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青泽和怀里抱了小橘子的江钦一齐到了蕴春阁时,演艺宴已经开始了。
蕴春阁不愧为蕴春阁,每年昭明圣日的全城演艺宴都是座无虚席的盛况,整座阁楼人声鼎沸,雕栏玉砌间挂着各式各样的彩饰,可谓花团锦簇,热闹非凡。
那堂厅最中央的戏台上,正有一姑娘坐在上头奏着琵琶弹唱,琴音袅袅,声色婉转,众看客均沉醉其中,时而鼓掌叫好。
他们行至二层廊上,江钦四处张望着,疑惑道:
“小玉人呢?怎全然不见踪影。”
白青泽也在默然地扫视着阁楼,未曾发现那荼白的身影。
台上的姑娘已一曲毕了,福身退入了幕后。
下一场演艺的姑娘却迟迟未出。
白青泽正欲到别处寻一寻玉灵笙,却忽见得那戏台上,从幕后被推出来一个着了粉白轻纱流仙舞裙的少女,因被轻推了一把,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接着又有一着了相似样式的粉白衣裙少女抱着七弦琴走了出来,只是比前一个娇媚窈窕了些。
看客们皆有些疑惑,抱着琴的柳璃霏——蕴春阁的琴艺花魁他们大多是识得的,而伴舞的这姑娘遮着面容,瞧不出是谁,但到底身姿曼妙,眉目灵动,如仙子一般,于是众人都捧场地鼓起掌来。
抱着琴的柳璃霏自然轻巧地坐下了,那站着的少女蒙着面纱,倒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白青泽瞧着那站着的少女来回打转的眸子,分外眼熟。
少女眨了几回眼,顺了口气,终是向着以鼓励的眼神望着她的柳璃霏,状似妥协地点了点头。
柳璃霏便垂下眼眸,抬起双手又轻柔落下,抚起了琴。
那着了舞衣的少女便和着琴音舞动起来,虽似有些生疏,但仍是翩若惊鸿,举手投足轻盈如燕又潇洒若风,衣袂和绸带飘拂间青丝轻扬,发髻上的银丝流苏和桃色飘带随动作飞舞,更衬得眉目如画。
看众们都纷纷露出欣赏的神色,虽说不上哪里有那么微妙的一丝别扭,但也很快被忽略了。
只是少女舞步旋转间面上的轻纱扬起,白青泽和江钦都眼尖地瞧见了那轻纱下的面容。
小橘子竟也辨识了出来,指着台上姑娘向着自己阿爹道:
“爹爹,那可是小玉娘亲?”
江钦此时微张着嘴,处于怔愣状态,全然没发现片刻后身旁的青衣公子和自己别在腰间的折扇都不见了踪影。
台上的玉灵笙此时心中十分困苦,她因练武,骨骼还算柔韧,凭着从前在天宫里看过的小仙娥跳舞的印象,尽力学了个七八分像,只是肢体上仍不自觉带上一些舞剑时的凌厉,这般克制实在令人费神费力。
一曲还未至一半,她额头上已覆了一层浅浅薄汗。
忽闻得一阵悠扬箫声破空而来,众人皆循声望去,便有一戴着银白半面面具的青衣公子飘然自阁楼上飞身落下,执一玉箫,落定在戏台上时,扔了一把折扇给那怔然的伴舞少女。
玉灵笙接过折扇,颇有些惊讶地瞧着白青泽,不知该作何反应。
白青泽走向七弦琴那边,只经过她时轻轻落下一句:
“以扇代剑。”
话毕便悠然立定在琴的一侧,吹响了一曲《纵千破》的前奏,其音昂扬似战号般,势如破竹地开启了另一番意境。
柳璃霏即刻会意,手起再落时便是波澜壮阔的琴音响起。
玉灵笙也亮了双眸,浑身重燃起了动力,面纱下的唇角勾起弧度,将折扇一开,迅捷地以舞剑之姿配合上了琴箫合奏。
此番演艺气贯长虹,真正是矫若游龙,完全不同于蕴春阁一贯的娇柔曼妙风格,粉白舞衣的少女似被重新赋予了魂魄般,行云流水的动作,一飞旋一刺出都恰恰踩在《纵千破》的音律节点之上,既绝美又磅礴,瞬时便引得看客们稀奇惊叹,疑惑交谈声渐渐隐去,众人皆聚精会神地看着戏台。
楼上目睹一切的江钦嘴张的更大了。
一曲奏毕,尾音似青鸟于长空上远去般悠远绵长,余音绕梁久久不去。
而舞动的少女此时也定格在单脚点地的飞燕展翅之形上。
直至最后台上三人演完收工,一同向观众微微作揖时,阁楼上的小橘子稚嫩的嗓音激动着喊了一句:
“好!”
众人才反应过来,于是整座阁楼里爆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台上,玉灵笙与柳璃霏开心地相视一笑,都为这圆满落幕而十分欣喜,她再抬眼看向柳璃霏身后的白青泽时,便见他虽戴着面具,但目光从容且温和,微微向她报以一笑。
她怔了怔,匆匆回以一笑以后便连忙移开了目光,心中暗暗想着,这斯文败类有时倒也不见得败类,关键时候总能予以些援手。
且方才那墨潭般的眸中柔光粼粼的模样,不见了平日里那份沉寂凉薄又或轻佻寡淡之感,无端显得很称眼。
演艺宴结束,众看官都在询问那以扇代剑而舞的少女是何人,柳璃霏只好推脱着说她也不知,也有人问那吹洞箫的公子又是何许人才,柳璃霏便无奈地摇头,这她更是的确不知。
一问三不知,看官们都有些扫兴,不过这也给这少女和公子平添了几分神秘,后来很久一段时间,煜和城皆流传着这场演艺,将他二人更是传得神乎其神,当然,这都是后话。
煜和城有一处皇家专为城中百姓修建的湖,名唤宁湖。
每年昭明圣日,众百姓都会在夜晚来此湖边放河灯,祭逝者,祝生者,祈安宁,求顺遂,算得上是圣日最末了的一项习俗。
宁湖处于偏街的楼屋瓦舍之后,岸边有一排迂回的长廊,如今皆挂着纸筒灯笼,柔和的暖光照亮着长廊里和靠近岸边的水面,而灯上或写着众人的寄情之言,或绘了美好祥和的画面。
玉灵笙手里牵着小橘子,与白青泽、江钦皆站在湖边,望着众人的河灯在湖面上招摇远去。
望了一会儿小橘子便艳羡了,于是应了小橘子的央求,他们又去买了四盏莲灯,一齐蹲立在岸边,小橘子在玉灵笙和白青泽之间,捧着自己的淡黄色莲灯,十分欢喜。
小橘子抬头问玉灵笙:
“小玉娘亲会许什么愿望?”
玉灵笙思索了许久,有些无奈:
“其实我近日实在没有什么愿望,况且从前也不太曾做过什么祈愿的事。”
白青泽本正瞧着她,闻言却将目光移向湖面,淡淡开口道:
“活了这么久,就没什么喜欢的?”
玉灵笙偏头瞧了瞧他,片刻后笑笑又看向小橘子道:
“非要说的话,当然最喜欢小橘子了,那我就许愿,祈求小橘子今日许的愿望都能实现吧。”
话毕便将自己的莲灯放上湖面,指尖轻递,粉红莲灯便悠悠漂远了。
白青泽依旧瞧着湖面,没有言语。
小橘子却更欢喜了,闭上眼双手合十,小嘴一张一合默念了些什么,便将自己的莲灯小心翼翼地放入湖中,自己费劲地举起一根长木枝轻轻推了一把,那莲灯于是在水中还晃了一晃,烛火险些熄灭,惹得小橘子胆战心惊地瞧了一会儿,见它终于平稳地飘远了,才安下心来。
玉灵笙好奇道:
“你许了什么愿啊,这样着急地将莲灯送出去。”
小橘子嘻嘻一笑道:
“自然是爹爹娘亲还有小橘子要永远在一起啦。”
然后便开开心心地转身蹦跶着玩耍去了。
玉灵笙怔了怔。
她偏头看向也有些怔惘的白青泽,河灯的微光暗淡,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隐约瞧见那双眸似乎又落入了深潭。
他似自言自语般开口只道:
“不切实际。”
是说小橘子的愿望吗?
这白青泽到底只是个凉薄无情的凡人,小橘子是猫妖,她是天宫的神仙,他说的也很对,这愿望,的确不大切实际。
玉灵笙心中突然有些不知何来的堵塞,敛了眸子,只默默起身去寻小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