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河东外,河南之地也是宇文泰必然要争夺的——高欢一旦要在河东渡河时,崤函古道便一定会出现偏师接应(第一次是窦泰,第二次是高敖曹)。此次趁高欢新败,替宇文泰东征河南之地的是独孤信这位大帅哥。独孤信率领步骑两万多人,一路攻城拔寨,顺风顺水地占据了洛阳城。而万人敌高敖曹看局势难为,也只得暂时退兵,引兵北渡黄河。
不过,当年繁华富庶的洛阳早已人去城空,是座名副其实的空城。这时,我们不得不佩服高欢当年迁都的远见卓识——虽然当年他不相信自己会失败(沙苑之战),但无论如何他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独孤信率部驻扎在洛阳的金墉城。金墉城是洛阳城东北突出的一处,本就作为防守的小城修建,如今倒真是派上用场了。河南诸州之人本就是墙头草,高欢在此处并没有根深蒂固的基础,西魏大军一至,便纷纷投降。这些投诚的人中,值得一提的是颍州刺史贺若统,他的儿孙都是名将,以后过江灭陈、一统华夏的隋朝大将贺若弼便是他的孙子。
而西魏里一位叫韦孝宽的都督也在此次东征中崭露头角,他占领了东魏的豫州之地,活捉了行台冯邕。至此,除东荆州外,河南之地全落入西魏手中。其实河南之地有点鸡肋的感觉,易得也易失。宇文泰要想确保河南不失,必定要夺取河阳三城。
河阳三城依靠黄河浮桥连接。黄河北岸为北中城,也称河阳城;河中流沙聚成沙洲,长约一里,称为中渚;南岸之城,称为河阴大城,规模最为庞大。通过河阳三城,往北可长趋到上党,直至太原;东北过清临关,便可直达邺城;如果南下,离洛阳更是咫尺之间。此地被后人称为“天下之腰膂,南北之噤喉”。
高欢虽然从洛阳迁都,但在河阳三城却驻扎了重兵(从日后看来,大约在三万人左右),宇文泰要在这里北上,难如登天。因为南北三城互相联通,南岸一旦有急,便可由浮桥退往北岸。更可怕的是,从晋阳发兵至河阳三城只需五天时间——如果宇文泰要想夺取河阳,一定要在五天里完成。
只要河阳三城尚在东魏手中,高欢的精兵随时可以从晋阳、邺城南下,宇文泰夺取的河南之地便岌岌可危。
面对宇文泰的挑衅,受了伤的高欢暂时选择了容忍。但他从沙苑之战中稍稍恢复元气的时候,他便立即组织了反攻。公元538年农历二月,沙苑之战后的第四个月,他便派人收复河东之地,可惜收效不大。由于西魏的守将辛庆之防御有方,保住了河东腹地,迫使东魏最终选择了撤军。而河南的反攻要顺利多了,侯景一在虎牢屯练人马,摆出进攻的架势,豫东等地的西魏守将便弃地西归了。
转眼又是五个月时间过去,高欢的元气终于全部恢复,便命侯景和高敖曹征讨金墉城的独孤信,他自己也率大军南下。独孤信忙向关中求援。而刚巧,长安的西魏皇帝元宝炬也犯了思乡念祖之病,想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刻回洛阳祭拜祖上的陵园。
救与不救,应该是一个问题。可宇文泰没有思虑再三,便立即派兵东出——显然上次的大胜给了他足够的信心,以为有实力和高欢一较高下了。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也舍不得河南之地白白丢失。
马失前蹄
宇文泰的进军速度很快,他的目的是要赶在高欢本人到达前,解救金墉城之围。这回,宇文泰几乎是倾巢而出,连皇帝都赌出去了——不得不如此,高欢财大气粗,至多押押房产而已,而家穷业小的宇文泰要想赢,只能赌上身家性命。由于他军队人员本来就少,如此孤注一掷,关中的防守力量便更为薄弱了,这可留下了莫大的后患。而李弼和达奚武担任了前锋。
当西魏军队快接近洛阳的时候,身为东魏主帅的侯景准备排兵布阵后再迎战——宇文泰用兵诡计多端,不得不防啊。而有一个人却不乐意了,此人是仪同三司莫多娄贷文,他强烈要求出击。这位老兄的确是一员猛将,当年尔朱兆的尸体便是他首先找到的,而前几个月他刚刚又在河东打了胜仗,便想趁余勇再杀西魏军人一个下马威。
侯景和高敖曹都力劝他不可造次行事,但这位老兄固执己见,率领千余骑兵就上路了。结果路上如他所愿,他碰到了西魏的前锋达奚武和李弼。李弼命军士擂鼓,拖曳柴木,弄成声势浩大的阵势。莫多娄贷文一看阵势不对,这下突然想要命了,赶忙逃命,结果被李弼的追兵追上砍死,余众也悉数被擒——不听人劝的一般都没好下场,连高敖曹都不敢轻举妄动,他瞎凑什么热闹啊!
可莫多娄贷文还是作出了贡献,因为他的溃败让宇文泰更加自大起来——既然东魏的军队如此不堪一击,应该乘胜追击。宇文泰立马率军攻向金墉城,侯景乘夜色解围而去,向黄河南城的河阴城撤退。稳扎稳打是侯景的一向风格,有利便选择进攻,一旦情况不利便撤向后方。
接连的胜利必定会让人飘飘欲仙,这次宇文泰也当了回俗人。对东魏多年的胜利,让他连侯景也瞧不起了。他作为主帅,竟然只率领轻骑去追击侯景的主力。
虽然宇文泰这次面对的对手不是高欢本人,但他们(侯景和高敖曹)的某一方面却要比高欢厉害得多。侯景是这天底下脑子转得最快的人,是真正会用脑子打仗的。的确当年宇文泰是把侯景吓走了,但早已时过境迁,河南可一向是侯景的地盘。看不起侯景的人基本都没有好下场的,宇文泰也不例外。当然最惨的不是宇文泰,而是江南那位正在忙着吃斋念佛的佛心天子——最终江山易手,丧命九泉。
高敖曹,则是这天底下最勇猛的人。他的身体一旦和侯景的脑子合二为一,那便是天下最可怕的组合,的确要超过高欢很多。
侯景的阵势很大,从河桥一直布阵到了邙山。宇文泰与其一交战,便败了,败得还不是一般地惨。他的坐骑被流矢所中,四处乱撞,最后把他掀翻在地,很不仗义地跑了。这时东魏的士兵黑压压地杀过来了,宇文泰的亲兵也散得一干二净。他看起来只能束手就擒了。
这时,突然有人一鞭子抽在宇文泰背上,接着又是一顿破口大骂:“尔曹主何在,而独留此?(意思是你的头儿跑哪儿去了,你一个小兵留在这儿)”一副穷凶极恶虐待俘虏的架势。
旁边的追兵一听被抽的是个小兵,顿时失了兴趣——这机会就让这位兄弟一人独享吧——便急忙往前寻找更大的目标。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机会就这么擦肩而过了。
而抽打宇文泰的竟然是西魏的都督李穆。李穆是陇西人,和兄弟李远、李贤一起随宇文泰出生入死,都立下赫赫战功。李穆与蔡一样,都是宇文泰的贴身保镖,可以随意“出入卧内”。这回,他临危不乱,急中生智扮成东魏将领,将东魏追兵忽悠走,才得以让宇文泰虎口脱险。
除了李穆外,宇文泰最要感激的是自己的服装,若是件一看便知是主帅的服装,那李穆演得再逼真也是没用的。这次轻敌让宇文泰遭遇了人生的大劫,但他做梦也难以料到,几年后他还会在此地噩梦重温,而且更为惊险。