无表情,“别动,让太医给你诊脉。”

“我没喝毒酒,再说,你不是也巴不得我快些死吗?”

他怒喝:“你就不能闭嘴!”

临死前还要给我气受,我哪能依,背着手就是不让他们瞧,正僵持间,只听秦域道:“难道你还要让我叫狱卒来?”

这个这个,还是不要了吧,明显的眼前亏,我还想死得体面点儿呢。只得老老实实把手贡献出来,任两个太医轮流珍视。

须臾,二人转向秦域,异口同声道:“确是有喜了。”

“来人,接娘娘回宫。”秦域连个磕巴都不打,只向牢门外的一干人等挥手。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让我们默念一百遍。

直到从阴暗的牢房出来,仍是不间断地念我的咒,一路曲曲折折,在软轿上念,到了地方,被人搀扶下地,还在念,回到曾经的住处,又被人小心轻放搁置在床上,锲而不舍地念,导致一路紧随跟班一样的秦域凑过耳朵,“你到底在念叨啥?”

“你要把我怎么样……”我转过头,把脸埋到柔软的被褥里。

默然片刻,他苦笑,“你觉得我会把你怎样?”

“如果你觉得直接杀了我有难度,我可以先服堕胎药,然后自尽。”

“你以为这样我就能好受?”

“只是想让你知道,做这些事我不会比你好受。”

他蹲下,盯着我的眼睛,轻声:“那么把孩子生下来。”

可笑,即使是想生,也只是为我自己,你不过贡献一摊粘液,没资格对这件事下结论,何况我不想生,“你觉得你做了什么,足以让我生下一个孩子叫你父亲?”

“我还没有子嗣……”他沉默许久。

“那是你的事。”人之初,性本自私,秦域如是,我也如是。不过话说回来,站在自己的立场替自己考虑,本就没什么不对,自私是本分,无私是情分,毫无对错可言。

他不语,起身转了几圈,像找尾巴的狗,又蹲下时,语气有些破釜沉舟的味道:“从吴江回来的那段时间,我本可以尽快查出内奸是谁,只要稍稍利用你一下,不愁不上钩,可犹犹豫豫,怕这样做了,到头来被伤得最深的是你。那些冷落你的日子,我不是在处理政事,而是在犹豫……后来想通了,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两全其美,既不伤害你,又能达到目的,这种好事没落到我头上,到头来,我还是要失去你,因为你一直不属于我,不仅事实如此,恐怕你也这么认为,不这样认为的,只有从前一厢情愿的我。”

酸死了,这家伙吃梅子了吗?说得出酸味儿这么重的话,好去编戏文了。可是这么说什么意思?天,我的预感已经到来,希望不是那么精准。

“既要孩子,又合了你的心意,这样的一箭双雕,恕我办不到。”他抚摸我的头发,半晌,缓缓道:“我要这个孩子,你恨我吧。”

我惨叫,从睡姿变为一跃而起张牙舞爪,遭雷劈的,这么无耻的话都能说出口,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这孩子怕是生定了,“我是人,我是人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把我当人?!不要为你这种人生孩子,我要鸩酒,把鸩酒还我!”

“幸好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决定去牢里看你一眼……”他边说,边召唤过来一堆宫娥,头也不回地吩咐她们:“她就交给你们,该怎么做你们清楚。”

我也知道什么叫徒劳,却仍尖叫起来,不要不要不要!

凄凉真是生命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虽然知道生活是不容人说“不”字的。

对难得糊涂这句至理名言从未有过的深刻体会。

如果真聪明也就罢了,笨死了也没什么,偏偏介于两者之间,不尴不尬,一发生应付不来的变故,折磨的只有自己的一颗脑袋和一副身体。在这些咸鱼翻身的日子里,想得最多的便是秦域其实对我已经没有感情,只因腹中孩子,才显得宽容大度,简直到了纵容的程度。虽说锦衣玉食的失而复得对我来说不算坏事,他这些天的态度也和善得出奇,但只要一想到全因肚子里这团肉,整个人别别扭扭跟吃了变质的食物似的,自尊心也严重受损,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要沾一个不成形的孩子的光,真不如当初抢在他去牢里之前喝下鸩酒,什么烦恼都烟消云散。

又是一天一次的诊视,又是一顿不少的补品,又是不管吃喝拉撒都盯着我的宫女,疯了疯了,脑袋本就线团似的乱糟糟,现在越来越不能思考,略微一动就要撑破。

“你们把这些拿走,太医也撵走,我什么都不要。”气话可以无视,因为几乎可以背下这些人的回答。

这时,外头有人禀报,太后驾到。

得了救星,忙以此为借口让监视我的人出去,她们前脚闪去隔壁房间继续监视我,太后后脚就进来了,穿衣打扮依然那么对得起观众,御花园里的孔雀也要自惭形秽。

“怎么越发瘦了?”她坐在床边打量我,“上次来看你,下巴还是筷子,这次成了牙签。”

有一个倒苦水的对象总是幸运的,我咬唇,“活着真没意思。”

“这孩子,又来了,上次气得域儿摔杯子,这次又想惹出什么大风波?”

“摔杯子还有理吗,口口声声说不再对我发脾气,还不是几天就现了原形。”我冷哼。

她看着我,抓到小尾巴似的,“咦,你不是对他的虚情假意嗤之以鼻吗?”

咦,好像是啊,我这是因为什么怄气?太没道理了,回宫的这些天,他开始态度大转弯,对我怀柔政策,哄之又哄,温存到诡异的境界,我的心情因这份虚伪,倒也不是那么苦涩,为何他一对我发火,就变得极端厌世?

“这下扯平,谁也别说对不起谁的话。说起来,你不在的日子,域儿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据说晚上不睡觉,光在你屋子里转悠,游魂也似的,白天更是魂不守舍,一发呆就一副疯癫之态,不是咬牙切齿就是突然忧郁,神神叨叨。”太后笑眯眯,“不说这些了,我来是为恭喜你,他今儿去我那儿商量封你为妃的事。”

也许矜持真是因为不在乎,我现在就很矜持,“不必了吧,我无所谓。”

太后一愣,“瞧不上?”

在心里答,是。不过事到如今,此番境地,即使秦域给我个凤冠,我也不见得有多高兴。我笑道:“不是,只觉得给你们添麻烦,封号而已,不是什么非解决不可的大事。”窃以为连死亡也算不上大事,我真是没救。

“还是瞧不上。”太后了然一笑,“人啊,就是这样,心里不愿意,给她再好的东西也不屑一顾,虽然我还是要说他为你争取这个封号很不容易。”

再不容易,难道是为了我,还不是为孩子今后有个体面的妈,秦域这点心思我太了解,那壶鸩酒就很说明问题,都要毒死我的人,为了孩子就能从阴沟里拾起我,再度捧上天,似乎忘了扔我进阴沟的也是他。也许做人真该健忘,才能活得坦然。

晚上他一来,就被我喷射出的酸水泼了一头。

“哎呦,皇上驾到,草民有失远迎,罪该万死。”坐在床上,把脸埋进胸口,做俯首认罪状。

他的声音听不出怒气,反倒颇有喜意:“精神见长,这一天都做了什么?”

“推牌九。”时间真能改造人,再能扑腾,也不比刚回宫那会儿的拼命挣扎,整日空白的时间变成了眼前的大敌。为打发这难捱的时光,一开始是琴棋书画之类的优雅活动,后来很快厌倦,变成了麻将牌九这一系列堕落的产物,赌资一般是首饰,而且是秦域从前送我的,我也甚是宝贝的那堆玩意儿。人活到这分上,身外之物实在没什么用,又因为赌运不通,逢赌必输,损失了很多资产,倒是陪我玩的宫女们快活得什么似的,发了笔不大不小的财,这和空手套白狼也差不多。因此我获得了从前不曾有过的很好的人缘。秦域这厮在这方面很是大方,那些宫女一开始不肯收战利品,秦域为了让我感受到赌博的真正乐趣,声称我们尽管玩,有他这个坚强后盾,不愁没有赌资,他会源源不断地补充我的货源。

“太后来了?”

我“嗯”了声,虽然已经知道他要封我为妃,其实就是给我条生路,心里还是哽着不大不小的核,导致我继续往外冒酸水:“我们的孩子不会快乐的,原先只有我们两个不快乐,因为你的自私,又多了一个。”

“太后跟你说什么?”他对自私二字早没了反应,闻言只是木然地问。

“你为我争取合理合法的名分,很不容易。你对我很好,我该珍惜,诸如此类。”我闭着眼睛说完,懒得转头看他。

良久无声,只听他忽而轻声:“小凤凰,我们去荷塘散步吧。”

“不要,荷叶早枯了,没什么意思。”

他凝视我,长长叹息:“为什么我总猜不出你要什么……”

没头没脑地说这个干吗,做恶人,你倒是好好做啊,一边自私一边又一副无私嘴脸,给谁看呢,我可不是观众。想了想,确实有问题要从他那儿得到答案,便卸了没什么用处的火气:“这孩子生下来,算是什么呢?”

“你也盼望他早早出生罢?”他眼睛一亮,爪子欣喜地抚上我的肚子,“虽然还是那么扁,迟早会圆的,迟早会出来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的。”

我喷:“你以为是哪吒?生出来就活蹦乱跳。”

他笑了会儿,渐渐收敛笑容,沉默片刻,“一直以来,我都愿和你白头到老,生同寝死同穴。”

很不幸,一直以来,我都愿意和高瞡白头到老,生同寝死同穴。也许感情真的讲究先来后到,被占据的一颗心怎么也分不出一点,给眼前的慢了半拍的男人。高瞡高瞡,倘若知道我现在艰难地念着你,你会奋不顾身来解救我吗?

男人的内心排行榜与女人不同,女人第一是孩子第二是家,第三才是自己。男人的第一应该是所谓的事业,至于女人排名第几,就有待商榷了。

一念至此,有些大梦初醒的无力,恍恍惚惚地虚脱。

“如果我给的,你接受,快快活活让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们的孩子也平安出生,男子,便让他继承皇位,女子,便为她挑个好丈夫,随她的性子生活。”说完,他仍是样子投入,憨憨一笑,“我希望是男孩,将来你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第二个或是第三个孩子再是女孩儿,唔,一定得要一个女孩儿,我喜欢。咱们好好宠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更不会像她母亲那样,吃那么多苦,对什么都不再信任,哪怕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听错了,耳朵出毛病了,不然就是秦域吾皇进来时脑袋被门挤坏,扭曲变形。还皇后,若不是看他的认真样儿,真要以为是讽刺挖苦。还第二个孩子第三个孩子……这世界疯了。我苦笑,“说点八字有一撇的事儿吧,你真的有和我继续生活的打算?”

他莫名其妙,“不然你以为你会坐在这里?”

说得也是,我又沉思会儿,“我也没有什么特殊要求,这孩子你不可能不要,现在看来,我也不可能按着自己的意思不生,生吧,是男是女我概不负责。其实我对有没有孩子无所谓,也不是特别喜欢孩子,申明在先,管生不管养,生下来发现质量问题,也别怪到我头上。”

他点头,一边眨着眼睛,好脾气地问:“还有吗?”

说是这样说,也清楚自己就是嘴硬,自个儿的孩子,愿不愿意生是一回事,真要生下来,还能不管不顾?禽兽也是护犊子的,叹叹,身为女人就是这么悲哀,“请你好好爱护他,日后我们的关系如果不能维持下去,你的身边换了女人,请多为孩子考虑……”

“你看你这么不乖,我换女人了吗?”他摊手,表情极为无辜,又有那么点儿欲哭无泪,“你的意思是,将来你还有可能做出更不可饶恕的事?”

一切为了孩子,既然他给台阶下,主动示好,便唯有从此以后与他和谐相处,给孩子最完整的爱,“我想不会,只要不利于孩子的,我不会去做。”

“你的想法倒与我不谋而合。”他握住我的手,微微举起做火炬状,脸上也浮现出信誓旦旦的神色,“虽然你很伤我的心,也让我很没有面子,但我已决定……宽恕你!”

册封那天正是小雪的节气,宫殿顶上灰黑的云大团大团地盘踞,将近午时,果然稀稀疏疏下起来。据说在北国,这雪实在算是下得迟,严冬的第一场雪,也是福兆。

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

南国的雪一向吝啬,哪年冬天倘若飘起柳絮,也算多年罕见,我是从未见过这由稀疏到密集的过程,眨眼工夫,眼前只剩银白,珍珠帘子一般,从轿里出来,又变了番景象,只见殿上金黄的琉璃也被这耀目的白覆盖,地上不滑,倒像踏在薄薄的棉花上,对我这外乡人来说着实新奇有趣。

进了崇光殿,仪式照例进行,焚香告祖,接金册,我被册封为德妃,取自贤德之意。

不由得像起五年前,同样是这般繁琐的仪式,不同的是我身披凤袍,昭告天下成为国母,高瞡亲自下了龙椅,接我与他并坐其上,接受群臣朝拜。光辉荣耀集于一身,万千宠爱更是不在话下,所以这些受难的日子我一直并无感慨地想,对高瞡的爱里是不是也掺杂了对荣耀的热爱与富贵的热衷?只是万种滋味混淆其中,多年浸淫早已分不清理不顺。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很难做到真正的纯粹,很难很难。

正式成为秦域的后妃之后,这厮对我说得最多的便是:“这下你跑不了了,身为妃子伺候皇帝那是天经地义,再敢对我有半点不恭,外有祖宗法制谴责,内有你名正言顺的丈夫家法伺候!”当然了,凭我对他的了解,他也就是过过嘴瘾,果然瘾刚过完,便将我圈在怀里,其姿势很有点我小时候抱布娃娃的风范。

怪不得女人都讲究个名分,有了名正言顺的称谓,不单别人,自己都觉得和从前不一样。只是我的名分不进步反倒退而已,只是这落差始终哽在已经认命的心里而已。

因为太医建议我适当走动,以免日后身子越发不便,更不想动,生产的时候难免不顺当,所以每天都抽出赌博的宝贵时间去御花园散步,秦域自从我成为他的德妃后,整日喜滋滋一副嘴脸,仿佛根本听不见外头因我的身份而生的闲言碎语,所以很自然地承当起陪同的义务,凡出门必执着我的手,幼稚当有趣。

他有一癖好,但凡途径我们曾经野战过的地方,都要驻足观赏,不是指点荷塘边的汉白玉,就是对着我酷爱坐在下边冥想的大榕树做深度思考状,“……孩子是不是在这里发芽的呢?”

每次我都是红了耳根,垂首不语,任其肆意调笑,不时还要应他的要求给爷笑一个。

还是道行不高啊,每每被他的********,啊不,邪言恶语击垮,实在有失我妇女风范。按说我不是少女好多年,早该练就一副铜皮铁骨,不但对他的袭击游刃有余,还应反弹回去让他无地自容才是,只是每每话到口边,都无法像他一样谈笑风生,面不改色,男人脸皮厚度果然是出类拔萃的。

“真希望日子过得快些,最好睡一觉,半年过去,睁开眼睛孩子已经出生。”他把所有柔情注入一双眸子,又用眸子注视我的肚子,啧了一声:“好像有些大了,又好像同以前一样,真是愁死人。”

“三个月能有多大,让我挺个大鼓?”我斜视他。

“最好一个鼓里塞十个娃,一起生下来。”他挑动双眉,嘴咧得像瓢一样,“十个不够,越多越好,越多越好,哈哈……”

经鉴定,此人上辈子一定是种猪,只有播种的义务享受不到收获的乐趣,所以才会醉心于生崽抱窝,自己又因先天条件所限,寄希望于别人,把有幸生他的娃当作前所未有的殊荣,并坚定地认为我也是这么想的,一言一行都是一副与我同道中人之态。

跟没有共同语言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到底意难平。

“总是握着同一只手,会不会觉得厌烦?”出神的时候,手被他紧紧握了握,突然生出了这种想法。

“会啊。”

嗯?我怒目。

“你不烦呐?”他眨眼睛。

不禁怅然反思,其实其实,心底深处一直有一个梦想,就是拥有无数世上难寻的美男子,一天一换,一天一个味儿,高大魁梧温柔体贴清秀脱俗书卷气,不一而足。让那些男人都爱我死心塌地,用他们的生命爱我,用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爱我。人是不会嫌别人给予的爱多的,只会吝啬地计算着自己的心,生怕行差踏错,吃了亏,受了伤。

“眼前总是一个人,同样一张脸,同样的身子,时间长了,说什么做什么都能猜到,就算惊喜也视作意外之财,不属本分。怎会不烦呢?人那么善变。”他拉过我另一只手,反反复复地捏着,“可是心里稳当,像踩在青石板地上,踏实。衣裳穿得刚刚好,不冷不热,舒服。身前身后都是草木葱笼,风偶尔吹过……安心。”

臭屁孩被雷劈了?一夜之间成熟起来,嘴里连连蹦跶这些陌生字眼,委实令人毛骨悚然。好吧,我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也不是暴殄天物自以为是的人,所以如此撼动人心的话没收,没事儿拿出来神往一番,“既然这样想,为何当初那样折磨我?”

“你那么滴水不进,眼里从来没有我,其实我很怕,怕你不爱我,与其什么都不是,不如让你恨我,这样你至少记得我,不会当作陌路,转眼抛诸脑后。”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语调还是有些恶狠狠,看着我时目光也少了柔情。

我苦笑,“我们真是和谐不到三句话啊。”

“对对,为了孩子,我们要……”突然飘过一阵笑声,离我们不远,像是走过一群宫娥,秦域忽而狡黠地“嘘”了声:“别让人发现。”

又不是在偷情,我忍笑,凑上他耳边悄声问:“你要玩什么?”

他神秘地说:“上次在这里和你玩,自以为隐蔽,其实被人看见,还传得众人皆知,险些成了风流逸事,这次被看见,又要传开啦。”

“啊,那我们都不要说话,等他们走远。”丢死人,这次偏偏也坐在这块大白石头上,要被看见,还真的满身是嘴也说不清,都怪秦域,玩什么野战啊,那个住进宫里获得的第一个自由的将雨的夜晚,在这荷塘边大石上发生的一切……哦,我的伤我的痛。

脚步声渐渐近了,伴有嘀嘀咕咕经过压制的笑声,宫女也可怜,平日都得恭恭敬敬伺候这个伺候那个,难得放松的说笑时光,想是此处僻静,才得以嘀咕点儿悄悄话,只听得断断续续的碎语:“……真立皇后啦?够快的……旧的去了没几天……德妃真可怜……嘻,到这里不照样锦衣玉食,咱们没这个好命……嘘,不是不让传吗,万一落到她耳朵里,要杀头的……”

前前后后联系起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秦域“呶”一嗓子站起来,跳到大路上就是一声暴喝:“你们现在就要杀头!”

先是惊叫,再是跪倒的声音和求饶,秦域怒喝侍卫将她们拖下去砍头,不知为何,脑中突然浮现死无对证这四个字,立刻拨开矮树的枯枝,来到秦域面前,“你在做贼心虚?”

“我?”他回过头,笑得勉强,“有必要吗?”

“她们说的话我听到了,你的反应我也看到,事情大概猜到一些,别为难宫女,为我的孩子积点儿德。”

用世上最怨毒的目光看跪了一片的宫女一会儿,他终于缓缓吐出一个字:“滚。”

话音刚落,一群人瞬间滚个干净。

高瞡娶新人了,他又有皇后了,那些等我回去的话,都是假的,假的……我失败的消息他一定获悉,可是没有采取任何营救行动,我被秦域立为妃,南国仿佛成了聋人,一丝反应也无。其实早该明白,我在他心里的分量,不过是一个女人的分量,女人没了,不过再找而已,短短数月,再立一个皇后,不算什么。所谓的爱,只是我自己的想象。

只怕世上的爱,多数是人一厢情愿的想象。

五年,所有感情,千般滋味,翻动手掌般简单,全部随着掌心的热度翻转过去,一度冰冷彻骨。我知道我的人包括我的所有都是笑话,只是不曾想过,笑过之后的结果是我无法承受。骤然回首,发现走过的路原来虚无,遥望前路,已没有迈出腿脚的勇气。高瞡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对我别有用心,他的爱是否全是阴谋与算计,重要吗?结果如此,已无须对过程寄予希望,心中存的那一丝侥幸也令人作呕,时至今日,才发现自己委实面目可憎,看来秦域那声蠢,是说对了。

心灰意冷的滋味,原来不是苦涩,而是寻遍味蕾,再也咂摸不出任何苦辣酸咸。

“你没事吧?”秦域拉过我,不安地打量我脸上表情,说话不再那么趾高气扬,甚至是虚弱的,“不告诉你就是怕你想不开,早说高瞡是个伪君子,你还不信,一次又一次地给他机会……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咱们回去,回去再说。”

恍如隔世似的,良久,我回过神,“什么时候的事?”

他拉不动我,所以叹道:“从牢里把你带回来那几天,你有孕,听到这消息只有害处。不是有意隐瞒,是怕你伤了身子。”

“不用解释,我不怪你。”抬起头,仰起脸,尽我所有努力冲他微笑,“我因为高瞡伤心,你不会生气吗?”

“那个比生气多呗。”

“哪个?”

看看天空看看地面,又四处看了看,他的目光才落到我身上,咳一声,“那个,心疼呗……看到你伤心,一心疼,气就发不出来了。”

“为什么?”

“咳,呃,嗯……”他又把周围的景物都看一遍,翻眼看我,“好好的问这个,你不难过了?”

我摇头,定定地告诉他我不难过。他不放心似的,又问了一遍,我看着他,缓慢而坚定地告诉他我一点儿都不难过。

突然觉得眼前的他比高瞡好上万倍,从未觉得他如此可爱,这种感觉洪水决堤一样轰然冲上岸边,冲毁了原本严实的墙围,蔓延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也许是最深处,也许灌满了心,又在腑内蜿蜒。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告诉自己,要对他好,要抓紧他,要幸福,我们会比高瞡幸福,比所有人幸福一千倍一万倍。我要幸福。

冲动一旦产生,也便这么做了,我靠在他肩上,只觉无比坚实宽厚,“你可不能不要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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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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